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影看着蹲在床前逗弄兔子的某人,叉腰的手禁不住气得哆嗦,牙缝里勉强透出一句:“花生,你折腾了半夜,到底要不要睡觉?”
花生一脸无辜的转过头来:“秦香影,我现在还不困啊,干嘛总叫人家睡觉?”
“可是,我困了!”香影发誓,这句话她说的火药味十足。
只是,情商转低的某人并没有反应过来,仍在拿着白菜喂兔子:“你要睡就睡好了。”
“那你就把兔子给我抱去你床前,不要在我床边玩闹。”香影越说火气越发上涨。
花生看看面前的板床,再回头瞅了眼对面,抱着兔子可怜兮兮的望向香影:“可是,帘子里好冷的,姐姐,你就让我跟你凑合着睡一夜吧。”
“花生!”香影几欲崩溃,“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你是男的啦,怎么可以跟我一起睡?”
“怎么不可以,大不了以后我长大一些,把家产夺回来,再封你做夫人好啦。”
香影握拳努力不去看他那张欠扁的脸,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为了让他安心在此治疗,她刻意隐瞒了过往的称呼,每日学着大长公主叫他花生,连姓都给隐去了,结果倒好,喊着喊着,这臭小子就与自己越发亲近起来,隔三差五的在她怀里撒娇,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跑过来嘟着嘴,让她抚摸这里抚摸那里的。
这些也就罢了,不知这臭小子从哪里听来的污言秽语,动不动就要收她为通房丫头,来劲儿了还嚷嚷着给她个夫人当当。
幸好当初她没告诉这死孩子,方圆百里的梅林根本不是长在半山腰里,而是长在皇宫后院,否则他一准儿想着自己是个皇子,就该嚷嚷着给她个娘娘当了。
屋子里有一炷香的静默,花生只当自己说动了香影,麻利的脱掉鹿皮小靴,抱起兔子就要往被里钻。
香影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就将他拖下床来,硬是拉进里间,将房里的烧饭炉子也顺手拎了进去,冷声道:“现在、马上、立刻睡到床上去,炉子里我已经加了炭火了,冻不着你的,还有那只兔子,要是让我明儿早发现他在你屋子里吃喝拉撒,我就把它剁了炖汤,听见没有?”
花生被她的泼辣吓住,乖乖点头,把兔子放进筐里,自己则掀开被子,规规矩矩躺好。
香影这才消消气,正要吹熄烛火,冷不丁花生在后头急切的叫喊:“别吹,别吹,屋子里太暗了,我睡不着。”
香影吹熄的动作微顿,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花生瑟缩地躲在被里,露出一个头来:“刚才给你讲的鬼故事,我把自己吓到了。”
“睡觉!”
香影恨恨的甩帘子出来,就不该心软,这死小鬼没一丁点值得同情的地方!
