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大队车马步伐整齐的从南苑出发,向紫禁城驶去。
考虑到孝庄和若凝的身体,一路上,按照福临的要求,车驾的速度放的极慢,直到天色全黑了,车驾才缓缓的驶入京都城门。
闭着眼睛假寐着,侧耳听着吱呀吱呀的车轮声,若凝的心里,激起了一层一层的波纹。
随着与宫门之间距离的越来越短,这一个月来发生在南苑的事情,也一幕一幕的在她眼前闪现。
直到车驾进入了紫禁城的宫门,若凝一下子觉得,胸口处闷了起来,仿佛这里是个不透气的所在,让她浑身上下的透着一股子不适劲儿。
睁开眼,看着车厢内壁上悬挂着的明黄色帷幕,和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晚晴和岚烟,若凝轻声问道:“皇上呢?”
“主子,您醒了?”
被若凝的话语一惊,晚晴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轻声问道。
一旁,岚烟已机灵的答道:“方才进宫的时候,万岁爷见主子还没醒,便去太后的车里了,万岁爷交代说,他把太后娘娘送回慈宁宫安置好,便回咱们宫里陪着主子。”
似乎没在听岚烟说话一般,若凝两眼无神的看着身旁明黄色帷幕上的云纹。
旋即,就要以为若凝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晚晴的耳边,响起了她幽幽的问询声:“云初,可安置妥当了?”
只一瞬,晚晴和岚烟顿时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而车内的空气,似乎充满了浓浓的忧伤一般,有一丝清冷慢慢的氤氲起来。
眼中迷蒙起了一层雾气,晚晴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主子放心好了,这事儿,是小桂子亲自去办的,奴婢和岚烟亲自给她换了衣裳着了妆……”
说到最后,晚晴的眼泪,顺着她低下的头,滑落在了若凝身上的锦被中。
“那个宫女,可还在?”
咬牙忍回了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若凝沉声问道。
对若凝的问话丝毫不觉诧异,晚晴点了点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沉声答道:“她方一喊完,岚烟就觉出了不对,带着宫里的几个奴才,去把她管制起来了。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每日里十二个时辰,她身边决不许缺人,不会给她一丝一毫求死的机会。”
点了点头,若凝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又闭上了眼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停下了。
车身一动,若凝刚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一脸温和的福临。
若凝昏睡的那段日子,福临便已将年前派遣来的那些奴才尽数送回了京里,让她们提前打扫承乾宫,准备好迎接若凝回来。
将若凝裹在被子里,连同被子一起打横抱起,福临落在地上,将她抱回了承乾宫内殿的暖炕上。
承乾宫里的一切,都像是自己未走之前一般的模样,干净,温暖……若凝环顾着四周,方要开口,福临已轻声说道:“自从年前将你宫里的奴才尽数送到南苑后,这儿,朕拨了几名侍卫昼夜守卫着,你走之前这儿什么样,如今还什么样儿,放心好了。”
点了点头,感受着身子下面暖炕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若凝看着福临轻声说道:“早些歇了吧,明日你还要早起上朝呢。”
坐到暖炕边,握着若凝的手,福临轻声说道:“朕肚子有些饿了,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简单的膳食,一会儿端上来,你陪着朕用几口,然后咱们再歇着,好嘛?”
心内明白福临是想让自己用些东西,若凝乖巧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晚晴和岚烟将小炕桌抬了过来,摆上了两碗清淡的汤面和几碟小菜。
就着晚晴的胳膊坐起身,又接过岚烟手里的热帕子净了手,若凝率先拿起了筷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一碗热汤面下肚,全身上下顿时暖和了起来,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了细微的汗珠,若凝满足的呼了口气,喝了口茶漱了口,看着她们将炕桌撤了下去。
“朕已经跟皇后那边传了话过去了,这些日子,你不用去坤宁宫给她请安了。后gong妃嫔那里,明儿一早,皇后会嘱咐她们的,不让她们来打搅你,所以,你就好好的歇着,知道嘛?”
看着若凝,福临柔声说道。
点头应下,若凝轻声唤了晚晴,让她端热水进来服侍着福临和自己净了面,二人就此歇下了。
景仁宫里,看着摇曳的烛火,佟贵妃却是一脸的得意。
“当日,皇上可是大张旗鼓的当众宣布她腹中龙子关乎社稷,所以众星捧月一般的把她护送到了南苑,如今又如何?灰溜溜的回来了,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呢,哎……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万千宠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这般下场?本宫倒要看看,她能猖狂到哪日。”
慢慢的将套在手上的金丝珐琅护甲一个个的取下,佟贵妃心情大好的朗声说道。
“主子英明。”
柔声说着,秋雨一边麻利的拆下了佟贵妃头上的珠钗。
“舒贵人那儿可去看过了?”
