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夜色,映衬着漆黑的苍穹越发的深邃,点点闪烁的星辰也越发的璀璨夺目。
若凝躺在窗口的美人榻上,静静的看着头顶斜上方的夜空,感受着入夜后难得的清凉。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一般,那么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恍恍惚惚的,富宁带着淡然笑意的面容,和大殿上那个一脸急切叫着“皇额娘”的皇上,两个人的面容在若凝脑海中层层叠叠的重合,分开,又重合。
往返几次后,若凝觉得头有点肿胀的痛感。
当富宁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眼睛,说他没办法保证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却可以保证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若凝知道,自己的心门,已经为他打开了,愿意就那么一点点沉溺在他清澈的眼眸中。
就像富宁曾说过的,他们,仿佛前世便是相识的一般,定是有缘的。为此,若凝愿意为了这个莫须有的理由,愿意因为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试探自己心意的点滴情意而给予他同样的情,可是,老天爷竟跟她开了如此巨大的一个玩笑。
苦涩的牵动了一下嘴角,若凝探出身子趴在窗口,静静的凝视着院墙外朝着紫禁城的方向。
富宁,我们已缘尽于此,对嘛?
从此后,你我唯一的选择,便是两相遗忘。
若凝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慈宁宫内,梳洗完的孝庄斜靠在榻上,两眼无神的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那里面,是自己姣好却又疏离的面孔。
曾几何时,她总是对着铜镜中自己绝色的容颜哀戚,她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美丽最耀眼的明珠,所以,在姑姑哲哲不能诞下子嗣为保证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在后gong中的地位时,她便在阿玛和额娘万般不舍下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孝庄还清楚记得,额娘苍老的脸上留下了那一行行浊泪,她那么不舍自己最小最疼爱的女儿远嫁,她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抚摸着自己绝美的容颜,哀恸的说道:“布木布泰,我最疼爱的女儿,你是这草原上闪亮的星辰,你应该伴在科尔沁草原身边,纵情驰骋,绽放你最美丽的笑颜,而不是关在那个华丽的笼子里,像一株晒不到阳光淋不到雨露的娇弱花朵。”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草原上被万千人宠爱的布木布泰,在大清的后gong,却是那般小心谨慎的对任何一个人,即使她费尽心机的有了福临,子凭母贵,又能如何?皇太极从不曾瞩目于她。
是啊,他的心,曾经都倾注在了那把龙椅上,待到他坐稳了龙椅,海兰珠出现了,他的眼中,便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
海兰珠,那个娇弱到旁人语气稍重她便会委屈的泪眼蒙蒙的女人,偏偏就得了皇太极的心,真真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孝庄从未见过,那个任何时候都是一脸严峻的大汗,却在海兰珠的面前,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情意,浓的像初采回来的槐花蜜,怎么都化不开。
是啊,那样的情意,她曾在另外一个男人眼中看到,可那又如何,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使他为了自己放开了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苏茉儿,你想念科尔沁嘛?”
眼神还迷离的停留在铜镜上,孝庄像是呓语一般,轻声问道。
“奴婢当然想了,可是,这辈子,恐怕都是回不去了。”
拭干了手,走到孝庄榻前坐下,苏茉儿轻轻的答道。
转过头看着苏茉儿恬静的面容,孝庄淡淡的说道:“是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天总是那么蓝,白白的云朵一整片一整片的飘在空中,就像草原上一群群的羊群,美极了。轻柔的微风中,还能闻到香甜的草香气,周围,是连绵不绝的马嘶犬鸣声,到处,都是那么有活气。我们骑着马,飞奔在草原上,笑声便随着风一起,传遍了整个科尔沁。”
声音慢慢的低垂下来,孝庄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这些笑声好像就不见了,变成了温婉的,安静的笑,有时候,那笑仿佛只在脸上出现了那么一下,便浅的看不见了。是什么时候呢?”
抬起头看了一眼苏茉儿,便见她一眼的难过,脸上,却还是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孝庄轻声说道:“对,从进宫以后,我们便再也没有那么开怀的笑过了。”
“苏茉儿,是我错了,对不对?我该留在科尔沁的,我不该来这里的,对不对?”