兔子是个很好养的动物,至少在花生眼里如此。喝不完的苦口良药,他有时趁着香影不注意,就偷偷端给兔子喝,难得它不挑食,喝了几副之后,竟没了之前病怏怏的样子,活蹦乱跳的须要栓个绳子才能管制得住。
不幸的是,活蹦乱跳的兔子加上精神十足的某人,今天已经一天没吃到饭了,因为香影病了。
花生第一次知道香影这类的母老虎竟也有生病的时候,初时还兴高采烈的在香影床前转悠,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一会儿额头抵着额头帮香影测量体温,一会儿伸手探进被中给她把个脉,尽管他也不知道何为脉象,只不过有个机会让他扮演大夫一职,着实新鲜了一些。
然而这新鲜劲儿怎么也抵不过一天的饥饿,香影的体温也比早上要高出许多,就算是在病中,她也不忘训诫花生:“你不要出去玩闹,就在我眼皮底下,和小白玩一会儿就好。我现在腿脚发麻,头重脚轻的,没法给你做饭吃,你且忍一忍,但凡我好了一些就起来,饿不着你的。”
花生抱着兔子,眼眶红红的趴在床前:“姐姐,你别骗我,我看书上好多人都这么说了两句然后就死了,你死了,可就剩我一个人了。”
“不许胡说,咳咳……”香影急的呛起来,拉住花生的手塞进被里捂着,温声道,“我身体好得很,不过是昨日采药染了一些风寒,过了今日就好了。”
花生微觉手掌有暖意流过,看了一眼怀中的兔子,低低说道:“要不,我把小白杀了,给你炖一些汤喝吧。”
香影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半晌忍住:“你不说小白是你的好伙伴吗,哪里有宰杀伙伴的道理?留着吧,倘或我一时半刻的不在家,你也有个玩伴陪着。”
“那姐姐你告诉我怎么下山,我去给你抓药去。”
“不许去!”香影显得有些惊慌,拉紧了花生的手说,“山路陡峭,你腿脚不好,连白梅林都不能走出去,往哪里下山去?万一路上再遇见些什么,身单体薄谁来庇护你?你老实呆着,等我好了再说。”
“哦。”
花生乖巧的应了一声,只是香影到底估计错了,隔了一夜,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茶水不进,花生连连唤了她几声,不见回应,吓得涕泪直流,兔子也不抱了,只管晃着香影的手叫姐姐。
袖子上的织金云锦摩擦着颊面微微生疼,花生想起袖子里昨天讹来的二十五两银票,不禁打定主意,抱着兔子就出了家门。
白梅林一望无边,他并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找到出口的,又是怎么遇到了那个美人,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最笨的方法,解下头上的丝带,从怀里掏出挖草用的袖珍小刀,撕成一缕一缕,每走一段路就系上一节,生怕绕进了花海迷宫里。
不知走了多远,身后是成片的白梅,眼前是繁盛的红梅,他夹在红白交界处,退无可退。若是找不到出口,别说香影,只怕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有一种无力从心底蔓延开,娇弱的人儿怔怔的抱着兔子发呆,浑然不觉背后一双眼睛痴痴盯着自己,唇齿翕合好久,才发出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花生忽然松口气,袖子飞快在脸上一抹,转过身道:“我要出去抓药,我姐姐病了。”
夏长天看着那张不知思念了多少回的面孔,收拢在大氅底下的五指慢慢张开,招了招手说:“你往这里来。”
花生欢快的‘哎’了一声,真就抬腿往夏长天而来。他越走近,夏长天就越觉得口中晦涩,呼吸缓慢,自己暗暗调节好久,才压抑住所有情感,淡淡的问:“你姐姐得的什么病?”
花生仰着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子,眉飞入鬓,面如冠玉,前儿怎么就没看出他也是个好看的人呢?甩甩头,抛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花生只管搭着夏长天的胳膊说:“姐姐说是风寒,我昨天就说要下山给她买药,她怕我出事一直不同意我去,今天都病的听不见我说话了。你能带我下山去买药吗?”
“下山?”夏长天面上一凛,“她跟你说的这里是山上吗?”
“是的啊,”花生抱着兔子的手有些酸疼,自觉地把兔子塞进夏长天怀里,见夏长天单手兜住,才一边逗弄着兔耳朵一边说,“我怀疑我是被自家兄长软禁在这里的,只要我出了这个林子,他就会害死我,所以每天都是香影姐姐上下山给我送饭买药。对了,你怎么又上山来了?”
夏长天兜着兔子的手稍稍放轻松,紧蹙的双眉也慢慢展开:“我看这里梅花开得甚好,闲来无事上山赏玩赏玩。你如果要下山的话,我有轿子,不妨一处走吧。”
“好啊。”花生挽着夏长天的胳膊,更加欣喜,“自我介绍一下哦,我叫花生,你呢?”
“我叫长天。”
一言既出,夏长天直觉得像是春天临近,他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自己的名讳,也是第一次看见那张面孔上毫不畏惧忌惮的笑颜,天真烂漫,莺啼婉转的唤他:“长天,我们走吧!”
