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的阴冷起来,每每一出门,呵出口的雾气就能在脸上氤氲开来,湿湿冷冷的罩在脸上,让人格外的不舒服。若凝一向怕冷,可此次,她却没有像往年一般,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去南苑的计划已定,钦天监卜算出,十一月初六是宜出行的好日子,所以,承乾宫里,晚晴和岚烟带着暮雪等人开始收拾行装了。
想着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可能都见不到宛玉了,若凝大半的时间,倒是都赖在坤宁宫,和皇后絮叨絮叨从前的开心往事,再陪着宛玉在内殿里玩闹一会儿,白日里的时间,就过了一半儿了。
有闲的时候,若凝就去永和宫看看定妃。
如今的定妃,有子万事足,见了谁都笑眯眯的,从前那副清冷的面容,倒是褪的一干二净了。
听说若凝要陪着福临去南苑,定妃私下里拉着若凝说了好些悄悄话,内容无疑是让若凝好好调理身子,趁此机会得孕,将来也好有个一男半女傍身。
定妃的话,若凝每每听完便一笑了之,只说子嗣都是天注定的,一切顺其自然,可转过脸去,若凝心里的苦涩,只能自己独自吞咽。
整个十月,就在若凝的翘首以盼中过去了。
十一月初八,天蒙蒙亮的时候,大队人马从紫禁城驶出,浩浩荡荡的向南苑驶去,直到天色全黑了,才到达南苑。
此刻的南苑行宫内,灯火通明,半月前便已到达的奴才们,早已将行宫各殿收拾的干净整齐,以待宫里来的人入住。
行宫正殿,,前一次若凝来时,太后便安置在这里,如今已重新修整布局过,没有了昔日的富丽堂皇,入眼处,皆是平淡温馨的小格局,仿若只是寻常富贵人家。
心头一暖,若凝转过身去,正对上了一脸笑意的福临。
“可喜欢?”
一边四顾打量着殿内,福临踱着步子走过来拥着若凝,轻声问道。
点了点头,若凝低声说道:“让万岁爷费心了。”
薄怒的捏了一下若凝的鼻子,福临径自解下了身上的青黑色厚裘,递给了晚晴。
铜炉内,火热的银炭,源源不断的朝外散发着热气,不一会儿的功夫,殿内便温暖如春了,福临脱了靴子,偎在了暖炕上,和若凝并排躺在一起,说起了话儿。
殿外,晚晴和岚烟忙碌着布置膳桌,偶尔,还有一丝香气飘荡在空气里。
吸了吸鼻子,若凝转过头看着福临,俏皮的说道:“我闻到了,是红焖脆皮排……”
一抹欣喜从眼中闪出,福临捏着若凝慢慢温润起来的手,朗声说道:“凝儿,朕有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笑了。”
福临的话音落毕,若凝的眼中,瞬时蒸腾起了一片雾气。
将头埋在福临怀里,若凝呜咽着说道:“从前,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在身边,在哪儿我都能过的很好,所以,当年入宫前,阿玛额娘替我担心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跟他们说,我一定会很好,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可如今,福临,我好怕……”
心中一紧,福临觉得,自己喉咙中,有些轻微的堵塞。
深深了呼了口气,抚摸着若凝的脸颊,福临轻声说道:“不怕,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不怕……”
口中如是说着,福临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从未有过的慌乱,那日李太医在自己乾清宫暖阁里说过的话,此刻想起来,仍旧让他无法释怀。
“万岁爷,主子,膳食准备好了……”
帘外,晚晴轻声说道。
“嗯,知道了……”
嗡嗡的说了一声,若凝从福临怀里探起头,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
一旁,福临已回过神,眼中,浮起了一抹未深达眼底的笑容。
南苑的生活,从未有过的悠闲。
每日,若凝都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才起身,睁开眼时,福临已不在身边了,问过晚晴,才知道他大清早就起身,带着侍卫们去林子里了。
起身梳洗完用了早膳,若凝便裹得圆鼓鼓的,带着一群人,朝林子里去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依稀却能听到人声沸腾的声音,想来,必是跟随来的宗亲和贵族们去围猎了。
不敢朝林子深处去,若凝便带着晚晴等人,朝沼泽边的鹿苑去了。
看着那三五成群或两两结对的麋鹿,若凝便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一般,想起那次,自己有孕在身来鹿苑的情景。
若是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是不是便不会发生除夕那夜的惨剧,自己如今,是不是已经抱着承欢在承乾宫玩闹了?
