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王善耆在外面有个清廉的好名声，他绝不借婚丧嫁娶或寿诞之机敛财，这使西太后都对他特别倚重。这就产生了一个谜，王府里那么奢华的建筑，奢靡无度的消费，是从有限的俸银里来的吗？人们渐渐发现，他的收贿不过不招摇罢了，私下里更黑，你不让他的胃口满足，他什么事都可以拖着不办，有了上谕也一样拖黄为止。
对他送礼行贿也要有个名堂，讲究雅而不俗，让他面子上好看才行。
在他身边混了几年的程家柽深得其道，他花了不少银子弄了个内画鼻烟壶，送给了肃亲王的管家，请他代转。
肃亲王善耆手里摆弄着那个精美的内画鼻烟壶，问管家：“这是谁送的？”
同样得了好处的管家很会做秀，他先是说不认识，后又说是门房上转来的，吞吞吐吐。
他越是卖关子，肃亲王越是起疑，越是要刨根问底，他担心的是这里有没有足以为害的背景。
“没有歹意，”管家说，“是人家实心实意孝敬您老人家的，人家再三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我怎么好食言呢？”
善耆说，只要你说出他的名字来，不去捅破也就是了，他不能受这无名的香火。
管家这才说出了程家柽的名字来。还美其名曰，程家柽是一片至诚之心，孝敬王爷一个小玩艺儿，不好意思留名。
“到底是念过几天书的人，不那么势利。”善耆说，“受人之财，替人消灾。我想，他必不是平白无故送我这个鼻烟壶的，这料子是印度翡翠，我只在皇上那里见到过一个，是极为昂贵的。你说，他能没求我的事吗？”
管家说：“是。”
“他在吗？叫他来。”善耆说，“我在我书房等他。”
“是。”管家出去了。
管家故意磨蹭了有半个时辰，给善耆一个派人去找的印象。
其实程家柽就坐在他的办事房里，作为肃亲王府的一个幕僚食客，程家柽天天是黎明即到、迟暮方归，岂有不在之理！正等得心焦的程家柽一听善耆叫他，喜出望外，料定这一炮又打中了，好就好在不露痕迹，行贿行得高雅，受贿受得轻松。
善耆一直在肃亲王府外书房等着他。
当程家柽轻轻款款走进来，道了“请王爷安”肃立一旁时，善耆摆摆手：“你坐。”
善耆不说送礼的事，却问：“你实话实说，孙中山是个怎样的人？你别紧张，我没恶意。”
“亲王听说的孙中山是什么样子的呢？”程家柽反问了一句。
善耆说：“在我眼里，他自然是十恶不赦之徒。我在问你。”
程家柽察颜观色地说：“让我直说吗？”
善耆道：“自然，我们是私下闲话嘛。”
程家柽说孙中山这人从小受西方教育，他的思维方式、行为准则都是西化了的，可说到底他的道德文章、人情味儿，还是中国传统的。他是一个有学问、有远见、方正的君子，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善耆哈哈笑了：“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口气说了孙中山这么多好话，不怕杀头？”
程家柽说：“王爷要我直言，必不为难我。”
善耆笑了：“他比康有为如何？”
程家柽说：“古文功底，不如康先生，洋文乃至治国方略，远胜康先生一筹。为人也比康先生要好上几倍。”
“既如此，你为什么不跟孙先生鞍前马后地干下去，反倒背弃了他呢？”这的确是善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
程家柽道：“我这人吃不了苦，没有长性。我实在熬不起了，这并不等于说他们不好。”
善耆似有所悟、似有所想，沉吟良久，开口道：“你有事要求我，是吗？”
“也没什么事可求。”程家柽因他问得突兀一时不敢贸然答对。
善耆说：“你才是个铜顶子，嫌纱帽小了吧？”
“王爷，”程家柽道，“晚生真的没有想加官晋爵……”
“那你如实说，”善耆说，“我这人，最讨厌虚与委蛇、狡诈。”
程家柽道：“我想替汪精卫、黄复生求情。”
善耆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他：“你胆子不小，你不怕连你一起掉脑袋吗？”
程家柽跪了下去：“他们都是我昔日的同志，尤其那汪精卫，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这样的人才，杀了可惜，求王爷开恩，留他们一条命吧。”
