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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克明带来好消息,皑山旅游区分别被建设部及林业部批准为国家级风景区和国家森林公园。不仅如此,世界自然文化遗产的申报工作进展也非常顺利,据文化部的官员讲,已进入审核评估程序。文化部已正式通知聪江方面做好评审前的准备工作,随时接受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专家组的评审。据悉,专家组已经启程,不日就到聪江。
初审是关键。如果初审获得通过,就等于领到了世界文化自然遗产的通行证。
这是条振奋人心的消息。马难生情不自禁地拍着廖克明的肩膀说:“你们是功臣,功不可没。”
称之为功臣不为之过分。能有两个国家级和一个世界级是什么概念?用古时的话讲,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知,就是知名度。有了名气就有市场,有了市场就有竞争力,好的品牌能一统天下。
聪江终于有了自己的知名品牌。
当然还只是初步的胜利。“要借这股东风,乘势而上。”马难生告诫地说,“国家级不是我们的目标,世界级才是我们目标。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专家来聪江后我要亲自陪同,开发区要认真做好评审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争取一次成功,争取考及格。”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有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就是没有英语导游。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失误。
既然目标是走向世界,那么就必须着力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来不及培养就引进。行政人员可以少,专门人才一个都不能少。
这是廖克明的失误。作为主职干部,考虑问题一定要全面周到,不能顾此失彼,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既要抓大事还要考虑小事。
当然面面俱到也很难。
聪江会英语的人不少,但是,仅会英语远远不够,还必须熟悉风景区。
马难生想起了一个人,这人就是卢森。
“让卢森当导游。”马难生说。
这是知人善用。
没有人比卢森更合适。皑山旅游区课题是他做的,图纸是他画的,基调是他定的,他不当导游谁当?还有一个理由,卢森对每一个景点了如指掌。旅游区线路确定后,马难生让他带队在旅游线路上走了三遍。是为了发现更多更好的景点。不是人人都能发现景点,只有独具慧眼的人才有这个特长。聪江有的是这类人才,只不过闲置没有用而被忽略了。第一批独具慧眼的人是书画家及摄影家。艺术家就是艺术家,不承认艺术的天资不行,艺术能让平淡变神奇,常人眼里很平常的东西在艺术家眼里是艺术品,是栩栩如生的动人景物。这是一次有意义的活动,艺术走近生活直接为经济服务是富有挑战性的尝试,因此,艺术家的积极性很高,艺术的灵感被充分地激发出来。发现也是创作,这次活动他们共发现了73处景点。成绩喜人。第二批人员全部是作家。他们的任务是对第一批发现的73处景点进行文学描述,将死景点变成活景点,给景点涂上一层变幻无穷的色彩。只有深厚文化内涵才有无穷无尽的魅力。浅薄的东西只能吸引一时,不能感动人,更没有生命力。第三批是党委政府调研室的人员。这些人长期搞调研工作,发挥他们搞理论的特长。他们的任务就是将所有景点系统化,让景点与景点之间相互承接,相互贯穿,形成一套整体的、完美的、独特的皑山旅游文化。
卢森不辱使命,圆满地完成任务。
实际效果如何?游客最有发言权。来过皑山旅游的人认为皑山旅游区不像是新开发的景点,像是有悠久历史的圣地。
功劳归功于发现创造文化的人。
当然,皑山自身就有魅力。
“那还得劳驾您亲自给卢专员打电话,我们不能命令领导。”廖克明说出自己的顾虑。
这就是行政,一言一行都得讲级别。
廖克明不敢命令卢森却命令了专员。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当然,谁也没有感到廖克明在命令专员。因此说,任何事都不能太较真,一旦较真就会出问题。
应该说,该马虎时就马虎,该较真时就较真。问题是,生活中真大胆假小心的人不少。
在盼望中,专家组启程来到聪江。
马难生6点不到就起床。不一会儿廖克明与卢森来了。他们一行要去机场迎接世界遗产委员会专家。
在马难生眼里,这几位客人不是一般客人,是决定聪江前途命运的客人。聪江通往世界的钥匙握在他们手里。不是危言耸听,他们代表的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是钦差大臣。
按外交礼仪,专家组在聪江应享受最高规格的礼遇。
在机场等候的还有省文化厅、省建设厅官员。
专家组一行下了飞机。加上文化部、建设部各一名陪同官员共五人。
大家一一握手。马难生用英语与专家互为问候。马难生的英语水平不高,但能应付一般的礼仪交流。没想到这些外国专家都会汉语。相比之下,其外语水平比马难生的英语水平高。
不需要太多的客气。在机场短暂停留后,众人上车,向聪江出发。
