少女第二日睡足,步出石室之时,外面已是暖阳高照,轻风和煦,谷中冰残雪销,似乎是春日已耐不住性子,提前将步伐迈了过来。
潭边,只见一名灰衣青年身子在不断腾挪闪跃,手中一把宝剑在日光映射下,闪闪发光,却是苏菏泽正在练习剑法。
江湖规矩,偷看他人练功习艺乃是大忌,况且寻常江湖人物对名声极为看重,自不屑去瞧他人武功术法,若是不小心撞见,也会自觉避过离去。
但裴幽可不管那一套,早就听说金陵苏家剑法玄妙,名闻江湖,今天就要好好看看它精于何处?
只见苏菏泽正自出神练剑,剑法却颇有凌乱之处,转圜换招之时略显滞涩,想来是还未领悟这套剑法的精髓要义。
裴幽看了一阵,奇道:“这根本不是苏家剑法?”原来她见这套剑法招式平平,毫无几式精妙剑招,分明是一套极为普通的剑法。
苏菏泽正练得聚精会神,神游物外,没注意到裴幽已出石室,此刻听她出声,方才如梦初醒,收势答道:“的确不是。”原来他练得是九华派入门的旭日剑法,此套剑法一共四十二式,招式虽无精妙深奥之处,不过是为九华派接下来“骄阳”“栖霞”二套剑法做循序渐进的基石而已。
旭日剑法平平,寻常弟子只需观摩学习,一两月定能习练精熟。这苏菏泽练了一月之久,四十二式虽然是记得滚瓜烂熟,可要将这一式一式练得连贯自如,圆转如意,却还是远远不及。练剑之时不是剑姿不正,空门大露,便是招式用老,变招不及。
他只道是自己练得不够刻苦,所以一有闲暇,便展练剑法,虽一时落此谷中,出去无路,但不能气馁松懈。
却听裴幽问道:“你练得是什么剑法?”
江湖子弟,自然是对师门技艺推崇备至,断然没有遮掩师门的道理,只听苏菏泽轻轻答道:“这是本派的旭日剑法。”
“旭日剑法?那不是九华派的剑法么?”裴幽杏目大睁,“你一个苏家子弟,去练那等无用小派的剑法作什么?”她行走江湖,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一些武学术法大致还是清楚的。
一般剑客习剑,为了融汇百家之长,各门各派的剑法都会略有耳闻,有时甚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融合自己所悟所长,铸就自己独一无二的剑道。
眼见苏菏泽紧闭唇齿不答,紫衣少女心中忽然灵光一闪,联想到苏菏泽是从天台峰上坠落下来的缘由,思前度后,讶道:“你是九华派的弟子?”
九华弟子!骤闻这四字,苏菏泽心中一抽。想到师门除夕之夜已覆那熊熊烈焚之中,来敌武功高强,只怕满门师兄弟无人能逃此劫。偌大九华,一夕在江湖除名。
想到此处,苏菏泽长吸口气,暗中却不禁攥紧长剑,缓缓道:“正是。”
少女没注意到苏菏泽板着张脸的肃然,反而是“格格”笑道:“苏家的碧楼听雨剑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剑法,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名门大家的子弟放着自家的绝技不学,反而是跑到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派去拜师学艺。”说到此处,却花容一整,叫道:“喂,莫不是你不学无术,被自家族人踢出家门了?”
苏菏泽闻言全身一颤,少女眼尖,看到更是忍不住洋洋得意道:“看来是被本姑娘猜中了。”
苏菏泽只觉全身鲜血翻涌,想张口大声反驳,却又觉跟一个局外人扯论辩解再多,又有何用?嘴唇翕动半刻,终还是咬牙掉头又一板一眼的练起剑来。
青年宛如木头不加辩解,裴幽倒觉得无趣来,看着苏菏泽练剑的背影,心道:“这人不禁傻,而且还是个愣子。”遂曼步到清溪边合着冰泉洗漱一番,摘了几个干果充饥后,便练起功来。
她修炼的是术道,但练习之法和武道大同小异,也是闭目凝神,不过武道是吐息纳气,锻炼体内八脉,而术道聚精凝神,修习体内六神。
六神是指人体内的心、肺、肝、肾、脾、胆,自古相传各有神灵主宰,故称六神。修习术道之人便是聚起先天后天的元精在这六神内反复淬炼,最后凝结于脑,遂称炼神,练到一定境界便能用秘书施展而出,这便是术道之法。
不过寻常普通人大多是六神相冲,修习术道进境缓慢,甚至是终其一生还止步在最初的“起灵”阶段,是以修习术道之人万里难出其一,不像武道,只需不是根骨羸弱之人,便能打上几拳,舞上几剑,几年之内虽不能飞檐走壁,但大抵也能身轻体健,壮实如狼。
裴幽体内六神天生相谐,是术道中人口中的“通灵”之人,不仅体内先天元精醇厚,对于散布游历在天地间的后天元精更是亲和,是以年纪轻轻便已到“辟魂”上阶的境界。
她修炼了二个时辰之后,又吹了几只曲子之后,看看日头挂在天中,不知不觉已然是午时,而潭边苏菏泽还在不知疲倦的练着剑法。
少女被困在这山谷一月来,早就闷得发慌,如今好不容易从天而降了一位来,只道以后有人作伴,日子不必在那般难捱,谁知却掉下了这么一个只知练剑的傻愣子。
她颇觉了无趣味,动身在山谷各处细心探察起来,只想早日找寻到这幻阵迷局的生路,出此山谷,或者是修炼到“炼神”境界,强行冲破大阵。虽然这一月来,他对谷中各处早已了如指掌,便是那处深潭也曾潜下去巡查过,但还是忍不住又细心搜寻起来。
这一找寻便一晃又是到了斜阳落幕时刻,紫衣少女寻的心神疲累,又烦又燥间,陡见那潭边苏菏泽还在那不知饥渴的练着剑法,长剑破空声霍霍入耳。少女只觉更添烦躁,心中不由的一恼,无名火起,拿着玉箫放到樱唇下吹响开来。
苏菏泽正练得起劲,裴幽的“天籁凝音”突然发动,他毫无防备,只觉瞬间头昏脑涨,舞动的步伐一时不灵,跌坐在地,驻剑思道:“莫非是练剑练得太狠了?”耳中忽然听到一阵如雷鸣海啸的声音,刺耳之极,使头脑更生痛楚。
他蓦地明白过来,颤声道:“裴姑娘,你我无冤仇……”话未说完,便听少女放下玉箫,娇声叱道:“你练剑惹得本姑娘好生厌烦。”说罢,纤腰一拧,转身走进石室。
苏菏泽不想这少女如此不可理喻,一时坐在地上哭笑不得,心中先前生出的那么一丝好感也随之而散。好在此次少女用的不过一成“天籁凝音”,苏菏泽坐地歇息半响,便逐渐无那晕眩之感,起身见暮色四合,摘了几个干果吃下,便回到茅屋内吐息纳气,又练起内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