善耆好一会儿没有开口，水烟袋吸得呼噜噜响。最后他叹口气，说：“我看过汪精卫的绝命诗，有文采、有骨气，谁不敬重英雄？只是，这事非同小可呀。”
“除非王爷，别人岂有回天之力？”程家柽说。
“我倒不是因为汪精卫，”善耆说，“我是为你的一片至诚所感。你已是与他们分道扬镳的人了，尚能念旧日的情谊，冒死为他求情，这也是难得的。”他说的是真话，其实他早就猜到程家柽为何事送重礼了。
“王爷您答应了？”程家柽说。
善耆点点头：“先改个斩监候，只要不是斩立决，就不会马上推到菜市口去。过一段儿，冷一冷，本藩再想个办法，我成全你就是了。”
“谢王爷。”程家柽叩了一个响头，爬起来说，“我有一个请求。”
“又是什么请求？”
程家柽道：“千万别告诉汪精卫他们，说是我为他们求过情。”
“这又是为何？”
“我没有脸面。”程家柽说。
善耆感喟地思忖，这孙中山，不可思议。他调教出来的人，即使是叛逆了，也如此高义，孙中山倒实为朝廷之忧啊。
他也对程家柽嘱咐再三，他来求情的事要守口如瓶，一旦走漏了风声，让载沣、奕那头知道了，程家柽获大罪不说，连善耆也脱不了干系。
程家柽岂不懂这个道理？他做这件事，其实是对自己良心的一次补偿，做了这件事，他心安了，似乎觉得心理平衡了，他真的没有想在孙中山或汪精卫面前得到什么。
无论如何，汪精卫、黄复生逃脱一死改判的消息还是令孙中山和他的战友们高兴。这消息是进京搭救汪精卫的陈璧君写信说的，她不肯回来，一直要在监外陪着，天天提篮送饭到天牢里去。她的忠贞在刑部大牢里都传开了，传为佳话，以至于她不用掏买路钱即可畅通无阻。这也是一桩奇事，孙中山和黄兴他们说起来，无不赞叹感慨。
此时孙中山在槟榔屿，正召集南洋支部的负责人开会部署下一次武装起义，在场的除了黄兴、胡汉民、邓泽如、林觉民、林君复、赵声而外，陈璧君的妈妈卫月朗也在。会前她拿了陈璧君最近一封信给孙中山看，大家才有这一番感喟。
对下一次的起义，孙中山称之为卷土重来，他说，一败何足馁？现在国内革命风潮已盛，华侨思想已开，只要我们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有勇气，一定能成功。
黄兴问：“再度发难的地点选在哪里呢？”
胡汉民说：“还是广州基础好。”
“对。”孙中山分析说，“我们在广州新军的发动还是有基础的，赵声又担任过新军标统，起义的主力确定为新军，另外由革命党人500人组成敢死队打先锋。”
林君复、林觉民都抢着去带敢死队。
孙中山说：“这个一会儿再定。”
黄兴预期，如果广州得手，他率一路出湖南，直扑武汉，赵声率一路出江西直捣南京，长江流域各省乘此举兵响应，便可会师北伐。
孙中山说：“你们拟订的要点我看过了。克强会后马上去香港，坐镇指挥。”
黄兴说：“我明天就订船票，和赵声他们一起走。”
孙中山叮嘱道：“你们不是分八课统筹吗？要细心一点，我已令邓泽如、姚雨平，加上胡汉民在南洋筹款，冯自由、黄芸苏在美洲筹款，尽力吧。不过，我们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常常碰钉子。”
邓泽如苦笑着诉苦，他到马六甲去，找到巨商谭佑初，说起革命推翻满清，他一口赞成，说到捐款，一毛不拔。他叫大家猜，他在马六甲一共筹到多少钱？
林君复问：“1000？”
邓泽如说：“333元。”
林觉民说：“好可怜。”
孙中山说：“哪能要求所有的华侨都像邓泽如、林君复一样毁家纾难呢！”
黄兴指着林君复说：“林君复偷出了他家的地契，把地都卖了，老爹还蒙在鼓里，后来知道了，已该净身出户了，气得登报声明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
林君复说：“我挺后悔。给他留几亩养老的薄田就好了。我听同乡人说，他老人家沦落为佣工了。”说到这里，眼圈儿红了。
黄兴说：“中山先生派人找了他很久。”
林君复不解地望着黄兴。黄兴告诉他，孙先生知道了情况，上个月派人回广东去，想买10亩地，地契上写的是他父亲的名字。送地契的同志告诉他父亲，是他的儿子出钱买的，可惜没找到。
林君复激动得向孙中山作揖：“先生这是替我尽人子之道呢。”
孙中山说：“别这么说，人谁无父母？何况你为革命倾家荡产，大家应该谢你呀。”
