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11日,中午。我坐在火车上,伴着车轮与铁轨的铿锵撞击声,读着上车前在报社的办公桌上拿到的一封读者来信。“……我想把我的一段情感经历讲给您听,因为我觉得您是一个真正可以坐下来听别人讲的人。我至今都无法从这段感情的阴影里走出来,真的很想听听您的看法。”信上的字迹清秀利落,我想起上午,她曾给我打过一个传呼,我回电话时,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她母亲说,是我女儿要的传呼,她很想跟你谈谈,现在她不好意思接电话,让我替她说。我听了不禁笑起来,感觉像面对着一个躲在母亲衣襟后面向世界张望的小女孩。
几天之后,晓玉来到了报社,虽然在这之前,我曾想象过她的样子,但当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依然被她身上流露出的一种很清纯的气质所打动。如果不是看过她的信,我真不敢相信,她是一个离异的30岁的女人。她那带有几分羞怯的笑容,和眼睛里所流露的神情,使我联想起了透明的琉璃制成的工艺品,一样的晶莹剔透,一样的脆弱易碎。她身材修长,那双眼睛可以说很漂亮,但是给人的感觉不张扬、不矫饰,通体散发的是那种很自然、很朴实,让人挺放心的那么一种美。随意地聊了几句之后,晓玉向我讲述了她的感情经历,而随着她的讲述,一见面时我对她产生的几乎是本能的预感,也一步步得到了证实。
晓玉结婚很早,丈夫是她的同学,也是她从初恋到结婚到离婚所经历的唯一的一个男人。她像许多本分的女人一样,把她的婚姻看做天经地义的事情,结婚、生孩子到两个人厮守到老,就像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是一个很自然的生命过程。她说,在感情上我的要求很简单,在一份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守着一个爱自己的平凡男人就已经是最高理想了。但是人的命运并不像天气一样可以预报,往往在你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你的理想和幸福在一夜之间坍塌。正当晓玉心无旁骛地操持着自己的小家庭时,“忽然有一天有人对我说,我一向信赖的丈夫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姐,两个人已经好了很长时间了,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晓玉说到这儿,一双漂亮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从她的眼神里还能看出当时那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惊和伤痛。
离婚就像是一场搏斗,弄得人身心疲惫,伤痕累累,我是一个对生活非常认真的人,但在那段时间我过得相当混乱和迷茫,最糟的是我做人的信仰被破坏了,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个小蜗牛,缩在自己的壳里,怕再一次受到伤害。这期间别人给我介绍过几个男朋友,都是匆匆见过一两面就算了,我不知怎么着,就是找不到感觉。直到今年2月份,我遇到了他,一个让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的男人。
虽然晓玉结过婚,生过孩子,但是我发现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简单的经历,使她在第二次的恋爱过程中,甚至比许多女孩子还要单纯,在许多女孩子看重男人的财富、权势,幻想通过婚姻改变自身命运的当今社会,她寻找的却是一份“恋爱的感觉”。
对方的那些外部条件没有任何优势,工人,离异,住房给了女方,自己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在别人眼里极普通的男人,却深深打动了晓玉。她说:“第一次见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笑容,那么温和而明朗。那天,我们只简单谈了一些各自的情况,他是因为妻子背叛而离的婚,我听了立刻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至今晓玉仍清晰地记着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因为正是那些瞬间和细节曾深深地慰藉过她那颗受伤的、孤独的心灵。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单独约见时,在外面走了很久,感觉很聊得来,后来他请她吃饭,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汉堡。”他说:“行,走吧。”她笑起来,她说:“这儿离肯德基远着呢。”
他说:“没事儿,只要你想吃,咱就去。”她说,他对她的好,近乎于宠爱,而她又觉得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简直有些崇拜他,他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和爱好,在他面前,她兴奋地像个孩子,有时,走在路上,想着他,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情形,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而他也说,和你在一起真开心,当初谈恋爱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星期天,他骑自行车带她去郊外,她坐在后座上,用手环着他的腰,心里充满欢喜,过马路时,他牵着她的手,在十指相扣的那一刻,她想,就这样一辈子多好。她甚至想好了将来就在他租的房子里结婚,她想着只要能这样拥有他和他的爱,未来的日子即使清贫些也会有无尽的快乐。
当晓玉说起这些时,我看到她的眼睛犹如深潭的波光,闪耀着梦幻般的色彩,面颊也似乎在散发着润泽的柔光,我听着,没有插言,甚至身子都没有动一动,因为我担心,我的一个举动或者无意中发出的一点声音,会惊醒了她,她的幻想是那么纯美,而现实却往往是那样无情,她的梦又能持续多久呢?
