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觉得,像严蕊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应该淹没于浩浩江河之中,了无身影。而是恰时的划过曲洲,碧水池上,做一个悠哉采莲的人。
每逢七夕佳节,充盈我脑海的不是混蛋是否欢会织女,黄牛能否跨越银河之上,我反倒独自品味的,是一个女子在七夕时节,沉吟的这首词寄《鹊桥仙》。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这首词寄《鹊桥仙》,据清人徐釚所著《词苑丛谈》记载:在一次笙歌艳艳的宾会之上,严蕊应豪士谢士卿所请,以其姓为韵赋词,文中道:“酒方行,而成《鹊桥仙》”,谢当即为之折服。可见严蕊才思之捷慧,思虑之精妙。
词中,一句“人间刚到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说的甚好。应许是人间欢场离合看的太多,即便是一个佳期重逢之夜,未免暗透荒凉。
一直以来,有梧桐的世界里仿佛经常充满悲伤,坠坠低垂,向人诉说悲离人间曲调。
即使桂花初始吐露芬芳,可池中的娇艳早就不在,徒留的是一池碧水映残谢。
景残自然人就慵懒,在这朝朝暮暮的七夕,却无比催人疲老,就连那渡河的喜鹊都不愿忙碌身影,涂白的空说千古爱情美话。
在迷离的风月场中,严蕊即使是身在采风中行,可心却是寂寥难耐的。于是,在众相赏目的情形下,仍是保持着这份洁净与清醒,道出:自古爱情多令人薄幸。
即便是混蛋织女,都有所倦怠,而红尘痴爱,我一个风尘之人又有何可歌那?毕竟:海誓山盟总是赊。
如果天无不测,或许,严蕊能一直在自己的狭小世界里且行且歌,做一个风韵尚存,诗情歌赋的风尘过客。然而,世事的转机在于:朱熹来了。
三:一曲清歌破,前缘风尘弄花落
一直对朱熹这个人打不起精神,厌倦之极。
小的时候,无知如我。
因为一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阵欢欣过后,心就被虏获,喜爱的了不得。直到稍大一些,对于朱大学士还真是另眼看待了。
最初的不喜源于那阵子对《诗经》痴迷。在一幅怀古情怀中,穿梭经典,寻觅纯真与皈依。
可那时,朱熹的话语,无疑对我是“当头棒喝”,只要牵念****,纯贞无邪的诗句,在博学的眼中,他只说一句:淫奔之词。
慢慢的,亦对他产生了疏离。
本是一个“穷天理灭人欲”的大家,和小小风尘女子严蕊牵连,其中还真是令人费解。不过,毋庸置疑,朱熹的“穷天理灭人欲”,从来都是穷别人的天理,灭别人的欲,至于自己,已经登峰造极了,故:无需。
正值春风迢迢万里的时节,时任浙东提举的朱熹恰好巡查到台州,来的难免仓促。由于唐仲友的一时疏忽,在迎接时,怠慢了这个博学多才又正直无比的朱大人。
朱熹心中暗忖:果然是刻意怠慢我等,有意轻薄。
原本不悦至极的朱熹,一脸灰暗。
可就在他满心愁闷,抬头远望时,恰似看见了人影中傲然独立的严蕊。
一道怀柔音调仿佛在他心口缭绕:“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朱熹心想:这一次台州巡查也不乏诗情。一直以来,对严蕊这个女子还是有所耳闻的,今朝得以一见,还真是暗自享受。
夜晚,幕落时分。严蕊一曲清歌,独饮歌喉破。酒席之间,觥筹交错,唐仲友一脸的不耐恰似映印了朱大人乐此不疲,情致尚好的风情。
这酒也陪了,曲儿也唱了,舞蹈也欣赏了,朱熹说:“上吧。”
四座惊起,鸦雀无声。
反倒是严蕊抖抖衣袖,缓缓开口道来:“大人,奴家卖艺不卖身。”
这一句话刚落,彻底惹毛了还情深款款的朱熹,青衫广袖一扫:“台州太守唐与正有意怠慢朝廷官员,此乃轻视庙堂之罪,况:其与营妓严蕊奸情私通,败坏风化,现今将二人压入大牢,明日等待听参吧!”