嘴角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佟贵妃轻声问道。
“嗯,夏荷亲自去瞧的,倒是没什么事儿,不过看舒贵人一脸谨慎的样子,好像谁都要害她似的。”
想起夏荷回来跟自己描述当时的情景,秋雨也一脸的不屑。
“哼,小门小户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本宫要是存了心害她,还会留她到今日?”
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的肤色,佟贵妃轻描淡写的说道。
说罢,她径自拿起了桃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起自己的长发来,脸上,却是一抹淡淡的哀怨。
像是猜到了自家主子内心的想法一般,秋雨劝解的说道:“主子,何苦为了她让自己烦忧?她也只是您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能不能保得住,不还得看您的心情?”
旋即,佟贵妃脸上的忧色被喜色取而代之,斜了一眼秋雨,她轻声赞道:“到底不枉费你跟了本宫这么久,知道本宫心里想什么。”
轻点着头,佟贵妃沉声说道:“老天也要帮着本宫,这一次,本宫必定让那贱人生不如死。她不是仗着皇上的盛宠,不将任何人放在心里嘛?这次,本宫到要瞧瞧,她会是怎样一番表情,哈哈……本宫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说至最后,佟贵妃已张扬的大笑了起来。
这一夜,紫禁城中,注定又是个不眠夜,有人暗自神伤,有人得意忘形。
第二日一早,若凝一直睡到了辰时才起身,刚梳洗完,便听见院子里小桂子朗声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急忙放下手里的白玉钗,若凝站起身朝外走去。
掀开屋帘,若凝便看到了一脸关切的皇后。
拉着若凝的手朝内殿走去,皇后轻声责怪道:“几月未见,竟要和本宫生分了嘛?这么大冷的天,你在内殿躺着就好,还出来做什么?”
若凝还未答话,皇后身后,钻出了一个小人儿。
“凝母妃,宛玉好想你呢,你想宛玉了嘛?”
穿着一身桃粉袄裙的宛玉,梳着可爱的公主头,疾步朝若凝扑来。
心内一暖,若凝半蹲下身子将宛玉抱在怀里,柔声问道:“当然想了,宛玉是你皇额娘和凝母妃心头上的肉呢,怎会不想?”
旋即,像是玩笑一般,若凝看着宛玉漆黑的眼瞳,摸着她的头感慨的说道:“凝母妃出宫已经两个多月了,以为宛玉都不记得凝母妃长什么样子了呢。”
拨浪鼓一样连连的摇着头,宛玉奶声奶气的说道:“宛玉的心里,记得皇额娘和凝母妃,还记得皇阿玛和皇祖母,宛玉不会不记得的。”
除夕那夜,若凝还未产下腹中的胎儿,便晕死了过去,事后发生了什么,若凝并不知晓,可她却固执的认定,若能平安生产,那一胎,必定是个女儿,那个已起好了名字叫做承欢的格格。
若是平安,将来有一天,她的女儿也会如今日的宛玉一般可爱吧?
想到此,若凝的泪,潸然而下。
这是若凝自清醒过来以后,第一次落泪,皇后似是心内怜惜不已一般,也跟着落了泪,而一旁伺候着的晚晴和岚烟,对自家主子这些日子的情形是最清楚不过的,此刻见到若凝这般模样,更是忍不住的捂着嘴低泣了起来。
“凝母妃不哭,宛玉会乖乖的,不惹母妃生气。”
若凝怀中小小的人儿一见她哭了,顿时也跟着哭了起来,一边抽噎着,一边还拿衣袖给若凝擦拭着眼泪,口中,还糯糯的说着。
宛玉的乖巧,让若凝的心,一下子像是撕裂开来了一般,拉扯的疼痛着。
抱着宛玉,若凝失声痛哭起来,这些日子憋闷在心里的难受和伤心,像奔流而上的潮水一般,一下子涌了出来,让她无法抑制。
“妹妹……”
想要劝说若凝,皇后却觉得自己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而不断涌出的泪水,让她也拿着帕子呜咽着哭了起来。
“哇……”
看见皇后和若凝都大哭起来,宛玉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哇哇的大声哭起来。
一时间,承乾宫内殿中,弥漫着浓浓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