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见到四爷惊吓过度,也许是因为根本不想病愈,那日后我的病情时时反复,四爷每次来我就面朝墙装睡,他时常会坐在床边陪我,而我每次都暗暗祈祷他快走。
偶尔碰上我吃药的时候,他都会仔细的喂我喝完再走,我真的无法将这样一个体贴细心的男人与历史上残忍暴躁的雍正皇帝联系起来。康熙曾批评他“喜怒不定”,但他待我很温和,待春兰秋菊也和颜悦色,他会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心口不一、喜怒不定的四爷吗?
中药也是有效果的,只是药效慢些。拖了一个多月,我的病渐渐好转,再也不用喝那苦死人不偿命的中药了。
一日,暖风和煦,晴空万里,想是春天来了。我心痒难耐,想去外边晒晒太阳,去去霉气,便撺掇春兰和我一道去。春兰是后来德妃娘娘派来照顾我的,她与秋菊年纪相仿,却比秋菊天真单纯,时常“清瑶姐姐”地叫我。
我们相携来到御花园,果真是春神降临,万物复苏,园中鸟语花香,鸟儿竞相亮嗓,百花争奇斗妍,尤其是白梅,开得正好。我与春兰边走边嬉闹玩耍,聊天取乐,春兰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低身请安:“奴婢给各位爷请安,爷们吉祥。”
我抬头一看,前边出现了三个腰上系着黄带子的男子,左边那个看起来敦厚可爱、虎头虎脑,一身绛红色长褂,右边那个阴沉不定、隐忍精明,一身石青色长袍。看到中间的那个男子,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他也穿越了吗?我身体一晃,倒退两步,直直地坐到地上,抬头直视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袍,清新俊逸,温润如玉的文雅君子。
“清瑶姐姐,你还好吧,能站起来吗?”春兰满脸担心。
“我没事。”我微愣着伸出手,示意她帮我一把,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伸到我面前,是他的,我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到他手里,他微微使力,将我扶了起来。
“你这丫头太不懂规矩了吧,竟敢盯着皇子看。”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失礼,暗暗感叹封建的强权啊,刚想赔礼,边上的分道走来两个人,“呦,八哥九哥十哥,好巧啊,也来赏花?”巧?真是太不巧了,又碰到四爷,这回是真正的“冰块脸”,没有一丝表情的“冰块脸”。和四爷在一起的,刚刚为我解围的应该就是十三爷了。
四爷的表情很奇怪,他的冰冷的眼神一直聚集在我手上,我才发现自己和八爷的手还握在一起。我不动声色地抽出快要烧起来的手,还好八爷没为难我,即刻便松开了。
我退后行礼:“给各位爷请安,爷们吉祥。方才多谢八爷,还请八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奴婢的无礼之举。”八爷抬抬手让我们起来,很有礼地微笑,道:“无碍,是我们突然出现,吓着你们了。”这样一位毫无架子,谦恭温和的八爷,真真称得上是现代的新好男人,不问来由的好感油然而生。
“哦,你就是清瑶啊。”这个声音肯定是大嗓门的十阿哥发出来的,我刚想答话,就发现九十两位阿哥都往四阿哥的方向看,眼中尽显戏谑调笑,转头看八爷,他也是一副了然,看来完颜清瑶与四爷的关系在宫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我自嘲地笑笑:“回十爷的话,奴婢正是清瑶,不知十爷有何吩咐?”我的声音很突兀,十爷并未料到我会回答,顿时一惊,尴尬地收回目光:“没,没什么吩咐,就是认认人。”
“我们怎么敢劳动四哥心尖上的人儿呢?”这么欠揍的声音,不是雍正最讨厌的九爷还会是谁。
沉默了一阵,八爷终于说话了:“九弟十弟,我们走吧,待会儿还要去看十四弟呢,晚了就不好了。”
我恭顺地退到一边,低着头,虽然知道八爷不是他,但看见他的脸还是觉得怪怪的。
看着八爷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他,也是这个时节,我遇见了他——第一个让我产生好感的男生昊,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是同一张脸,刚看见这张脸的时候,我竟产生了错觉。
我和昊初识的时候,他是乖乖男,我是乖乖女,在那个学习的年纪,我们注定不会有交集,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曾驻足,曾回首,却都未久久停留,终究错身而过。心中猛地一酸,自嘲地笑笑,他,应该早就忘了我吧,而我,却一直念念不忘。
“看够了吗?”我偏头就看到四爷的“冰块脸”有些扭曲,他今年才二十几岁,还没完全学会压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完颜清瑶面前。
“好浓的醋味,御膳房醋坛子打翻了吧。”十三爷嗤笑道,四爷瞪了十三一眼,十三佯装咳嗽一声,立马搬台阶下:“春兰,你和爷去看看。”
我用眼光示意春兰别走,我可不想和四爷单独待着,不知春兰是没看到还是不敢,抬脚就跟着十三走了,也是,就算看到了又如何,十三都下了命令了,唉,人权啊……