正像我担心的一样,晓玉的梦想很快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惊扰了她的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
那天,我们逛了一会儿商场,就一起去了他家,我们一边做饭,一边聊天,他说,看你做饭真是一种享受,我听了很得意。晚饭时我们还喝了一些啤酒,那天气氛出奇的浪漫,出奇的好,他那么专注地看着我,他说,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轻声地问他,多久,你能喜欢我多久?我反反复复地问着,他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一刻我被他的眼神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就在这时,我的呼机响了,我一看呼我的是一个认识多年的异性朋友,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不经常见面,但有时也打电话互致问候,但那天我不想给他回电话,我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打扰了那么好的气氛,再说,我也不愿让他知道是个男人呼我,怕他会由此对我产生不好的看法。于是,我随口说,是个女同事呼我。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朋友,他问我:“干吗呢?呼你也不回电话?”我告诉他我现在和我男朋友在一起,然后简单地聊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当时,我觉得特别尴尬,忙向他道歉,他说,那个人是不是喜欢你?我说,不是,我们只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我不回电话是怕你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越解释越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他说,好了,如果没事,就不要提了,我忘了。我的确不是有意骗他,因为我觉得在感情上受过伤的人都比较敏感,而且,我以为我为此道过歉,事情就算过去了,可后来的事证明,我干了一件蠢事,而阴影就这么留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经常见面,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星期天他还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郊外,但我还是感到了他的一些变化,他的电话少了,见了面话也明显地少了。有时,他还有意无意地问我:“骗人好吗?”我说:“不好,我已经道过歉了。”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我害怕他这种沉默,我很想跟他好好谈谈,我想把我不好的感觉告诉他,我想找回从前的轻松和快乐,可我却感到自己力不从心,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相处着。
听晓玉说到这里,我已经能感到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上帝发明疑惑时,所有的关爱都变质了。但是晓玉当时并不这样想,她虽然也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心里依然存着一线希望,直到后来,呼他,不回电话,打手机也不接,但她不相信一个曾那么喜欢她的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不相信这一次的感情又是白白地付出。母亲和朋友都劝她,别抱希望了,如果他在乎你,他会这样不管你的感受吗?她不听,她说,我们都是受过伤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折磨别人的感情。他应该知道什么是痛啊!
晓玉说,那些天,心就那么悬着,整夜睡不着觉,后来想出去走走,就一个人去了五台山。躺在宾馆的床上,她又开始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依然是关着的,她就不停地拨,终于拨通了,她特别高兴,她想告诉他,她有多么想念他,多么在乎他,可是她说不出口,她只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消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说,心里挺烦的,又说现在也在外地,等回来再和她联系。而回来之后,他还是没和她联系,她呼他,说想见他,他说,没必要,咱们之间算了吧。她坚持要见他,想把这么多天的感受告诉他,可他说:“没必要了,我没有时间。”晓玉说,到现在她还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同一个男人把你捧到天上,又把你摔到地上,落差怎么会这么大呢?再说,他当初也是那么投入,她相信他是真的,一个人即使再会演戏,那种快乐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装不来的。
半个月后,我见到介绍人,他说,你们分手的原因问明白了,就是因为那个电话,他觉得你骗了他,不再相信你了。我惊呆了,虽然那件事情怪我,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用心、用行动来弥补我的过失,表达我的爱情,在他面前我是透明的,我以为我的坦荡能让他重新认识我,我认为我的痴情能让他珍惜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我真的是那么不可原谅吗?
眼前的晓玉让我想起了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冬夜里,她满足地凝视着眼前那一团小火苗,幻想着永恒的温暖,而当火苗突然熄灭的时候,她一遍遍地责备着自己的疏忽,然而她又是多么的无辜啊。我忍不住说:“你就没想过,一个连这么点儿小误会都不能包容你的男人,怎么可能包容你的一生呢?假若,你和他结婚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对你岂不是更大的伤害?”晓玉听了我的话,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我知道,他也许不值得我这样,可我还是忘不了他。”她告诉我,分手后,她总是抑制不住地想他,有一次她在快下班时去他单位,躲在大门口一边,等着他从里面出来,后来,他骑着车子出来了,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得厉害,她注视着他走过,骑着车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走了一段,他就在那儿,就在她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觉得很满足了。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那种羞涩的、近乎天真的笑容。她又说:“这次去五台山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随缘’,他们说缘分这东西是有始有终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要离你而去,这句话,我信。”
临走的时候,晓玉说,谢谢你听我述说,感觉心情好多了。她又说,如果故事能在报纸上发表,就用“晓玉”这个名字吧,因为我们俩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听了她的话,我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在想,这瞬间的感受或许就应该叫做心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