宫里传话的太监擦着额上的虚汗,半天不敢言语。玉泉斜卧在榻上,枕着大红金钱蟒的绣缎靠枕,一根一根摩挲着手指,轻问:“你是说,陛下从梅林里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了?”
“是。”
“可知因为何事?”
“奴才听陛下身边的小喜子说,好像是那个孩子的姐姐病了,要出来抓药,赶巧遇见陛下在赏花,摸不着路了,就跟着陛下的轿子一块儿回来的。”
“是吗?”玉泉轻哂,“还有呢?”
“.哦,带回来时还有件奇事,陛下让人找了布条把那孩子的双眼蒙上了,说是他久未出山林,怕到了外面双眼受不得刺激。”
玉泉坐直身子,哦了一声:“这倒是有趣,你继续说。”
“是。带回来之后,陛下就派人抬了一顶小轿,吩咐一位太医跟过去给那孩子的姐姐瞧瞧病,若是重了就抬回宫里治疗。至于那个孩子,陛下已经带回敬仁宫了,他连着两日没吃饭,御膳房里正忙着准备用膳事宜。”
玉泉点头不语,挥手示意太监退下,复又躺回靠枕之上,低声问着正在给他捶腿的清秀宫女:“你说,他是真的记不住了吗?”
清秀宫女含笑如烟,玉泉自嘲的笑道:“我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的。”
夏长天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秀美少年,忍不住心底生暖,抬手抹去他嘴边啃食鸡腿留下的油渍,轻笑道:“慢些吃,我这里伙食齐全,没人跟你抢。”
花生吸吮着手指:“我知道没人跟我抢啊,但是人家真的很饿了,再不吃就要饿死了。我的那盘绿豆糕呢?”
夏长天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看他不客气的一手拿着一个,嚼得满齿生香。
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花生擦擦嘴,说:“你们家里的大夫已经去给我姐姐看病了是吗?”
夏长天见他吃的那么香,也拈了一块绿豆糕。一口一口咬着,点了点头:“嗯。”
花生舒服的将身子往下滑了滑,瘫坐在椅上:“那我就放心了。哎哎,那盘绿豆糕你吃了一块不准再吃了啊,我等一下还要打包带回去给我姐姐吃呢,还有那半个鸡腿鸡脯子,都要带走的。”
夏长天突然很想笑,极力忍住说:“你带回去也只能吃上两三顿,若你姐姐三天五天的不见好,该怎么办呢?”
花生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经他提醒,恍然大悟般的拍一下脑袋:“对吼,那我岂不是又要饿上一两天?你家厨子呢,让他跟着我上山吧,正好我身上还有二十五两银子,都给他当月薪得了。”
这回,夏长天是真的笑出声,清脆如玉石相击:“二十五两可请不起他,再说就是请去了,我们家又该如何吃饭呢?”
“不会吧,你们家看着也不小啊,怎么就一个厨子啊?”
像是故意为难,夏长天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就是一个厨子,我们家吃饭比较挑。”
这事还真比较棘手,花生挠挠头又挠挠脸,只好放弃:“算了,等一下我记住下山的路,隔三差五的到你家吃几顿好了。”
“没必要那么麻烦,”夏长天想了想,终是遵从心的旨意,“我最近几日要去别院办事,身边缺个小僮,你不如把你姐姐一起接过来,常住我们家,没事帮我收拾收拾屋子,跑跑腿什么的,我照常发你月俸,吃喝全包,怎样?”
“这么好,那还等什么,一言为定。”
玉泉宫里,又有一名太监跪拜在地,瑟瑟直言:“殿下,陛下好像要将那个孩子带去紫都郊外翰武行宫居住去了。”
玉泉站直身子,张开双臂让宫女将朱红的袍衣穿上,微仰着下巴道:“几时出发?”
“就在今儿午时。”
玉泉薄唇轻抿,扯出一抹浮艳的笑容:“起来吧,前面带路,本宫正想去行宫散散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