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烟还没进入营帐,一股血腥味夹杂着草药味就扑鼻而来,差点让她又晕过去。她好不容易理顺了呼吸,才跟着云瑾走进营帐。
里面的景象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描述。没有像样的床,只有铺在地上的一块一块的木板,甚至有的伤员连木板都没有,直接躺在铺上一层结实的油布的地上。伤重的奄奄一息,连呻吟都无法发出;伤轻的,不断喊叫着,但是他们的呻吟声也是支离破碎的。相同模样的箭却横七竖八,五花八门的插在不同士兵身体的不同部位,每一个伤口都在流着血,有的已经干涸,泛着暗暗的红黑色,有的仍在汩汩的往外涌出鲜红的、温热的、散发着铁锈般腥味的血液。偌大的营帐,不计其数的伤兵,其间只有七八个军医在极其快速的诊治着。这一切都让晗烟想呕吐,但是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李晗烟你不能退缩,你要勇敢!你想想他们是何等的可怜,如果被他们的亲人看见,要怎样的心痛?对,就把他们当成是你的亲人吧。”
晗烟跟着云瑾绕过一排一排的伤兵,来到一个年级稍大的军医面前。云瑾喊他说:“王大夫”
那个王大夫听到有人叫他,先是答应了一声,然后才回头,当他看见来人是云瑾时,慌忙要跪下行礼。
“别了别了,你继续忙。”
“不知六皇子您怎么来这儿了?”
“我这不是给你送帮手来了嘛。”
“啊?帮手?”他先是有一瞬的惊喜掠过眼睑,随即又换上疑惑的神情问云瑾。
“还不就是这个丫头,非要逞能来给你帮忙,你就收下她吧。”云瑾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觑着晗烟,晗烟却好像没看见一样,笑眯眯的看着王大夫。
“哦,是晗烟姑娘啊,你怎么非要到这里来呢?这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做的了的,还是快随六皇子回去吧,这血腥腥的场面你看不惯。”这个王大夫可是对晗烟非常有好感的,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他曾经受过晗烟的贿赂——吃过她做的饭了。于是他虽然极其需要一个帮手,却仍是很好心的劝晗烟离开这里,不让她看到这么残忍的场面。晗烟少不得在心里感动了一把,没白做饭给他吃。
“哎呀,王大夫,您就收下我吧,我昨晚还去城楼观战了呢,您看我现在不是也没怎么样吗?”她说完这句话,旁边的云锦“扑哧”一声笑了,这小丫头,真是说谎像吃饭一样啊,毫不脸红的。晗烟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要是敢说就跟他没完,然后继续对王大夫说:“所以说嘛,就让我留下呗。你看我除此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干着急,还不如让我做点事呢,这样我也能心安不是,您就答应吧。”
“是啊,王大夫你就留下她吧,要是不答应啊,还真不知她会闹出什么乱子呢。”云瑾这回做了一次大大的好人,帮她“美言”了好几句。
“既然这样,那晗烟姑娘就留下吧。”他看着晗烟很无奈的对她说,随即又很郑重的看着她说:“但是我先告诉你啊,这里的活儿可是很辛苦的。”
“行,没问题,再苦再累我也保证完成。”晗烟极自信的带着感激的神情看着他说。王大夫呵呵笑了两声就转过去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好了,这回你安心了吧,别再整天胡闹了,我看看三哥去。”云瑾说着就向门口走去。晗烟搡搡鼻子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嘴里嘀咕着:“谁胡闹了,我什么时候胡闹了?我这是做大事好不好,才不和你一样没追求呢!”她正嘀咕着,刚才的王大夫就喊她了。
“晗烟姑娘啊,你过来给我搭把手吧。”
“哎,好嘞。”晗烟急忙跑过去,还对他说:“您直接叫我晗烟就行了。”
王大夫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一下,接着对她说:“你来压住他的伤口,我给他包扎。”
晗烟很不熟练的拿起一块纱布,往伤兵的伤口按上去。谁料她刚一用力,那个伤兵就特别痛苦的喊了一声,惊得晗烟像摸到了死老鼠一样,触电般的缩回手。王大夫对她说:“你轻一点就行了,力道太重他会很疼的。”
晗烟帮了一会儿,果然手法熟练多了,甚至有一些清醒着的伤兵还会对她笑一笑。她的心里真是好有成就感啊,嘿,来这里是对了,就算真有点困难,那也是可以克服的嘛!
晗烟到了伤兵营没一会儿天就黑了,受伤的士兵一波接一波不停的被抬进来,晗烟一会帮助军医指挥他们怎么安放伤兵,一会帮着军医递绷带、药之类的东西,忙的不亦乐乎。很快天就黑下来了,晗烟暂时放下手中的活,直起腰喘口气,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是什么呢?好像外面不再有厮杀的声音了。难道停战了?她心里暗自揣测着。还没等她想出结果,她就看见有人掀帘进来了。再一细看,晗烟真是激动的不得了了,这不是云清吗?他不是在城楼吗?怎么有空跑这里来?
