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贵妃娘娘求见……”
乾清宫里,小顺子走到案桌前,低声禀道。
抬起头,一脸为难的神色,福临沉声说道:“你就说朕在忙,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跟皇贵妃说朕忙完了就去看她,然后你亲自护送她回承乾宫。”
“喳。”
点头应下,小顺子轻声退出了正殿。
放下手中的折子,福临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眉头,已紧紧的蹙了起来。
从派汪太医去给鄂硕诊病的那时起,福临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吩咐了汪太医用最好的药,务必让鄂硕康复起来,为了若凝,更多的,也是为了大清,他要让那些朝中百官们都明白,有功的人,朝廷定会善待他们。
可这些日子以来,鄂硕的病情却是愈发严重起来,眼见汪太医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福临的心里,也开始渐渐的担忧起来。
一面吩咐了身边伺候的奴才不许透出话去,一面,福临又派了几个太医,连同汪太医一起去董鄂府里会诊,只希望能让鄂硕的身体多支撑些日子,不要恶化的那么快,好歹,也拖到若凝生产完。
可如今,最担心的事,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一大早儿,费扬古就派人递了牌子进来,说鄂硕的病情恶化了,眼下已时有昏厥的现象发生,希望能接还在宫中陪伴皇贵妃待产的董鄂夫人回府。
值守宫门的人把消息带到了内务府,赵胜却是不敢将话直接递到承乾宫去,所以巴巴的来寻了小顺子,于是,便有了福临让小顺子去坤宁宫接送董鄂夫人回府一事。
派去的几个太医,已齐聚在董鄂府中看诊,小顺子探清了鄂硕此时的情况,不敢久留便回来回话了,前脚刚到,后脚,若凝就寻了来,可这些,福临又怎么能让若凝知道。于是,只是就这么拿话搪塞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惟愿吉人自有天相,也企盼太医医术精湛,能将鄂硕好转的消息捎回来。
正胡乱想着,一抬眼,却看见小顺子皱着一张苦瓜脸走进来低声回禀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说,今儿您要是不见她,她就一直站在乾清宫宫门外,等到您忙完见她为止。”
急急的站起身,福临瞪了小顺子一眼,却是抬脚朝外走去。
“凝儿,眼看便要临产了,你可是越发的任性了,朕不是说了,忙完便去看你嘛?你待在这儿,朕怎么能专心处理政事啊?”
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福临脸上挂着笑,朗声说道,一边,携着若凝的手,带她走进了乾清宫。
看着若凝在座位上坐好,福临使了眼色,一旁,已有宫女端了茶水和糕点上来,摆放在了若凝身侧的案桌上。
看着殿内的人都退下了,若凝严肃的看着福临,沉声说道:“皇上,都要今日了,你还要哄骗臣妾嘛?我阿玛病情很严重了,对不对?”
淡淡一笑,福临轻声说道:“不许瞎想,朕把太医院医书最好的太医都派去府上悉心照料你阿玛了,他怎么可能会很严重?你阿玛只是病情有些反复而已,你额娘不在家,家里没人做的了主,所以一看有突发状况,便急忙递了牌子进来。放心好了,过几日,你阿玛就没事了,朕虽不能保他康复,可最起码,不会继续严重下去啊,你啊,现在就好好的回宫歇着,等朕忙完了,陪你去给皇额娘请安,可好?今日可是重阳节呢。”
张开的嘴又合上,若凝看了福临一眼,慢慢的低下了头。
额娘说阿玛没事,福临也说阿玛不会有事,可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担心和慌乱呢?
今天是重阳节,老人都很重视这个节日,听福临提起了太后,若凝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起身回承乾宫了。
一连几日,家里都未传来什么信,派了小桂子去打探,只说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是来去匆匆的,使了银子,也没人敢收,因此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听了小桂子的回话,若凝的心,越发提了起来。
白日里茶饭不思,夜里却是翻来覆去的不能安寝,若凝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真儿是一种煎熬。
用了午膳没一会儿,若凝便觉得胸口有些闷起来,唤了晚晴打开了窗户,躺在了临窗的美人榻上,若凝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梦里,阿玛和额娘带着自己和费扬古在河边放风筝,姐弟二人欢快的笑声,在天地间久久回旋。
额娘从食盒里往外取着糕点和茶水,而阿玛,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们奔跑的身影,一脸慈父的温暖笑容。
过了一会儿,自己已是长大的模样,阿玛抚着自己的头,朗声说道:“我的若凝,是这天底下最最乖巧伶俐的女儿,将来,定然要给她寻个好夫婿。”
娇羞的脸庞上,温热的羞意还未褪去,阿玛已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混沌的眼中,浓浓的疼爱却是一如既往,只听他朗声说道:“若凝,阿玛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记得,我董鄂家的女儿,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问心无愧,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若凝,一定要记着。”
说罢,阿玛的容颜却是渐渐远去了。
“阿玛,阿玛……”
口中急急的唤着,若凝睁开了双眼,榻边,是一脸担忧的福临。
“我家里可传回口信了?我阿玛怎么样了?”
