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她说她原用不着我呀!”她用一种惶骇的耳语复述她的话,“哦,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说着,已热泪盈眶,赛弗考夫人虽然拼命暗示她,可是她的声音已经提高起来,而且带着一点悲愤的颤抖。“我为了给你快乐,以至毁掉了名誉,被丈夫嫌弃,并受整个世界的辱骂,你怎么对我这样负心呢?”她旋转了身,将额头抵在窗棂上,捏紧一只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悲悲切切地抽噎起来。“哦,我宁愿做产做死好了!早知你会如此,我就无心活在世上了!”
当时察理很烦恼,而并非同情或者良心谴责,因为他但求息事宁人,全然不去想结局如何——不管贝贝拉和卡斯丽谁会得胜,在他是丝毫没有分别的。他又想这问题总得替两头都说几句话,至于女人,是从来只看到一个方面的。
“好吧。”他说,“那么我再去和她说去。”
但是事实上,他却只叫海德首相去担任这项微妙的工作,虽经那老头儿竭力抗议——原来老头的主张把喀赛玛发配到海外去——他还是要他去办。科拉兰丹去见了王后出来,一双风湿痛的瘸腿拐呀拐地走着,涨红了脸,一路搭着汗摇着头。察理正在实验室里等他的回音,那矮胖老头走去实验室经过画廊时,就听见画廊里的许多人都在叽叽喳喳议论这件事,因为国王跟王后闹意见的消息早已传遍宫廷。
“唔?”国王一见他进去就站起来问道,因为他正坐在那里写信给美尼达——她现在是奥尔良的公爵夫人和法国宫廷里的第三贵妃了。
“她不同意,陛下。”说着他就坐了下去,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因为他累了,非常扫兴,两只脚又痛起来,“想不到王后貌似柔婉而竟至——”说着又指了指他的脸。
“你对她怎么说的?你有没有对她说过——”“我什么都对她说了,我告诉她说陛下跟那女人已经没有瓜葛了——而且也打算不再来往。我又告诉她,陛下对她恩爱极笃,只要她肯同意这件事情,就能做她一个极好的丈夫。哦,我求求陛下,以后不要再派老臣这种差使吧!老臣实在害怕担任这种事——陛下知道老臣的意思——”
“谁问你的意思了!”察理的声音有些尖锐起来,跟平时态度截然不同,因为往常首相不管怎样批评他的行为、道德等等时,他总是满脸笑容地耐心听着。“你离开王后的时候她的态度如何呢?”
“她已经两眼汪汪,想她现在总已泣不成声了。”那天晚上察理是怀着强硬坚决的态度回到后宫的。
他想自己有了一个蛮横的母后,又不幸遇到一个跋扈的情人,现在自己宫中,却不愿再慑服于雌威之下了。当时他已不是为贝贝拉的命运而挣扎,却为维持自己的乾纲,必须叫王后明白,凡事都得由他决定。卡斯丽却也用同样强硬的态度对付他——虽然不过半小时前,他们还是和和睦睦彼此嘻着笑脸,一起在听意大利乐队的合奏。
于是他对她鞠了一躬。“夫人,我希望你准备讲点理智吧。”
“我是准备着的,陛下——只要你也准备着的话。”“我只不过向你请求这一个恩惠,卡斯丽,你若肯赐予的话,我可以保证,这就是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个难题了。”
“可是你现在要求的这件事情,正是丈夫给妻子做的最大的难题,这我不能做,我也不愿做!”说着她突然将一只小脚使劲顿起来,同时带着一种忿怒的神情大声叫嚷,使他大吃一惊,“你要是再提起这件事来,我就要回葡萄牙去了!”随后她将他瞠视半晌,这才转过身去,掩面呜呜地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卡斯丽一边竭力止住抽噎,一边却在暗暗地猜疑:他为什么竟不来劝慰她,对她忏悔,说他要她把自己已经抛弃的娼妇纳为女侍,确实是强人所难呢?她想他的性情本来柔和,因而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又想他为那女人求官如此尽心,可见仍对她有情,对于一个娼妇尚且不忘情,那么对我的爱是坚定不移的了。
