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之时,澄沁已经醒来。她闭着眼睛卧于床榻,一动不动。昨日杨慎的一言一行再度浮现,自己是否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既然他已喝醉,想来当时的举动他应该也不大能忆起。
那样一种暧昧,让澄沁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天色微亮,她已着衣。
原先在宫中想见的那人,是王艮。男子的果决与潇洒或许能够给她的问题提供另一种视角,也未可知。更何况他还是她师父,可她至今却没有听过他的一次课,这让澄沁有几分可惜。而今机会难得,澄沁怎会错过。
推开门,园中一人也无。
对门的渺远居在晨曦之中显得有几分萧瑟,她匆匆而过,地面的落叶被风吹动,这清晨有些凉意。
出了陆府,她顺着街道,凭着直觉一路前行,这大致的方向是对的。等见着了郊外的水泊,王艮的屋子也就好认了。也因此,她没有找马车,也没有惊动杨慎。
时间一长,街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澄沁覆于面上的面纱引起路人纷纷侧目。好在这时她已行至人迹稀少之处。
野郊之地,连天看上去都觉得与城中不同。
王艮家中的门依旧是虚掩着的,她轻轻叩门,见屋内没有动静,便迈步走了进去。四周收拾得倒也工整,院中一片清净。
“师父?”
她轻声试探,没有人应声。
澄沁把几间房挨个找过了一遍,看来此刻的王艮并不在家中。在院中踟蹰了一会儿,她从正厅搬来了王艮的专用老爷椅,放在院中,之后躺在上头,摇摇晃晃地等着王艮的归来。久而久之便有了倦意,微微入寐了。
待王艮回来时,澄沁已经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他先是一愣,待走近确认真是澄沁之后,反而有些不可置信。这一日清晨他便到聚阁找杨慎去了。怎料管家说他家公子并未到此,王艮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明白自己被放了鸽子。毕竟此时的杨慎宿醉在陆府,睡得正香。
他鼻子里一声哼哼,嘴角咧起些许弧度,望着澄沁的睡脸,真心觉得这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徒儿许久不来,还以为她把自己这师父给忘了呢。
正要移步进屋,王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停了下来。
蹲在澄沁的面前,他轻轻揭下澄沁的面纱,她脸上正在愈合的伤口令王艮惊异。
这轻微的动作让浅睡的澄沁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王艮之后先是一笑,又发觉王艮的表情有些不太对,于是立即伸手去摸脸上的轻纱,这才发觉轻纱已落。
“怎么了。”
“……说来话长,”澄沁从椅子上坐起来,王艮从近旁拖来一张凳子,坐在她身旁,澄沁背过身去理了理头发,方继续说了下去,“今日来,是想问师父一个问题。”
王艮并无表情,只是点点头。
澄沁略一沉默,心中暗想该如何开口。有些话若不放在特定的情境之下,他人根本无法理解。如此一来,便要将自己的身份告之王艮。
是否值得?
“师父,先答应我第二个条件吧。”
“说。”
“我单独与你说的话,别告诉用修。”澄沁直视着王艮的眼睛,“哪怕只言片语,也不行。”
王艮耸肩,继而一笑,“这,有些事,我怕用修他,已经猜到几分了呢。”
“无碍,只是他若问起,你只说不清楚就好。”
王艮沉默地点头。
“师父,我想问,一个无手段之人,该如何在争斗之中自保。”
王艮眉心闪过一分了然,对澄沁的身份,立时便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当真没有手段?”王艮微一侧头。
“嗯,又或者说,只是做不出。”
“你的问题,我解决不了。”王艮起身,懒懒伸了一个懒腰。“不过,如果只要但求心安的话,倒也不难。”
“但求心安……”澄沁默默重复此句。
“老子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大都是这些意思。我本也是闲云野鹤,而今你来问我如何自保,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你说呢。”
澄沁忽而一笑,心中明了。
“我的好徒儿,让为师看看你的脸。”王艮走近,细细看澄沁脸上的伤口。“还好,前期处理还算得当,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嗯,这几日颇痒。”澄沁昂着头,小声嘟哝着。王艮转身进屋拿了一个小瓶出来,交与澄沁之手,嘱她若是觉得不舒服,可将瓶中的凝膏涂于伤患之处。
正此时,忽有人快步闯入门中。
“起晚啦起晚啦!”
王艮与澄沁都向门口看去,见杨慎满头大汗,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摸样颇为滑稽,澄沁不由得笑了起来。
王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哟,杨家大公子光临寒舍,在下真是不胜荣幸,也不知是谁定的时间,定得那么早,扰了我们杨公子的清梦。”
杨慎被王艮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只好打个哈哈,便往里走,待走近时,看见澄沁,忽然眉心一紧。
“澄沁,你的脸?”
澄沁摇了摇头,双手扶住脸颊。
“别问。”王艮站在一旁,轻声道。澄沁感激地向王艮看去一眼。
“东西呢。”王艮大手一伸,杨慎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囊,王艮一手拿过,打开盖子,一股梅子的清香扑鼻而来。
王艮再度白了杨慎一眼,便神神叨叨地进屋去了。
“昨晚休息得可好?”
澄沁笑着点了点头,杨慎看着她脸上的伤口,顿时明白了她为何要戴面纱遮掩。王艮方才让自己不要问,想来是因为澄沁也不大愿意开口吧。
沉默了一会,杨慎只问道,“还疼吗。”
澄沁摇头。
“若是早知你脸上有伤,昨晚就不该让你喝酒。”
“不碍事的。”澄沁笑笑,“你们今日有约?”
“嗯,我答应送些梅子酒给他,结果起来迟了。”
二人不再言语,澄沁觉得气氛有些凉了,独自低下头去,并不接话。杨慎坐在方才王艮坐着的椅子上,亦沉默不语。
不多时,王艮走了出来。
“嗯,你们今日有口福了。”他扬了扬右手的布袋。
“那是什么?”
“哼哼,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梅酒鸡翅。”王艮扬了扬眉毛,颇有几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