四爷逼近一步,我就退后一步,反正是御花园,四通八达,再说光天化日的,我还怕你不成。可我立即就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他现在是皇阿哥,未来还将是那个强权的雍正,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派,而我……力量对比太悬殊了吧。
我站住,福下身去:“四爷,不知十四爷身体如何,听说他也跌进湖里受了寒。”迅速转移话题,顺便提醒他该关心一下自己的亲弟弟,和德妃娘娘这亲额娘处好关系。
“这时候你在关心十四弟?”四爷的声线僵硬,面色暗沉,我心里大呼完蛋,弄巧成拙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们会一起跌进湖里?”四爷走近,眯着眼,看起来很危险。
“我忘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而且我的确不知道啊。
“嫣儿,你不会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简短了吗?不解释?”这倒是,我一直在躲他,并不想牵扯太多,答话从来都是简短的,不说一句废话。
“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四爷晓得我有些失忆。”我逼自己抬头和他对视,输人不输阵,我很讨厌他把我当成私有财产。
“我不是说十四弟,你不觉得今天的事你需要解释一下吗?”他在说我和八爷。我不怕他问十四爷,是因为我不知道和十四有什么渊源,但八爷,我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你喜欢八弟。”听不出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干脆装聋作哑,并不接话。
“你喜欢八弟”他又来,我只好无奈敷衍道:“我只见过八爷一面,何来喜欢一说,八爷与其他爷一样,都是奴婢不敢妄想的。”这个回答够ok了吧,在否认我对八爷有感觉的同时,明确告诉四爷您与其他爷在我心目中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明显他听出来了,“是吗?”他对我挑挑眉,我只是低首盯着脚尖,没有回答。
四爷抬头看向延伸的小道,无奈地轻叹口气:“跟着我去看看十四弟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忘不了额娘。”我知道他说的额娘是抚育了他十几年的佟皇后,可惜佟皇后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他,他也曾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我不禁怜悯起他来,也许真正的他并不是那样阴冷绝情的,只是环境渐渐转变了他。
“最爱的人是放在心底用来怀念的,不要强迫自己去忘记,也不要拒绝同样爱你的人,相信佟皇后看得见也能理解。”我在心中暗叹一声,猛然觉着自己是不是又说多了,又把自己当观世音菩萨了。
四爷勾了勾嘴角,低声耳语:“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别再躲我了。”说完就旋身翩然而去,留我在那呆了好久,最终还是提步跟上。一则,我想见见那个和我一样冬天里掉进湖里的倒霉蛋,二则,四爷叫我不许躲他,这次也逃不掉了。
跟着四爷来到永和宫的月牙门前,小太监禀报了一声,便侧身请我们进去,虽然来了一个多月了,但对太监这种封建制度下的畸形产物我还是不怎么适应,对他们,我有着深刻的同情。对他友好一笑,我抬腿跨过门槛。
“嫣儿,你为何对谁都那么友好,却偏偏排斥我呢?”我有排斥他吗?好像有一点,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却不想多说。
“儿臣拜见额娘,愿额娘身体安康。”
“清瑶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起来吧。”德妃温柔似水,侧倚在炕桌边。四爷淡淡地起身,坐在下首的一个位子上。我则起身站到秋菊旁边,今日是她当值。
“儿臣拜见额娘,愿额娘笑容永驻,称心如意。”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地上跪了一名男子,系着黄腰带,剑眉星目,和四爷有一丝相似,看来下面跪着的就是十四了,德妃娘娘果然比较偏爱这个自己带大的小儿子,满面笑容让十四起来,坐到自己身边。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但对性格敏感而又受过佟皇后一心一意疼爱四爷,落差就太大了。
我看了一眼四爷,他脸上还是淡淡的没表情,皇家又有几个皇子能在自己母亲身边长大呢?想起八爷,他的母亲卫氏身份不高,系辛者库罪籍,他从小在慧妃娘娘身边长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正想着,一道目光射过来,不看也知道是谁的,我没抬头,惟恐泄露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