停了一下，孙中山说：“你们别听邓泽如说得那么可怜，他哭穷。”他向与会者报告消息说，已在美洲募得77万元，英属南洋47万元，荷属南洋33万元，一共15万多了。革命党人一无所有，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向广大民众晓以大义，募到这么多钱，已经很不容易了。孙中山还是那句话：华侨乃革命之母。
黄兴让赵声扼要地把新军准备情况说说。
应当说，新军在春节起义失败后，形势是乐观的，他们检核了旧有同盟会员情况，又吸收了新会员，每队约有20人左右，为了避免被敌人耳目侦知，接头地点一般都在城隍庙或茶楼里，赵声现在最看重的是800人的先锋，至少要有600条枪才行，枪现在有了，在越南西贡买到160支，日本运来628支，香港购得30支，现已分别将枪支藏在米仓、鲜鱼筐、婚礼嫁妆中，待机运进广州，在广州备了藏枪地点，分散在30多处，以免叫敌人一网打尽。现在是逐个审核挑选敢死队员的时候了。
孙中山说：“一定要选素质最好的同志。也不能忽视其他各省的联络、呼应。”
黄兴说：“湖北方面，我已委派居正和谭人凤带去了经费，交给孙武了。”
孙中山问：“孙武是谁？”他觉得这名字很生疏。
“就是孙葆仁啊，他改名了。”黄兴说，这是大伙的主意，为了有号召力，他假称孙武，是孙文的弟弟，一文一武。
孙中山笑起来：“我随便捡了个弟弟。”
众人都笑。
孙中山问：“上海、江浙方面呢？”
黄兴说：“郑赞臣在主持上海机关，方声涛在广西新军中发展，方君瑾主持桂林……只要广州得手，各方便可立刻响应。”
孙中山说：“好，我们就再干一次，不断地卷土重来。”
孙中山回到住处，马湘打来一盆洗脸水，孙中山发现两个女儿来了，16岁的孙蜒、14岁的孙蜿站在屋里，叫了声：“爸爸！”有点怯生生的。
孙中山立刻露出了笑容：“蜒儿，蜿儿！你们来了？马湘，快拿好吃的来！”
马湘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你有好吃的吗？”
孙中山说：“去买呀，买毛丹果，买榴莲……蜿儿最爱吃榴莲了，一边叫臭，一边吃。”
两个女儿都笑了，孙蜿说：“那是小时候的事，我现在爱吃什么，爸爸早不放在心上了。”
这句平常的话，有如一根鞭子抽在孙中山的心上，他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赧颜报愧地望着一对女儿。是啊，多少年来，作为父亲，他是不称职的，对孩子们的关爱太少了。
过了一会儿，孙中山见马湘仍站着不动，就说：“去买呀！”
马湘嘻嘻地笑：“你有钱吗？”
孙中山极为尴尬，在女儿面前，孙中山也极想维护自己当父亲的体面和尊严，反驳马湘说：“胡说，我不是有很多钱吗？”这样解了嘲，却也不敢再催他的卫士去买水果了。
孙蜒说：“爸爸，我们回家吧。妈在等你呢。”
孙中山有些犹豫：“过一两天好不好？我今天忙……”
孙蜿说：“你必须今天回去。”
“为什么？”孙中山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孙蜒问。
“噢，今天是十月初六，我的生日。”孙中山恍然大悟，“好，好，走，回家，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办了，我要回家过生日去了。”看他一脸孩子气的样子，把马湘都逗乐了。
孙中山一手牵一个女儿，说说笑笑地走在荫天蔽日的椰林中。
孙中山问：“你妈妈好吗？我给她买的治腰疼的药，吃了管不管用？”
孙蜿说：“不怎么顶用，总是犯病。”
孙中山说：“我再到美国去，买点新药。”
孙蜒说：“你又要走？”
孙中山说：“我现在呆在这里也是非法的。我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啊。”
孙蜿说：“奶奶死后，你把我们接到槟榔屿来，你一共回过几次家？你大概都找不着家门了。”
孙中山爱抚地拍拍女儿的头，说：“将来，打倒了满清的时候，爸爸就天天呆在家里了。
你们一天天长大了，要多帮妈妈一把。”
孙蜒说：“妈每天出去揽活，帮人家洗衣服，才能赚够吃的。妈的手都泡烂了……”
孙中山问：“南洋支部不是在供应你们生活费吗？”
孙蜿说：“妈尽量不要，她不愿让别人养活。”
椰林下的茅屋里很少有这样的祥和气氛。
一块生日蛋糕上插着一大群亮晃晃的生日蜡烛。屋子里红彤彤一片。