若是一切都能重来,此刻,四阿哥已经两岁,承欢也已经快一岁了呢,有一双儿女在身边,还有福临一心一意的爱护,自己,怕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了吧?
可,终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回想着发生过的事情,若凝的神色,一点点怔忡起来,淡淡的愁绪,笼罩在她的脸上。
“主子,快看,那儿有一对母子麋鹿呢……”
一边把手凑在嘴边呵气暖着,岚烟一边跳着指着远处栅栏边的那两只麋鹿母子。
转过眼看了一眼,若凝神色一黯,轻声说了句“回去吧”,便转过身朝前走了,身后,晚晴却是狠狠的瞪了岚烟一眼。
离了紫禁城的日子,不用注意礼仪,不用应付一波又一波来请安或是别有所图的后gong妃嫔,若凝的气色,也慢慢的好了一些,不若之前那般苍白。
像是平常人家守在家里等候夫婿的妻子,每每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若凝便披了厚裘,站在南苑的偏门外,看着狩猎归来策马而回的福临。
心情好的时候,若凝还会换件简单的衣裙,亲自到小厨房做几个家常菜,虽味道不必宫里的御厨,可看到福临连连夸赞吃的津津有味,若凝的心里,便会不自然的沁出一丝得意,连带着,眼角眉梢处,是掩也掩不住的幸福满足。
夜里,若凝还是会醒转好几次,听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声响,听着身边福临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若凝竟觉得,这样的生活,像是企盼了几世才得来的一般,那般让人眷恋不已。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现在这样吧?
默默的想着,若凝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梦里,依旧是那片弥漫着厚厚的雾气的荷花池,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永远走不到头。
“主子,今儿外头的日头极好呢,也没有风,万岁爷临出门前吩咐,说他会早些回来,让主子穿戴好了就在屋里等他,用了午膳,他带您去后头的山坡上走走。”
捧着盛了热水的铜盆走进来,眼见若凝已经睁开眼了,岚烟叽叽喳喳的朗声说道。
“大清早儿的,你就不能小点声啊?好像你不抢着说主子就不带你去似的?在宫里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大嗓门啊,怎么一出了宫倒像是麻雀变的似的,大清早的就不让人清静。”
柔声斥着,晚晴的模样,活脱脱一副教习嬷嬷。
心里这么想着,若凝却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你们俩啊,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每天一大早,我就是听着晚晴训你的声音起床的,到了宫里,这么多年了,你俩还是这副性子,一点儿也没变。”
从暖烘烘的锦被中伸出胳膊,冰冷的空气,让若凝微微的颤了一下,看了一眼晚晴,她指着岚烟巧笑着说道。
“人都说人心难测,奴婢们没变,倒是好事儿呢,主子您说呢?”
眨了眨眼,岚烟将毛巾浸入热水里,又拿出来拧干,走过来递给了若凝。
“主子,今儿要出去散步,穿那件鹅黄色的袄裙吧?”
站在衣橱前翻弄着里面的衣裙,晚晴询问道。
点了点头,看着晚晴捧着衣裙走了过来,若凝掀开了被子。
穿好衣裙,主仆三人一时之间都傻眼了。
这是入秋时新做的衣裙,只当初刚做好的时候试穿了一次,那时内里只着了单薄的寝衣,穿着刚好,而现在,衣裙下,还另穿了一件夹层的小袄,衣裙却仍旧宽出了两指约许的模样。
看着晚晴和岚烟一脸心疼的表情,若凝故作轻松的说道:“许是从宫里来南苑,一时不习惯,所以这些日子才清减了,过几日就会好的。”
说着,若凝径自脱下了那件崭新的衣裙,唤了晚晴取了平日里惯穿的那套碧绿色旗装。
用了早膳,躺在窗前的暖炕上看了一会儿经书,昏昏欲睡的时候,福临回来了,眼看离午膳时间还早,两人摆了棋局,对弈了两局。
用了午膳,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又喝了茶,福临携着若凝,带着小顺子和晚晴等人,朝行宫树林后的那个山坡去了。
坡度不大的一个小山坡,可爬起来,还真是有些费力,刚到半中腰,若凝便觉得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偶尔,还会吹过一阵轻柔的风,看着眼前一览无余的山林,若凝觉得,心胸顿时开阔了许多。
身后,小顺子等人远远的跟着,而福临,则快自己一步的走在自己身前。
看着福临的背影,若凝竟一瞬间觉得在梦中出现过一般的清晰。
“福临,你相信轮回嘛?”
想起那些已记得不甚清楚的梦,若凝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