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谙啊?”
橡谙一直没抬头,听到声音后李以静才认出面前这个一直低着头蹭着脚踝的女孩儿。
“你不是跟我请假外出了么,怎么被蜂蜇了?”
又打量了一下继续问:
“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了?”
“原来你是外出了?别人外出都是逛街购物玩儿,你外出是去河里玩儿?”
声音不算很大,却带着足够打击一个女生自尊的责备,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欧详的确有点儿怒了。
这女孩儿到底知不知道这大夏天的山里有多少危险啊?
啪!
一滴眼泪掉进了盆里,混杂在从缕缕发梢掉下来的水珠里,不曾被谁发现。
橡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久违了在山里横冲直撞的日子,她只是想出去走走。虽然知道今非昔比,没有人在后面陪着护着。
河里的水清可见底,看上去就有一股凉意扑来,让人神清气爽,与连空气都热得慌的夏天好像格格不入。
往河边一坐,褪去鞋袜,挽好裤腿,下水前橡谙下意识地用手里宽大的树叶扇了扇眼前一直嗡嗡吵着的飞虫,殊不料虫子被扇到了自己的右腿脚踝上,拼死扎了橡谙一下,橡谙脚踝吃痛,才反应过来是蜜蜂,“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腿一蹬,整个人失去平衡,掉进了水里。
水不是很深,但也足够把她全身上下湿个透,橡谙努力从河里爬上来,身上的水在脚下淌成了一片水洼。脚踝处已经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包,针扎般的疼痛让她脚下使不上力,只得提着鞋袜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欧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欧详陪李大利去了趟市里回来,快到教导大队的时候遇到了全身湿透的橡谙。
军用吉普停在了橡谙身边,连同司机,车里的三双眼睛直直地盯了过来,橡谙顿时局促起来,不等问话就主动开了口。
“我……不小心……被蜂蜇了,又……又不小心……掉进河里……”
说完还不忘带着哭腔补充一句:
“好痛……”
橡谙记得,当时欧详二话没说打开车门就打横抱起自己丢进了车里,仔细查看着脚上的伤势,副驾驶上的领导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的时候他也毫不含糊地回答“是”。
明明温柔细致,怎么也和现在一连串的反问和质疑沾不上边。
“有问题么?”
橡谙倔强地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却没再流出来,眉头紧蹙,嘴角微颤,看得出来在强忍着自己的愤怒和委屈。
呃,苗头不对,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的教官们开始打着哈哈陆续往外走。
欧详哭笑不得,怎么倔劲儿又上来了?
欧详对眼前这个女孩儿的倔强已经不止一次地招架不住了。
“以静,她交给你了。”
淡淡的声音,没有任何语气,听在橡谙耳里,是最刺痛的冷漠。
李以静的一声“好”还没从嘴里发出来就先一声“呀”的轻呼出口,同时双脚往后退了一大步。
橡谙跟前椅子上的黄色塑料盆已经被打翻在地,水撒了一地,盆也在地上翻转了两圈安分下来。
欧详没来得及躲,也许他就没打算躲,所以很不幸地,脚上的军靴和裤腿,湿了。
橡谙也是一怔,她只是赌气地想把脚从盆里拿出来,却不料脚不听使唤,不小心碰到了盆沿,踩翻,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她也始料未及,羞赧地垂下了头。
而这,在欧详和李以静眼里,却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对那句“她交给你了”的反抗。
“详子,这姑娘……”
欧详微闭了闭双眼,左手在自己眉骨两边的太阳穴处揉了揉,轻轻吐了口气:
“你去休息吧。”
李以静若有所思地扫了扫眼前的两个人,带上门出去了。
看着一地的肥皂水和桌子上把头埋在胸前的橡谙,欧详有些头疼。
“在别扭什么?”
也不急着搭理进了水的皮靴,走上前在橡谙旁边的桌子上一靠,双手抱臂,开口道。
橡谙没有抬头,只是把耷拉下来的头发往耳后挽了挽。
“遇到你之前,我还从来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糟糕。”
欧详头一偏,正好瞥见女孩的双肩抖了抖,是强忍着抽泣的身体的本能反应。
“是我太糟糕,连自己的兵都照顾不好。”
橡谙毫无心理准备,欧详的自责就这样长驱直入地击中她的小心脏,她猛地一转头,头发上残留的水渍甩到了欧详身上。
欧详带着认真表情的脸微微往下低了低,向橡谙靠了靠。
“所以,乖一点,先把伤口处理了好么?”
橡谙就这样一直怔着,眼睁睁看着欧详重新打来一盆水,放在椅子上,又从旁边拉过来一个椅子坐下,埋头沾湿了肥皂在自己脚踝处来回磨蹭,刺痛感仍然强烈,却不像之前那样难以忍受,欧详指腹与自己皮肤接触产生的轻痒让橡谙全身紧绷,注意力也从疼痛里转移了不少。
“教官?”
“嗯。”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你不讨厌我。”
“嗯?”
欧详略带吃惊地抬起了头,但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重新低下头时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记得。”
“可是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讨厌我。”
又是一记吃惊,欧详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原来别扭的是这个。
“对你大声,是我不对。”
橡谙还来不及反应欧详突如其来的道歉,欧详又开口道:
“夏天山里危险重重,不要一个人乱跑。”
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明白过来的橡谙眼泪像无根水一样从眼角汩汩落下,就像小孩子摔倒后强忍着不哭,却在被家长关心地询问中委屈地流泪一样。
欧详在橡谙的抽泣声中抬起头来,无奈地笑了笑:
“不哭了,很快就不疼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快把眼泪擦擦,你想让我一会儿又被领导训么?”
果然,橡谙只是愣了一愣就乖乖地将脸颊上的残泪抹净,耐心地等他给自己洗伤口、上药。
晚上睡在床上橡谙辗转不能眠,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受到手机对自己原来有这么重要,她此刻恨不得跟舒数煲上几个小时的电话粥,好好让自己的这个军师给自己分析分析,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自己的右脚最近总是挂彩,但显然橡谙关心的重点不在这上面,她现在已经被欧详对自己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她不想自作多情地骗自己,但又隐约感受到他对自己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能找军师解惑,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气息不畅,彻夜不眠。
在教导大队的二十天很快就过去了,考虑到安全问题,这二十天里新生们被管得很严,除了那天的半天假允许有人外出,一直是全封闭的训练,二十天的与世隔绝让很多人都叫苦不迭,学校领导来视察过训练进度,但显然对大家的抱怨情绪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