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阁楼之中,蒋氏一人坐在窗前,望着远天,她的嘴角略提。
原本还可多留他们几天性命,玉其琛,这是你自找的。
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茶盅,从椅子上起身,在屋内反复踱步。明明已经万无一失,却不知何故心中总是难以安宁。
“王妃!”贴身的丫头在屋外大声地叩门,让忽然觉得心情更加烦躁,久久不应。未几,那丫环擅自推门进了屋,一进门便扑在地上。
“王妃!不好了~!”
蒋氏挑眉,“怎么了?”
“刚才牢头过来说,地牢里的梁皓不见了!”
“什么?”她瞠目结舌,先前的不安在此刻仿佛都化作了一则预言的开篇。
“快去找!封住府内所有的门,一只燕子也不能飞出去!”
江岸之上,四人夜行林中。
几人脚步轻盈,身形矫健,飞速在林间小径上奔行。
原本定在待镇抚司之人撤退之后再实行的计划忽然被提前至今晚,几人虽然奇怪,却也不会多问。既然主顾的吩咐如此,他们照办便是。
江岸树丛之中,澄沁与云生屏息凝神,静静等待那一阵脚步声的靠近。
那原本就急迅的步伐忽然加快,径直向树丛冲来。
云澄二人心中一惊,澄沁下颌微张,望着已近在眼前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靠近,于此时,近旁的云生轻轻碰了碰自己,澄沁脑袋偏了几分,向云生看去。却见她的眼中缓缓浮起一抹笑意,用口型无声地传达她此刻的意愿。
“逃!”
眼前四人已抽剑而来,云生几乎是在同时从树丛中一跃而起,利剑出鞘,淡淡月光从深厚的云层中满溢,剑身折出的银色光芒在霎时间唤醒了四双同样锋利的眼眸。
云生落地,衣摆翩翩,四周沙尘一时席卷而起。
卧于身后的澄沁忽然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云生。
正此时,云生向着澄沁的方向狠狠甩出几柄飞刀,恰落在澄沁的眼前,再向云生看去,却见她在四人之中四面还击,于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箭步如飞。
澄沁颤抖着伸手拔出一柄飞刀,她知道,云生是在说,快走。
她一阵鼻酸,紧紧咬住下唇,从树丛中起身,向着树林的边缘狂奔而去。
镇抚司也好,府衙巡兵也好,总是要的活口,不会任由杀手取人性命,届时审讯也罢,刑责也罢,终究与巫蛊牵涉的就只有自己一人,又与云生何干?
黑衣人夜闯被镇抚司封住的树林,澄沁不信他们就不会追究。
暴露身份,可以换来云生一命吗?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啊!
渐渐地,不远处传来几十点火把的光亮,澄沁不敢耽误,向着那几处火光,飞蛾一般扑了上去。风吹起了船只之上镇抚司的旗帜,嗖嗖几声,使这夜晚更添几分萧杀之气。
有人从船舱之中走出,缓缓上岸,岸边聚集了许多正在等待的人。待船中人在岸边站稳,四周人群便一齐跪下,他一声尖锐的嗓音划破此夜宁静。
“近来连日寻妖女不着,不知是那女子神通,或是尔等无用!”
近旁一人抱拳抬头,表情严肃,抬头看向那站在岸边之人。
“大人息怒,请再宽限一日,我等必将她捉拿归案!”
“哼哼。”站着的那人冷冷一笑,“今日王府传来消息,王妃已不求生擒此人,但求尸首,以慰王爷在天之灵,我今日来,便是要亲眼见见镇抚司的人是怎么办的差事,明天辰时以前,我要见到此人,无论生死。七爷你抓不住活人,莫非连杀人也不会了?”
方才请求宽限时日的那人两颊滚烫,立时起身向身后转去,重新安排捕杀计划。
澄沁向着岸边奔来,将要踏进火光的一瞬,耳畔却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命令
“若搜得此人,杀无赦!!”
她惊得向后退了几步,跌在地上。
“谁!”
不远处的树丛一阵窸窣之声,岸边众人忽而纷纷侧目,人群中走出一人,向方才有着响动的地方走去。
横生的枝桠上留有几缕被勾下的衣服布料,那人眼尖,取下细看。
不多时,马嘶风萧,一队人马便向着方才澄沁遁逃的方向追赶而来。丛林之中虽多林木,但那几人穿梭其间,如入无人之境。待她回头,已能见零星火光,马蹄声如同催命符一般渐渐靠近,澄沁脚下却渐渐无力。
她扶住近旁一棵大树,刚刚停下,身后便箭矢如雨,她眉心一紧,只得再次在林中奔跑起来。
耳畔传来箭矢飞过的嗖嗖声,惊恐之中,她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竟如脚下生风一般,在丛林中迂回奔行。
几匹马从小路绕到她的两侧与前方,忽的身边冲出一骑,澄沁躲闪不及,向后倒去,一道长枪划过,她的脸颊忽然多了一道血痕。另一人一跃下马,几步跨至澄沁身前,抽剑高举——澄沁望着悬于头顶的长剑,一时间动弹不得。
记忆闪回,一切在她眼前如水流一般经过。
竹林之中微笑的云生与方才困兽尤勇的身影交替浮现,一直回溯到那个她送来一枚平安符的下午,那些在书房里外进进出出,在晨昏交替里每日闲适的时光忽然涌上心头。
一人的身影开始定格在脑际。
他的平静,清郁,寡欢,他的愤怒,疯狂,威严,他的轻笑,柔情,孤独。
澄沁忽然发现,嘉靖于她而言已经变得如此具体,又或者说,她进入到嘉靖的生活已经太多,多到每一个他,都为她所见。
真想看看他身着龙袍,在殿宇之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澄沁闭起了眼睛。
或者,只能等到五百年之后,再去史书上临摹他的容貌吧。
“澄沁!”
恍惚之中,仿佛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澄沁微微颦眉,这个声音是……
“澄沁!”
澄沁睁开眼睛,众人皆向后望去,不远处有人单骑而来,猎猎生风,身后一片迷蒙。
不远之处,镇抚司的几人放下澄沁不管,拉起缰绳向嘉靖的方向奔袭。嘉靖一阵大笑,高声喊道:“我乃大明安陆兴王世子!不怕死的就放马过来!”
“什么!?”镇抚司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应对。
几人游疑之时,嘉靖又抽马鞭,一口气冲散了横在面前的几支队伍,径直向澄沁奔来。她起身,奋力推开跟前正被这情景惊得发愣的持刀之人,快步向嘉靖走去。
嘉靖略拉缰绳,于马背之上俯身将澄沁揽起,几步之后,又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去。
马儿长嘶,向前疾驰。
身后,方才江边的那位七爷匆匆策马赶来。
“为什么不放箭!”
“他,他说他是世子!”
“他是世子,我还是王爷呢!放箭!快放箭!”
澄沁仰头,紧紧抱住了嘉靖,一时间泪流满面。
身后一阵箭雨汹涌而来,耳畔尽是令人悚然的飞箭之声。嘉靖持鞭快马而行,几支箭矢划破了他的衣袖,马儿受惊,越发狂放起来。
“别怕。”他低头轻扫了澄沁一眼,“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