不料察理的拗性这时正膨胀到极度,想到自己如今慑服于雌威,将来那种大权旁落的温顺生活一定非常难受。他认为现在正是机会,得让她明白,自己家内之事得由他主宰。
“那么很好,夫人。”他终于说道,“可是在你回去之前,最好先探明白你的母亲究竟肯不肯收留你——为要探听这件事,我要把你的从嫁人员先送回去吧。”
卡斯丽听见这话,连忙转过身,带着无比的惊疑久久地瞪着他。她想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可怕的国土,只得依靠跟自己本国从嫁来的那些男女。何况现在连他也跟她作对,她就更加迫切地需要他们。
“哦,不要,陛下!”说时她哀求地将双手伸了出来。他对她鞠了躬。“晚安,夫人。”过了几日,王后一班丑陋的随从果然大部分遣送回国了,就只留下波妮弗、几个祭司,以及少数掌膳的随从。
这么一来,英国宫廷中人都觉得痛快。这班人回国的时候,察理连解释的信也不叫带去一封,他要葡国的太后明白,他对她很不高兴,因为到了最后,她女儿的奁资并不全付现金,却是大部分拿糖和香料来抵账的。
这一场争执相持了好几天不能解决。卡斯丽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自己后宫,就算出来跟察理见面,两个人也难得有话说。廷臣们在御花园中或是斗鸡场上会面,总都彼此问讯:“你今天下午要去侍候王后吗?”原来他们当中年少风流的一辈,都希望贝贝拉得到胜利,因为她代表他们自己的那种生活方式;至于比较老成持重的一辈,却都对王后表示同情,只是希望她能够了解男人,并知道略施计谋,不要顽强地吵闹恐吓。
当时太后汉娌妲又要来看他儿子了,察理很不愿意她来看见王后跟自己赌气,以及他宫内混乱的情形。他决定将这事情作一最后的解决,因而派人去把贝贝拉接到汉普敦宫里来。
一个天气炎热的七月下旬的下午,卡斯丽的接见室里挤得密不透风,有许多人插不进去,只得在前房里站立着。当时里边呈现一种极度紧张的气氛,王后虽然感觉到,却不明白它的来由,以为总是大家企盼国王到来的缘故。她虽想装作镇定,却也不由得焦急地巴望着他,从众人的头上向门弄里频频观看,因为平时他一直都在那里,虽然并不理她,她只要看见他在那里也就觉得舒服了。现在呢,她虽充满孤独被弃的心情,却只得装着微笑,拼命咬着下唇,以免它颤抖,同时觉得喉咙仿佛梗着一块东西,竭力咽下去。
哦!她心里发狂地想着,我是不应该到英国来的!我是不应该结婚的!我恨不得马上就回家!我在家里本来很快乐……突然,她看见皇上来了,她的脊背就马上挺硬起来,她虽明知察理不会注意她,现在见他来了却不禁欣然惊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他是多么魁梧啊,她心里想着,多么美貌啊!哦,我实在是爱他的!这么想着,她竟没发现一个穿着闪亮白色银环套衫的女人跟他并行而来。
当他们走上前时,满屋子的人都陷入一种等待的静默,每一双眼睛都在窥探,每一双耳朵都在倾听,直至察理低声而清晰地叫出那女人的名字来,王后方才转过头来看见她屈一膝跪在自己前面,就伸出手去让她亲了亲。
同时,她觉得肩膀被人一捏,随即听见班纳法在她耳朵边低声说道:“这就是喀赛玛啊!”
卡斯丽的手突然收回,看着察理,表现出惊惶、质疑的神色。但他只用眼睛看着她,铁板着脸,只有一种冥想的神情,冷漠中带着强硬,仿佛看她现在还敢不敢再跟他再执拗一般。这时喀赛玛夫人已经站起来,王后将她看了看,觉得她容貌果然姣好,只见她撇着嘴唇,眼睛滴溜溜地流露出得胜和嘲笑。
于是她骤觉一阵痛心,顿时浑身都瘫软无力。随后她觉得一阵昏眩,身子不由得扑向前去,还亏得旁边的两个宫娥和波妮弗夫人急忙把她扶住,波妮弗夫人就朝察理瞪了一眼,那眼光是冷酷无情充满毒恨的。察理脸上掠过了一阵惊惶,不觉伸出一双手。可是他马上记起自己的身份来,就往后退却几步,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们将王后抬进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