孙中山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孙蜒在拉小提琴，那是一曲贝多芬的《C大调第六〈田园〉交响曲》的主旋。
天地间充满了和谐、宁静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微笑，任窗外吹来的海风摇曳着烛光。
一曲终了，孙中山与两个女儿一起吹灭蜡烛。
孙中山说：“来吧，吃吧。”
他与两个女儿吃得很香甜，妻子卢慕贞却不怎么动筷，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孙中山发觉了，说：“你怎么不吃？”马上替她夹了好多菜。
卢慕贞知道，即使孙中山回家来了，心也不在这里，他总是走神。
两个女儿却少有的开心，孙中山陪她们玩到很晚才就寝。
孙中山与卢慕贞半躺半坐在床上。月光如水，直泻进来，外面海浪如絮语绵绵不休。
孙中山说：“叫你受累了，我很对不起你。”
卢慕贞说：“别这么说，我若能帮上你忙就好了。”
孙中山握住她的手，说：“你替我抚养了3个儿女，你是孙家的功臣，这不是最大的忙吗？”
“科儿我不愁，他在美国读书，有你管他，”卢慕贞说，“两个女儿一天天大了，我这么东躲西藏的，我怕将来找不到婆家，谁敢要孙中山的女儿当老婆呀！”
孙中山笑了：“笑话，孙中山的女婿还要百里挑一呢。你别为这事发愁。等到蜒儿、蜿儿出嫁时，共和早就成功了，那时上咱家来求婚的人还不把狗洞子都填满了呀？”
卢慕贞笑了起来，她问：“你知道四姑的下落吗？”
“她在澳门。”孙中山说，“她的病很重，她是怕传染我才走开的。”
“她是个好人。”卢慕贞说，“你可不能不认她呀。你哥哥说了，四姑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的鬼，他常周济她呢。”
孙中山很感动地说：“我怎么会不认她呢？这么多年来，你不在身边，都是她照护我。”
“这我就放心了。”卢慕贞说，“我想带孩子回香港去，也把四姑接到一起住，你看行吗？”
孙中山说：“你心地真善良。”
卢慕贞说：“我倒是惦记着你。你身边没有个人是不行的，我原来指望四姑，现在四姑又病了，你再找一个吧。”
孙中山说：“没这个必要。”
卢慕贞说：“我是真心话，我不是吃醋的女人，你知道的。我实在不放心你。”
孙中山说：“这不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卢慕贞说：“你若觉 得说出去不好听，咱们就办个离婚手续。”
孙中山十分感动，说：“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孙文什么时候也不会那么办的。”
广州起义机关总部门前有许多革命党人的游动哨，黄扶庸、邓慕芬坐在楼前佯装做针线活，实际在警戒，这一天是1911年的4月8日。
屋子里烟雾腾腾，人头济济，黄兴、赵声在主持发难前的统筹会议。
黄兴宣布，根据中山先生命令，这次起义，由赵声为总司令，黄兴为副。发难时兵分10路，由黄兴率南洋和闽省同志百余人猛攻总督府；赵声率苏皖同志百余人奔袭水师行台；徐维扬、莫纪彭率北江同志百余人进攻督练公所；陈炯明、胡毅生率民军及东江同志百余人占领归德大北两城楼；黄侠毅、梁起率东莞同志百余人抢占警察署、广中协署，兼守大南门；姚雨平率所部百余人攻击飞来庙，攻破小北门，放新军从此门入城接应；李文甫率部攻旗界石马槽军械局；张六村率人夺取龙王庙；洪承点率众破西槐二巷敌人炮营；罗仲霍率人破坏电信局。
将领们呼啦一下起立：“遵命。”
赵声说：“此外，加设放火委员，到处放火，扰乱敌人军心，运送武器，这由林君复负责。”
林君复说：“是。”
黄兴说：“发难日期定为旧历三月十五。成败在此一举，孙总理再三勉励我们，务必打出威风来。”
与会者全都起立。黄兴第一个把手拍在桌子上，赵声手覆其上，依次拍下去，桌上形成了手的山峰。
林君复顺利地指挥着运送武器的几个小分队。最后一批武器，他亲自去押运，把亲妹妹、表妹全动员起来了，从陆路白云山后面入城。
清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时地盘查着行人。