按我们的惯例是先听后看再谈感受。外国专家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先看再听汇报。不过不叫汇报,叫答辩,是他问你答。
从着装上就能看出,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们着的是休闲装,穿的是旅游鞋。中方人员包括文化部官员都是西服革履。
反差之大无可指责,这种场合理应穿戴整齐,除了体现尊重客人的意思外,更主要是来不及更衣。
穿西服皮鞋登山有些别扭。不过,廖克明有准备,他的车屁股后面有几双旅游鞋。
马难生没有穿旅游鞋。他车上备有一双母亲纳的千层底。只要不是公开场合,他喜欢穿母亲做的千层底。
上皑山有三条旅线:东线、西线和中线。东线是从皑川水库上祥云观到雪山底座到泉务村;中线是从城区直上雪山底座,分左右两线;西线是从聪江上船,经南河到泉务村上雪山到祥云观。全部路程76公里。
爬山不是一件轻松事,10分钟后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马难生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这与他坚持锻炼分不开。老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马难生脚上穿的鞋子与众不同,以为他搞特殊化。
老外用英语与同事交换意见,被卢森听懂了。
卢森让马难生把鞋脱下。
马难生弄不懂他什么意思。
卢森提着布鞋来到老外的面前,向他们讲解这种鞋的来历。
当然还是鞋的主人讲解更能吸引人。
马难生果然比卢森讲得精彩。
他讲述的不仅是一双布鞋的故事,而且是一位母亲的故事。
马难生穿了40年这种鞋,他是穿着这种鞋长大的。小时候一年要穿破两双,现在一年穿一双,他已经穿破了至少60双。在他心中已产生了布鞋的情结。不要小看这种布鞋,制作完成这样一双鞋不是件容易事,从褙布到上边需要十二道工序五千针三个工作日。母亲每晚纳鞋至深夜,寒夜漫长,孤灯吊影,母亲穿针引线的身影犹如一幅剪纸画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长大后,有了钱,他给母亲买了一双皮鞋,母亲舍不得穿,留着节假日或走亲戚时穿。只有母亲这样经历苦难的人才会怜惜一双皮鞋。于是,他不停地给母亲买鞋,母亲还是不停地纳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马难生读懂了这首诗。
一双布鞋,一段母爱。无论走到哪里,马难生总是穿着母亲的千层底。穿上它就觉得有力量。
中国的母亲最伟大。
故事深深地吸引了老外。穿上这样的鞋一定很舒适。ICOMOS专家要把脚上价值一千美金的耐克旅游鞋与马难生交换布鞋。意思很简单,他要试一试有母爱力量支撑的布鞋是什么感觉。可惜老外的脚太大,交换没有成功。
不能不说是遗憾。
没关系,马难生答应赠送他们一人一双千层底。
母亲的礼物。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虽然还没到手,肯定言而有信。
“这不算行贿。”老外的幽默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一双布鞋把彼此连接得更紧。
老外的工作方法让马难生开了眼界。一路上,老外总是嘻嘻哈哈,不像是在办正经事,不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评审活动。板着脸孔?除了显示自己地位特殊外,没有其他实际意义。合作一次能留下良好的印象这才叫水平。工作做了,任务完成了,朋友交了,还赢得一份好心情,这样的人才能健康长寿。好心情,好气氛,随和融洽的关系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不是与生俱有的,谁懂得怎样工作谁就懂得怎样生活。不会工作的人是绝对不会生活的人。
一天很快结束。专家组对皑山的感觉不错。但也发现了一个问题,也是国人最容易犯的一个普遍错误,就是在景区内乱搭乱建。虽然建的都是旅游服务设施,但是破坏了原有的风景风貌。保住土掉牙的东西,保持原汁原味,就是保住了特色。只有特色才有吸引力和生命力。
2
马难生的脚还没跨进家门,手机响了,是省委办公厅的电话。办公厅的同志找了他一整天,联系不上。不仅办公厅找了他一整天,地委办公室、行署办公室也找了他一整天。马难生关机了。他有个习惯,只要是重大活动都必须关机。一心不能两用。精力不集中,万事都皆空。
马难生猜测是大事,不然不会找他一整天。
“来了就知道了。”传电话的同志没有透露消息,只说省委书记找他谈话。
省委书记谈话就非同小可。难道要动他?省委书记找专员谈话十之八九是动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事。
他猜对了。
说起来叫人不可相信。自从当上专员后就没有正儿八经找过孟书记。不是怕他,也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没有时间。不仅很少去孟书记家,连自己的家也很少回,不是开会不回家。
到了孟书记家门口,马难生按门铃的手有些打颤,心里发虚,总感觉欠点什么。
欠交流。
果不出所料。
孟达山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不召见,你就不来,驾子还挺大的,是不是想避嫌?”