紧紧的抓着福临的胳膊,若凝疾声问道。
眼中带着一丝怜惜,福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你说啊,我阿玛他到底怎么了?”
摇晃着福临的胳膊,若凝大声的问着,眼中,已微微的泛起了泪意,心头涌起的那份担忧,让她不寒而栗。
“凝儿,朕已吩咐内务府备了软轿送你回府,轿子就在宫门处,兴许,还能赶得及见你阿玛一眼。凝儿,答应朕,无论发生什么,都想着肚里的孩子,不要太过于激动,好吗?”
虽知道自己的话语已起不到什么作用,福临还是柔声的说着。
一双胳膊无力的垂了下来,若凝顿时呆住了。
“主子,奴婢给您穿鞋,咱们快些回府吧,就如皇上所说,兴许还能见老爷最后一面呢,那样,老爷也能含笑九泉了。”
一旁,晚晴带着哭腔的说着,一边,掀开若凝身上的薄毯,给她穿上了鞋。
听到晚晴的话,若凝像是回过神一般,急急的迈下了床,却一时紧张不慎,一个趔趄,若不是福临眼疾手快,差点摔坐在地上。
“凝儿,你这样,让朕如何放心让你出宫?”
紧紧的把若凝箍在怀里,福临满眼心疼的说道。
无力的靠在福临怀里,若凝无神的喃喃说道:“我阿玛不会有事儿的,我阿玛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凝儿……”
心疼的唤着,福临沉声说道:“凝儿,此刻,你更要沉着冷静才是,否则,这般慌乱,见到你阿玛,他怎么能安心?你一个人在宫里,他已经满心的不放心了,若是你还如从前一般禁不起事,岂不是让他临走都不得安心?”
带着深深伤痛的眼眸,在听完了福临的话后,一点点的清明起来,看到晚晴从内殿拿出了披风,若凝轻轻的推开福临,转身朝外走去。
抬着软轿的四个小太监一路小跑着朝宫外驶去,尽管如此,若凝还是止不住的低声催着他们快点,心里,更是忍不住的低声祈祷着神灵保佑。
从未觉得,出宫到家的路,会有这么长,若凝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急,可轿帘外的景致,还是那么陌生。
轿子停下的时候,等不及由晚晴掀开轿帘,若凝便急急的从轿中钻了出来,却和正要上前的岚烟撞了个满怀。
“主子,您没事儿吧?”
伸出手搀稳若凝,岚烟柔声问道。
摇了摇头,扶着岚烟的手踏过轿杆,抬脚朝府里走去。
重重的敲着黑漆漆的府门,若凝只觉得,心像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般的紧张。
“小姐回来了……”
打开门,看到是若凝,看门的老人家扬声唤道。
直到若凝迈过门槛走出去好远,老人家才缓过神来一般的跪下磕着头念道:“皇贵妃娘娘吉祥……”
兰苑的正屋灯火通明,低低的哭声,似有似无的从屋里传来。
抚着兰苑的拱花门,看着正屋的屋门,若凝只觉得脚下被万斤重的车轴坠住一般,怎么都无法使力抬脚向前迈一步。
踌躇间,却听闻屋内的哭声,一下子遏制不住的迸发了出来,若凝的心,沉到了谷底。
小跑着朝屋内奔去,若凝的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出,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阿玛……”
扶着内屋的门边气喘吁吁,若凝疾声唤着,一双晶莹的眼眸,在锁定了鄂硕的身影后,由最初的错愕,变成了深深的心疼。
“若凝……”
拿起帕子拭泪的手顿在脸颊边,凝玉看到若凝突然出现的身影,惊讶的唤道。
床榻上,瘦骨嶙峋的鄂硕已深一口浅一口的出着气,微微闭着的双眼,在听到若凝的轻呼后,慢慢的睁开了。
“若凝……”
低声的唤着,鄂硕缓缓的扯开了嘴角,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阿玛,是女儿,女儿回来了……”
几步走到鄂硕床前跪下,若凝伸出双手紧紧的握着鄂硕抬起的右手,哭泣着说道。
“不哭……你是阿玛的骄傲,阿玛以你为豪。若凝,阿玛不能再陪着你和你额娘了,阿玛走了以后,你弟弟会照顾好你额娘,阿玛不担心,倒是你,阿玛不放心啊。”
重重的喘着气,鄂硕低声说道。
“阿玛,女儿会好好的,阿玛,未出世的小外孙还等着你抱呢,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若凝的双眼,鄂硕的面容,也跟着模糊起来,伸出手用衣袖拭去泪水,若凝柔声说道。
“若凝,记得,你是董鄂家的女儿,无论做什么事,记得莫要委屈了自己。记……记着……”
满脸慈父柔情的看着若凝,鄂硕说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鄂硕的手,无力的耷在了若凝手里,若凝只觉得灵魂出窍一般,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