远处，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地簇拥着新娘的花轿向广州城里来了。十字披红骑在马上的新郎倌正是林君复，刘师复和一些革命党扮成了赤膊的轿夫和吹鼓手，后面送亲的队伍抬着大红礼箱，有十几抬。
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到了哨卡时，一个铜顶子武官过来拦住：“要搜查。”
刘师复过来赔笑：“老总们辛苦。”把光洋塞到了铜顶子手中。
林君复则把大把大把的糖果散给清兵们：“吃喜糖，吃喜糖。”
铜顶子看了看充当伴娘的几个姑娘，对刘师复说：“对不起，这几天广州地面不平静，上面查的紧，本官不能太马虎，例行公事要看一看。”
“那自然，那自然。”林君复、刘师复赔笑。
铜顶子掀开了轿帘，见盛妆的新娘盖着盖头端坐轿中，他放下了轿帘。
林君复主动地对抬夫们说：“把礼箱都打开，让大人检查。”
刘师复先后打开几个礼箱，铜顶子过来逐一察看，抖抖，都是嫁衣，伸手摸摸，是鞋袜之类。他挥挥手：“过去吧。”
“谢大人。”刘师复弓弓腰，挥手，吹鼓手又卖力地奏乐，娶亲队伍过了卡子。
黄兴在指挥部里每隔一会儿都要问林君复运送武器的消息。他后来干脆站到了越华街小东营五号的门外，向街口张望，希望尽快听到迎亲的唢呐声。
黄扶庸风风火火地骑着自行车冲过来，离很远就冲黄兴喊：“迎亲的进城了！”
黄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武器已顺利混了进来，起义有了保证。
黄扶庸扔下自行车从车后座上拿起一个包袱，跑进院子进了西厢屋。
林觉民正在擦拭枪支，黄扶庸进来了，她递上自己的左轮枪，说：“也帮我擦擦。”
林觉民笑笑，帮她把枪卸开，上油、擦拭。
黄扶庸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件鼓鼓囊囊的衣服，向他跟前推了推：“这个给你。”
“什么呀？”林觉民看了一眼问。
“一件背心。”她说。
林觉民说：“你要给我捂汗啊？”
“你看看再说。”黄扶庸说。
林觉民拿过背心一看，原来里面当当响是金属声，用手一掂：“好重啊，你用铁做的吗？”
“是呀！”黄扶庸说，“这是铁板马甲，防弹的，子弹穿不透。”
林觉民说：“好是好，太沉了。”
黄扶庸说：“沉点怕什么？不比叫枪子打死了强吗？”
林觉民说：“谢谢你，可我不能穿。”
黄扶庸问：“为什么？”
林觉民说：“我怕叫别人笑话，别人都不怕死，我的命那么值钱？”
黄扶庸说：“算我白费心思。”抱起马甲要走。
“别生气呀！”林觉民说，“我不穿，可我领情，我还是感激你呀。”
“是吗？”黄扶庸这才又有了笑模样。她忽然问：“你知道南洋有个陈璧君吗？”
“那是大名人啊！”林觉民说，“听说她人长得美，性格刚烈，随汪精卫到北京去行刺摄政王，是个女荆轲呀，可惜我没见过她，听说到北京去救汪精卫了。”
黄扶庸说：“刚烈呀，女侠呀，都在其次，最叫人称道的是她那炽烈的爱情，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最终把汪精卫也感动了。”
林觉民叹道：“这样的奇女子天下难寻啊。”
“那不一定。”言语之间，黄扶庸显出不尽服气的弦外音。
林觉民觉察到了，马上笑说：“我忽略了，在我身旁，就有一个奇女子。”
“你不是真心话。”黄扶庸说。
“真的。”林觉民说，“你年龄不大资格老，听说你是1895年孙中山先生第一次广州起义的参加者呢。”
“那年我才16岁。”黄扶庸说，“现在老了。”
林觉民问：“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婚？”
黄扶庸说：“没碰上可心的。”
林觉民说：“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怎么会碰不上中意的呢？”
“我喜欢人家，怕人家看不上我。”她喃喃地说完，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林觉民。林觉民终于发现了这目光，他有些惶惑，低下头去装枪，装错了顺序，怎么也装不上了。
黄扶庸一把夺过来，三下五除二装好，说：“你怎么心不在焉呢！”
林觉民嘿嘿地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