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湾高中当时特别流行外宿。处理好学校里开学第一天的所有安排,蓟刈痕又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子。那只能说是间破旧狭窄的落脚处,因为它实在窄得几乎让人憋在里面感觉有些窒息,稍微做点运动就能四面碰壁。
一张桌子,一条木椅,一个两层的破旧铁架床。简陋到窗户都只是用报纸糊贴,风吹的沙沙作响。蜘蛛蟑螂大概是最长久的住客了。但对蓟刈痕来显然已经足够。
蓟刈痕以前到过浅湾,知道“郁金香”那家酒吧的坐落位置,搞定了住宿问题后就急忙动身赶去。
初冬的浅湾太阳光隐去后一片寒气拂肆。不知哪来的雾气笼罩着整座城市。空濛雾气有些迷糊着眼睛,看不清远处有限视力的地方。高楼林立下的巷子怎么走也寻不到尽头。而人在里面,就像迷宫里迷路的走卒。
蓟刈痕绕绕转转。
经过商业街,街道两旁闪烁的霓虹不断闪烁,变幻的频率给人强迫感。像表面繁华拨不开云雾的尔虞我诈,紧张得令人呼吸急促。还有那低音炮,耳膜早晚是要坏掉的。
放眼被浸泡在迷雾里的霓虹区,各色琳琅满目的商品诱惑引来迷雾里兜转的人群。镶式精美的饰品、钻戒、耳镯,成了来往女士的焦点……人们忙碌的忙碌着,休闲的休闲着。感觉没有一个人不是集成一条直线,都有自己平坦的方向。
与街道走过,与路人擦肩而过,静的就在那里,动的来去匆匆。蓟刈痕顿时心生感伤,觉得自己只知道身处起点,不知道开跑后会遇见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反正进了城就是此去经年、难再回头了。
夜开始露出几点影像。几点雨丝打在蓟刈痕的脸上,带些冰寒没入面颊骨深处。
蓟刈痕心中像埋藏着一颗巨石,越来越沉重,怎么压抑都不疏淡,像站在梦想的边缘上垂死挣扎,呼叫急救。
浅湾,这座城市似曾熟悉,那是因为蓟刈痕来过,也是因为蓟刈痕在梦里早已经拼凑过它的模样。梦里,这说的不是入夜落枕的梦。
记得每次来浅湾祝氏总是说办事。蓟刈痕真不知道就在这个容不下他们的地方祝氏还能办什么事。
以前,祝氏带蓟刈痕到浅湾就像赶集,只是沿途爬山涉水,路过无数村庄,路过城镇,然后才踏上浅湾的班车。不带任何农产品,也不作生意。每次祝氏都让蓟刈痕一个人到处走走认识环境,了解城市人的生活。祝氏自己却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浅湾,似曾相识,仿佛在蓟刈痕还没出生之前就已经来过。祝氏无数次念叨着,蓟刈痕只属于这里。蓟刈痕还是理解不了奶奶深奥的话。不过蓟刈痕只是对浮眼的这一切好奇。之前,他简直像疯了一样想探究它的内在,错觉有一种理想似乎就隐藏在这些坚硬的瓷砖堆中,巴不得来部几千倍的显微镜仔细观察一番。
蓟刈痕不知道其实对于城市里的一切,也许欣赏的不是城市里钢筋混水泥的建筑,而是羡慕某种飘忽于其中的成就感。祝氏的话让这座城市在蓟刈痕的内心里刻画成梦想。
到过几次后,因为祝氏不让随从的缘故。蓟刈痕一个人玩得实在无聊,只说自己一个人到处逛逛,结果跟在祝氏身后。蓟刈痕分明看到祝氏进一家招牌名为“依依”的歌舞厅。没几分钟工夫只见祝氏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前台吵了起来。蓟刈痕忙跑去拉着祝氏,祝氏见着蓟刈痕话也不说转身一并拖着他走掉。那时祝氏像乞讨不成的样子,拎着蓟刈痕转身“逃”走。祝氏的行为像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秘密。
记得那时候蓟刈痕还只有九岁,而现在却已经上高中成了大孩子,真是有感岁月有如白驹过隙,荏苒蹉跎。
虽然蓟刈痕不知道那女子和祝氏吵什么,但那女人和祝氏吵架就是不对。在孩子的世界敌我总是那么分明——祝氏永远是好人,因为她是自己的奶奶。和奶奶做对的一定就是坏人,因为他们和他不相干。
话反转说,蓟刈痕安静后仔细端详却出奇的觉得那女人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就像这座城市,那些弄堂,那些建筑,那些人的着装,无一不都似曾相识。那时的蓟刈痕习惯地拉着祝氏的衣角跟在祝氏身后。蓟刈痕总会扯着祝氏的衣角问:“奶奶,妈妈还活着吗?妈妈会不会像和你吵架那个阿姨长得一模一样呢?妈妈要是活着会不会和她一样凶?”
祝氏表情很严肃,嘴角不停地颤抖。眼睛狠狠地扫过来,像苛责蓟刈痕犯了错。那是一个凶狠的老人,和往常的慈祥面孔想去千万里。
看着蓟刈痕惊吓的眼神祝氏也会怜悯地缓和神情,语重心长地说:“咱家可怜的刈痕呀!刈痕的妈妈很早就去了很远的地方了呢……刈痕的妈妈长得可漂亮了,刈痕小的时候妈妈就很疼的。只是……。”
只是什么?祝氏不再想说话。
蓟刈痕不知道祝氏的反应如何那般吓人。祝氏阅人无数,知道蓟刈痕的疑惑,只是不想让蓟刈痕产生任何异念,于是又不急不躁地解释说:“奶奶也琢磨着刈痕的妈妈该是个多么好的妈妈呀,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难免身不由己,如果她还在世上应该还是会很疼爱我们的刈痕吧!她一定会做很多很多饺子给我们的刈痕吃……刈痕,你要记住,刚才那些个人都不是好人……社会百态,现实残忍,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敢说真话、敢于维护正义的人。”
蓟刈痕就会问祝氏:“她们为什么不是好人?怎样的人才是好人呢?”
祝氏只是笑笑。蓟刈痕还以为那奶奶就因为和她有口角,所以说她不好。可是祝氏为什么和那女人吵起来呢?
祝氏说:“是奶奶不小心摔撞倒了她,只是奶奶的道歉她不领情,奶奶是在跟她要道歉呢!”
祝氏撞到人家却反过来向人家要道歉,这算什么逻辑?好在年少时的蓟刈痕脑袋瓜并没有发育得那么复杂。现在长大了,虽觉得不对劲可也不明原因。
走过商业街又转了好几个比较安静的横道,这里可没有商业街那么热闹,入眼的都是满街废弃的广告,待拆的破旧房屋。那些房子在夜色快降临之际安静得有些恐怖。整座城市像末日兵荒,人们都在逃亡,蓟刈痕像跑到荒城中,心里尽是荒凉和恐惧。
转走很久才隐去顶入穹宇的建筑。临近郊外虽说迷雾依然不散,可前方房子的低矮处却越来越亮敞。
蓟刈痕呼了口气。像困在一个不通氧气的地方,终于挣扎出来。再走几十米就是目的地,蓟刈痕加快脚步。
正在此时,蓟刈痕的耳边传来围观人群的嘈杂议论声。就在一个拐弯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