急切的抓住苏茉儿的双手,孝庄疾声问道。
“主子,您别这样,别跟自个儿较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苏茉儿满眼心疼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声音越发轻柔的安慰起来。
“苏茉儿,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他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只要我们母子做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便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母子了,可我错了。我们,还有科尔沁的美好回忆,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草地,还有疾驰的骏马,可福临,他什么都没有,我每天都那么严厉的督促着他读书,骑射,他甚至连同龄的孩子会的那些小玩意儿,都不曾玩过。”
一行清泪从孝庄脸上滑下,她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悔悟。
“我不是没有看见过他眼中的羡慕,和央求,可我总是想,很快,等到他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这一路,走的是那么的辛苦。我是他的额娘,我都觉得艰辛,何况,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啊……”孝庄回想起过往的事情,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落。
“主子……”劝慰的话无从说起,苏茉儿的眼泪,也跟着滑落。
“我从未曾想到,福临,他对我竟有这么多的怨恨。”
想到晌午福临无助的眼神和绝望的控诉,孝庄满眼的愧疚,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长长的指甲深深的陷在掌中的肉里,孝庄浑然不觉的说道:“是我这个做额娘的,亏欠他太多。”
“主子,您别这样,皇上他,终有一日会体谅您的良苦用心的。”
想到宫中这么多年来的步步惊心,苏茉儿觉得,所有的苦,都深深的藏在自家主子的心中,无人诉说,那些苦,一日日的沉淀下来,时间长了,竟让人麻木一般的没有了知觉。
“他心里,一定是千般怨万般恨,我夺走了他的童年,现如今,又夺走了他喜欢的女子,这天下间,可曾有我这样的额娘?”
将头紧紧的埋在双膝中,孝庄紧紧的抱着自己耸动的双肩,无声的哭泣着。
夜色笼罩,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孝庄慢慢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主子,您别伤心了,皇上他还不懂事,等日后他必能体会您这些年的苦楚的。”
一边拿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一边轻柔的抚着孝庄的背,苏茉儿柔声说道:“奴婢去拿个帕子,主子净净脸吧。”
“苏茉儿,今晚,你陪着我吧,我们说说话儿……”孝庄淡淡的说道。
那个让她们魂牵梦绕的科尔沁,一定还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草,一定还会有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倾洒在草原上,可是,她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直到慢慢的闭上了眼进入了梦乡,孝庄的眼前,还是那片大草原。
“皇上,都三更天了,您早点歇了吧,卯时还得起身早朝呢。”
清凉阁内,小顺子一脸苦瓜相的劝道。
“小顺子,你说,朕是天子嘛?”
坐在窗前,福临轻声问道。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大清的天子,当然就是皇上您了。”
小顺子被福临的话搅的一团糊涂,他挠了挠头,朗声答道。
“全天下的子民,怕都是羡慕朕的吧?可朕呢,却羡慕他们。”
看着眼前那颗越闪越亮的星星,一抹淡淡的笑挂在脸上,福临轻声说道。
转过头瞅了一眼小顺子,福临随口问道:“小顺子,若你不进宫,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你想象的到嘛?”
“这……奴才想,现在,奴才应该有一间破草房,种着村里富户家里的地,嗯,还有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媳妇儿,呵呵……”
有时候,闲来无事的时候,皇上便会如此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人闲聊,已熟悉了皇上习惯的小顺子老实的答着,一边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真好……朕都不知道,朕该期许怎样的生活。”
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福临轻声说道:“其实,朕的要求真的很简单,有个人能陪朕说说话儿,哪怕不说,听着,也行,只要她能听得懂朕要说的意思,那朕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真的好难,好难……”
张了张嘴,小顺子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接皇上的话,最终,只能沉默的站在那里,任凭皇上满眼郁然的看着虚无的远方。
“这天下,可怜人,何其多?”
朕,也是那可怜人中的一人。福临在心底深处轻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