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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秀才弃文

位于蒙城约百余里的凤台县,有一集镇叫武家集。此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大,是镇里土豪大户特别多,比附近几个乡镇不知道要富多少;说它小,是镇子的所占范围比其他乡镇要小一些。由于镇子比较富裕,各条街道都热闹非凡。吃喝玩乐,各种场所都有。最热闹的当数镇中心的圣人街,酒肆茶楼云集,每日熙熙攘攘,甚为喧闹。

这一日,在圣人街上的迎宾楼的茶座上,两位茶客一边品茶,一边环视着茶楼,总觉得今天缺点什么。眼见着店伙计王小二穿着一件夹袄,肩上搭一条汗巾,提着个长嘴茶壶,跑进跑出,两人见小二比较忙乎,也没叫他。眼见大阳又升高了一截,店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最后,左边的茶客实在忍不住,拉住小二问道:“小二,那邻桌的苗秀才今天怎么没来?”

小二还没答话,旁边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茶客却摇头晃脑地说:“他今天来不了啦,以后嘛……,也可能永远不来了。”

两位茶客连忙问:“何故?”

这年月世局比较乱,外面是清廷与天军在打仗,淮北是捻军与团练在斗力,每天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两位茶客有种不祥之兆,莫不是苗秀才遇到不测!虽说和苗秀才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甚至连交情都算不上。但如果茶楼少了苗秀才,却是大煞风景。

可两位茶客的担心是多余的,络腮胡子茶客饶有兴致地说:“苗秀才要发了,今天我听说集里四五个大户财主上门邀请,连孙老才都去了,要请他担任武家集团练总指挥,出面组织防御。我就不相信,一个私塾教书的老夫子、一个只会喝茶发牢骚的疯子,会搞什么团练?还总指挥呢!”

两位茶客听完后,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齐声对络腮胡子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个年代,人才多的是,关键是看机遇,岂能以出身而定论。”

“我与苗秀才一起喝茶也有些日子了,”络腮胡子不服,“他每天就是筑寨、积粟、治兵等等,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些什么?”

这时,那个外号小书生的茶客也插话进来,“我说你们这些人哪,都是鼠目寸光。我家就住在他家附近,告诉你们吧,说不定我们武家集要出一个大人物。”

附近几桌的茶客,听他这么一说,都停下讲话,看他怎么讲。小书生看见其他茶桌的茶客也开始注意听他的,他咳了咳,不紧不慢地说起来。

“这苗秀才姓苗,名沛霖。天生聪明,勤奋好学。虽然家境贫寒、世代为农,却不甘命运。以坚忍不拔的毅力,硬是通过层层科举考试,高中秀才。诸位都知道,那秀才本是做官的台阶,有一句老话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指贫苦读书人努力读书,把闱场看成自己进身功名的主要途径。

可是,科举到他这代就不行了。当今秀才太多了。朝廷腐败,除了象苗秀才这样的正规科班之外,还有许多靠捐银子得到功名,所以身有功名却得不到委差的秀才比比皆是。高中秀才并没有给苗沛霖的实际生活带来什么富裕性的改变。三十多岁的苗秀才依然是贫困潦倒,家徒四壁。

不过这个苗秀才也很不简单,虽然很失落,但不会轻易服输。前些时间他还说,湖南曾国藩与他的出身差不多,也是秀才。现在是湘军头领,官封兵部侍郎。他可以做到的,为什么我苗沛霖做不到。他只是在寻找时机、等待时机。

三年前,捻军起义搞得轰轰烈烈,他去了。找到捻军首领张乐行,人家张乐行倒是十分重视苗沛霖这样的人才,把他迎为上宾,礼遇有加,召入幕中充当“红笔师爷”。可一段时间后,他觉得捻军都是些胸无大志的人,成不了大事,有些看不上张乐行这些草莽英雄,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去。

他又跑到寿州知府金光筯那儿,把自己的治军要方、防捻策略推荐给他。金光筯是有名的招贤高手,也很热情的接待了他,并耐心的听完了他的毛遂自荐。但他看得出金知府对他的军事理论所持的淡然冷漠,也不好意思提要官要职的事就离开了。

“我就说嘛,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络腮胡子插进来说,“高不成,低不就,犹豫不决的人肯定成不了大事。”

“别打岔,听完再发表议论好不好。”有茶客正听得有劲,发声制止络腮胡子,又讨好小书生,“接着说,接着说。”

小书生接着又说:“族里的人起初还是很看重他的,要知道他是武家集几百年来出的第一个秀才,有事也喜欢问他。有一次族里问他,当今兵荒马乱,捻匪成群,族里准备搞团练保护家园,要建多少人的团练合适。不料他说,要抵抗捻匪,光建团练还不行,要综合部署,筑寨、积粟、治兵缺一不可。族人见捻子也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觉得没那种必要,暗地里讪笑他诌大话,吹牛皮。

苗秀才并没有灰心,开了一家私塾馆以教书维持生计。闲时就来茶馆喝喝茶。各位,苗秀才也算我们熟客,你们可不要以为他在茶馆的那些话是疯言疯语,他是在宣传自己的策略和主张。”

满脸络腮胡子的茶客有些不服气,“何以见得不是胡言乱语?”