风转轮回,满楼瀑雨。这朱熹也算做了个掌命人。
在朱熹心里,对严蕊必是有所轻视的:一个风尘女子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柔弱妇人,经得起多少严刑拷问?到时不还乖乖的招了?就等着与那碍眼的唐与正一起卷覆盖走人吧!
四: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说世事波折,那还真没就此顺了他的意念。
令世人大跌眼镜的是:严蕊纵使身落风尘,烟花柳妍之地的出身,可在酷刑拷问娇柔身躯,甚至是严刑拷打,讨拶来拶指之时,仍吐出动人心弦的话语:
“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为好,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
念及此,赫然间没了要说的言语,这样的女子,在落踏之中,烟花之地,即使风情缠绵可仍旧性情刚烈,明睐双眸中尽透果然与决绝。
几经辗转,身陷囹圄的痛苦,令严蕊身形枯槁,形容憔悴。
人在哀落伤婉之时,常连及心迹,散发内心所执。
正执贵人行径之处,恰遇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时,风尘女拜贺。
岳霖听闻严蕊凄苦之事,道:“闻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意。”
于是,狱中的严蕊才情不减,略不构思。
尽管前路风雨弥漫,一首《卜算子》彻底剥落了尘世迷雾,在千载之后仍口耳相传,令世人不忍释卷。
词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商卿听罢,大加称赏。立取妓籍,判与从良。
在所有的词阙之中,对这首严蕊的《卜算子》甚爱。
世人或许真的没有听闻严蕊这位女子,但是,这首《卜算子》的赫赫有名,想必是人尽皆知的。
在古代,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女子的存在似乎只是一种必然的点缀,虽可有不可无,但难免被人轻视。贞洁之人尚且如此,那沦落风尘之人那?可想而知!
但严蕊的一句话语,恰似道破玄机。
你以为我们是甘愿沦落,欣然想往吗?秦楼楚馆,飘摇一梦,只是无奈之举罢了,我们的心念本也:不是爱风尘。
回头想想,有几个人甘愿红尘飘零,在漂泊的岁月里爱上漂泊那?
天命有意,人故无违。
人世间,兜兜转转即是一生。既然埋怨不得,只轻声道一句:似被前缘误吧!
但质本洁来,却自惹尘埃。人的一生都在不断擦拭身体与内心的污垢。其间的不同,只是有人觉醒,有人甘愿终生蒙昧。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等到世事终究随水东流,漫随而过,等待的只有繁华落尽,无力回天。
该去的去,该留的留。红尘轮回,自有因果。
那么,就让你我红尘与共,同眷袖手吧!尽管身为过客,亦等待山花插满云鬓的时刻。
在那样嫣然静笑的岁月里,低眉浅笑终究归去,飘抹一段清魂。
望一眼还算澄澈的青天,心就随之飘乎流转。
即若如此,亦莫要问奴归处。
因为归处本是红尘物外之所,无以抵达。深思过后,却又了在人心,甄然收获。
世人庸俗愚钝,想要超脱寻归处,却又始终穿越不得。
话说:严蕊在狱中,几经折磨,几乎气息奄奄。朱熹的成心不化,偏执之过,彻底害惨了这个性情刚烈却身形羸弱的女子。无心悔过也罢,还振振有词的说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
其余期间,逼招拷打,又是分外受用。正是:规回方竹杖,漆却断纹琴。好物不动念,方成道学心。
严蕊吃了无限苦头,终是被放了出来,承蒙朱熹关照,吐气虚弱,几番欲死。气息奄奄,将息杖疮。
但正直之人,想来必然有报。
严蕊叩谢出狱,一时刚烈美名,千斤市聘,争来求讨。
最终得一良人,相伴终老。
曲折的人生总是令人心焦。不过还好,好人终究会有好报,这样的结局对严蕊来讲,无疑是好。不至于漂泊己身,孤独终老。
这样的绝世女子,让人或怜爱,或珍视,或想往,或敬然。无需为她的不幸怅惋哀悼,因为,自始至终,高洁如她,从来就不曾需要。
没能有幸,一睹芳容,想起不觉有些伤怀。
但不仅是你我惋惜,他人亦暗自伤婉,惆怅漠然。
但说来还好,一首《如梦令?爱严蕊》说得妙,言明心境,能够以此为你我释然:“夜恰合欢天气,红白一窗桃李。情味至今犹,不见故人词寄。悲矣!悲矣!画一个圈儿替。”
想来,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