“您是省委书记,我是小字辈,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还避嫌?”马难生嘻嘻哈哈地解释道。
书记严肃,他就打哈哈。这样可以把严肃的气氛搅和得不严肃。
“没有这个意思就好。”孟达山笑了起来,但很快又严肃起来,说:“告诉你,还有几个月我就要退休。你现在不来看我,退休后你更是不会来看我哩。我不要你经常给我汇报,我只想多了解一点下面的情况,难道你一个月挤出一点时间来陪我一次不行吗?”
马难生心头猛地一震。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虽然省委书记位高权重,但是权力不能代表一切,权力不能取代亲情。“位高人孤独”,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
孟书记现在身边没有亲人,老伴去年去世,女儿去了法国,两个侄儿成家后搬了出去。小外孙今年也被接到法国。虽然来他家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但都是例行公事,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缺少家庭那种气氛。马难生是他家多年的常客,早已融进他的大家庭里,算是他家庭的一位成员,他们家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在这个大家庭里,最开心的事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有时争得脸红脖子粗。孟达山不参与孩子们的争论,也不插话,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当听众,从争论中找乐趣。年轻人锋芒毕露,认识问题不是很全面,甚至有些偏急,但是看问题很准,能抓住问题的实质,当然意见经常不统一,时常是互不相让。每当争执不下时,孩子们请他主持公道,他的话一言九鼎,判谁对谁就对。马难生总是胜方,女儿说他偏心。怎么偏心?没有人比亲生女儿亲。女儿只得说蛮话,说父亲重男轻女。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可是温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这是题外话。这次召马难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谈。省委已决定把王清江调到省政府任秘书长,让马难生当书记兼专员。本来两个人一起谈话,找不到马难生就只好分开谈话。王清江是上午谈话的,地点在孟达山的办公室。在场的还有省委副书记雷子明,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吴忠。
谈话的气氛不是很轻松。
王清江这一次虽说没有被提拔,但绝对没有贬他,是从重要岗位到重要岗位,从热门到热门,与权力中心越来越近。应该高兴。可王清江一百个想不通,一百个不满意。同样是地市委书记,为什么人家进省城都是提拔?为什么偏偏他就只能平调?他的期望值是副省长副书记,最差也是人大副主任,没想到是平调。虽然秘书长是省政府党组成员,副省长也是党组成员,但不能同日而语。他更清楚,离开了地委书记这个岗位,不是一方诸侯,说话、办事的分量就要差一大截。失去了这次机会,就失去了一串机会,再也没有本钱问鼎副省级的位置。
不能怪省委,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省委向中央推荐了他为副省级干部候选人,怎奈考察没有通过,聪江对他的评价太差,甚至有老同志说他有够抓起来的资格。中组部这次考察是一竿子插到底,考察组成员都是中组部的干部,绝对不带任何观点。王清江当然不知道是考察的原因,他这个人就是有些太自信了,从来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时候。
这就是他的失策。
孟达山见他还在闹情绪,非常恼火地说:“清江同志,你当省政府秘书长是省委的决定。有意见也好,有委屈也好,但必须服从,必须到位。其他话我不说了,你是当领导干部的人,应该知道党的原则和党的纪律。”
王清江闷闷不乐地走了。
“你不会也有意见吧!”孟达山问。
马难生缓过神来。他不愿一肩挑。书记和专员由一个人担任有弊有利,而且弊大于利。权力集中好办事。好干事业,这是利。权力集中了容易滋生腐败,这是弊。自身的免疫力不顶用,病菌是无孔不入悄悄把人击倒。受人掣肘看起来是件坏事,但有时也是好事,至少不会犯错误。“老百姓不羡我能,只怕我贪。”这句话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老百姓首选官员的不是能力,而是廉洁奉公。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不求大官,只求平安。
这个问题好办,想当专员的人多的是。中国是官员大国,最不缺的就是官员。一肩挑是暂时的,是有意安排的。孟达山明确地告诉他,地改市之日就不一肩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省委是听了中组部考察组的建议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中组部在聪江考察时明显地感到马难生的呼声很高,大家已经认同并希望他一肩挑。
一个人是没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一个官员的能耐就不能小瞧。“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这是一副对联的上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老百姓都说好官是人民之福。
3
军分区招待所住进了三位神秘客人。
黄间被客人请进房间。她眼睛一亮,这不是中纪委审理室副主任刘大明吗?没想到这么快就来聪江。
看来要动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