正在她疑惑的片刻,云清就进到里面,他看到这景象皱了皱眉头,向闻声赶来的军医问:“情况怎么样?”军医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摇摇头。云清的眉皱的更紧了。他看了傻傻站在那里的晗烟一眼,没说什么批评的话,但是也没说什么表扬的话。直到意识到他在看她,晗烟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来这里“工作”可是先斩后奏的呀,貌似到现在还没有奏呢,他应该不会生气吧。她这可是在为他们云都王朝服务啊,也就是说在为他服务,反正这云都王朝是他家的嘛,他怎么可以怪罪一个给他温暖给他帮助的人呢?是不是?
“怎么样?还干的下去吗?”晗烟听到声音才看到走近她的云瑾,这才有点小小愧疚的发现原来自从他进来以后就被她忽视了呀。
“当然了,走开,别妨碍我,忙着呢。”她正要继续手里的活,又转头问云瑾:“战事结束了吗?”
“没呢,只是暂时休息。那些西朝人真是凶悍啊,要不是这次亲眼所见,我真是想象不出三哥这么多年来该有多辛苦,可是他从没抱怨过一句。西朝一退兵,他安排完了轮流守卫的侍卫之后就直接到这里来了。”
晗烟听他这么说,看了云清一眼,他瘦削的侧脸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迷离的光。晗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整理手里的东西。
只是忐忑不安的休息了一夜,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第二日一早,西军又开始攻城了。同时,他们收到一个让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的消息:西军不但攻打了凉州,连齐州也没放过。刘仁将军是赶不过来了,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绝望的情绪像一条毒蛇一样在军中慢慢蔓延开。战士们的士气也没有昨天那般高涨。云清在夜间休战的时候,聚集将士们在城楼,慷慨激昂的动员着:“众将士,这次西军是充足准备而来,我们即使兵力上比不过他们,但是凉州城易守难攻,所以我们要全力以赴,争取打退西军,保我凉州。我们不能做逃亡的懦夫,即使苟且活命,也会一辈子良心难安。难道我们愿意看着凉州被侵占,西朝人在我云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吗?我们今天全力以赴了,即使战死沙场,我们也可以骄傲的对天下人大声说‘我是为保家卫国而牺牲’,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将因为我们而感到自豪。众将士,我们一定要誓死守住凉州,保卫云都!”云清说完,战士们热血沸腾的一遍又一遍的不断喊着:“誓死保卫云都!誓死保卫云都!……”
这一天多以来可把晗烟累惨了,她不停息的忙着,为这个伤兵换药,给那个伤兵喂饭,又间或从旁协助军医做“手术”,做“手术”就是为伤兵取出插在身上的箭。每当箭被拔出的时候,都会有一股鲜血喷射而出,晗烟就负责先为他们止血,再清洗伤口,最后让军医过来包扎。经过一天多的训练,她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也赢得了众多伤兵的好感,和军医的夸奖。好像自从她来了以后,一切都变得有点不同了,虽然环境还是那么糟糕那么恶劣,但是他们都很轻松的忙碌着,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忙起来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战事仍在不断的进行着,一批又一批的伤兵还是不断被抬进,也有轻伤恢复的伤兵一个接一个重新走上战场,但是其中的很多仍会再被抬进来,走出去,再进来,走出去……直到他们的胸膛再也不会起伏,他们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他们的嘴唇再也吐不出惹她欢笑的话语。望着家乡的方向,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记忆,就这样在这片遥远的土地变成永远。
晗烟来到伤兵营已经好几天了,初时看到有病员死去的情景时还会心里郁闷上好半天,现在却是淡然多了。不是她变无情了,而是她除了心里伤痛,什么都做不了。与其在悲伤中浪费掉时间,还不如努力去照顾他们,或许还能多救几个人,或是再多挽留一会他们的生命。每当又有人死去时,她总是在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能进入天堂。她是不信宗教的,更不信基督教。但是因为她大学四年学的是英语,所以受西方文化的影响特别深,才会经常喊出“上帝”。此刻,当生命已成往昔的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选择一个最原始的方式,在心里默默的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到了天堂不要再遇到战乱。
战事持续有六七天了,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更不幸的是,带来的药也已经快要用完了。几个军医无不焦急着。没有药,就等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的战士死去。他们这几天一直愁眉苦脸,心里沉甸甸的。在第七天,王大夫站出来对其他的军医说:“我们的药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我决定向将军请求出城采一些药,这里就麻烦诸位了。”
他说完其他军医立马反对说:“城外凶险无比,王大夫不能出去啊,再说这里也不能没有你啊。”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看见伤者因为没有药而痛苦不堪。”
他说完这句话,底下是暂时性的沉默。这里伤者多医者少,少了哪个军医都不行,可是实在又不能没有药,只能有人出去采药。正当大家都沉默的想着该怎样以最好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时,有人自告奋勇的站出来喊了一声:“我去。”当众人看清是谁时,一致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