小书生说:“大哥,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把他家门口的对联背给大家听,大家看看他是不是胡言乱语的人。

上联:什么天主教,敢称天父天兄,丧天伦,灭天理,竟把青天白日搅得天昏,何时伸天讨天威,天才有眼;

下联:这些地方官,尽是地痞地棍,暗地鬼,明地人,可怜福地名区闹成地狱,到处抽地丁地税,地也无皮。”

络腮胡子也是走南闯北识货之人,反复念叨对联词句,思考了半晌,突然转变看法,说了句:“好联,能写出这样的对联,果然人中之凤!怪不得听说族里族外的几个大户要聘请他担任练总,看来是要发了,茶也不来喝了。”

小书生更得意了,“上个月捻军横扫凤台县武家集,把那里的武装团练打得一败涂地,土豪乡绅损失惨重。痛定思痛,他们这才想到,苗沛霖的治兵之策并不全是花拳绣腿,或许有其道理。这不,苗家热闹起来了。”

络腮胡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是又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我们茶客里面竟然要出一个大人物;遗憾的是,咳,这里又要少了一个茶客。老板,这位小书生和两位仁兄是我茶友,今天的茶钱都记在我账上了。”

四位相互望了望,一起大笑起来。

苗沛霖此时正站在家门口等待,旁边站着他大侄儿苗景开。昨天镇里几个土豪大户派人来知会了一下,说今天上午来拜访他。

“叔叔,几个土豪大户一同来拜访一个教书匠,这可是武家集从未有过的事,”苗景开想不透,“他们安的什么心哪?”

“不听智者言,吃苦在眼前,老财们吃亏了,”苗沛霖一改往常阴沉,踌躇满志地说:“你叔叔的一生宏愿,也许就此开始了。”

“就是你那个筑寨、积粟、治兵?”苗景开已经二十五岁了,父亲从小就教导他向叔叔看齐,苦读圣贤书,将来也考个秀才进士什么的,好光宗耀祖。这苗景开起初也十分用功,后来见叔叔考上秀才后也穷困潦倒,就再也不肯读圣贤书。世道兵荒马乱,他改读兵书,练习武功,对谋略很有心得,说起来很有一套。镇里邻居盛赞,将来成就不会在其叔叔之下。他始终对叔叔的那套理论有看法,觉得叔叔太迂腐,照抄前朝朱元璋一套理论,也不看看现在是哪个年代,“连我都觉得太复杂,要实施几乎不可能。”

“小孩子知道什么?”苗沛霖有些生气,他已经近四十岁了,尚未婚娶,平时特别钟爱这个大侄子,“读书要结合形势,切记不要乱用古人智慧。”

这次捻军横扫凤台县武家集,确实无形中帮了苗沛霖一个忙。

三年前,捻子在涡河、淝河流域一带兴起,抗差抗粮、贩运私盐、吃大户及突击劫夺财主、公然索取财物等。

捻子开始搞时,组织很松散,有很多捻子主要是为了不受其他捻子欺负才成立的。叫做‘一庄有捻一庄安,一族有捻一族兴;庄有捻,外捻不入,族有捻,及第之荣’。可是不久,欺负依然存在,大捻欺小捻,强捻欺弱捻,捻子内部相互争斗。当时大的捻子就有几十股,小的不计其数,整日里互争雄长而聚众械斗。武家集的乡绅们一见如此状况,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没太放在心上。

就这样不久,各路不同名号、不同地区的捻子领袖,认为这样窝内斗不是个办法,很难抵御清廷地方官兵的剿灭行动,容易被各个击破。一定要组合起来,才有可能御官府、做大事,首先站出来的是雉河集张乐行。

张乐行其实不能算贫苦百姓,他家原有土地五百多亩,兄弟分家后,他也分到良田七十余亩。可张乐行生性豪爽,喜欢结交朋友;加上经常接济穷苦百姓,不几年家产化的精光,被人称为‘仁义光棍’。

‘仁义光棍’也要吃饭,张乐行此时无田无财,只有朋友。当时清廷实行食盐专卖制度,把全国分成十一个盐区,规定各种食盐只能在指定地区按一定数量销售,以此控制盐量,抬高市价。

张乐行家乡属两淮盐区,吃的淮盐,味苦价昂,而邻近长芦盐区所产的芦盐,味好价廉,一斤抵淮盐好几斤。因此,两淮盐区不少贫苦人私往长芦盐区贩盐,赚些差价维持生计。张乐行开始是同朋友贩运私盐,可贩运私盐违反清廷法规,不断有清廷官兵追捕阻拦。张乐行朋友多,索性成立了一个护盐镖局,暗地护送保护那些私盐贩。或者用交情、或者用武力抗拒清朝盐官、盐巡的追剿,从中获取部分红利,成了当地一个有名的‘盐趟主’。

这几年,皖北地区水旱灾荒接连不断,老百姓群众异常困苦,可官税却不断增加。有人叫出‘等死不如来起反!’这时百姓与官府的冲突,已经不限于‘走私盐’这个范围了。张乐行这个‘盐趟主’,因护盐也经常与官府发生争斗,最后索性集众成捻,与清廷对着干。

张乐行从‘盐趟主’一跃变为‘捻头’,支持底下人贩运私盐、抗粮抗差、抢吃大户。由于贩盐护盐时积累了些钱财,加上张乐行江湖上名气大,又仗义,捻子竟然发展到几千人。

河南永城的地主武装老牛会,也有几千人,专门为难捻子。张乐行邀集另一捻头龚得树,聚集捻众,围攻永城,回击老牛会。双方战斗一个多月,张乐行取得胜利,声势大增。最后,河南永城冯金标与皖北朱洪占、刘洪立等人率领的十八铺捻子,拥张乐行为首领,树立黄旗。各处也纷纷效仿,一时有蓝旗、白旗、红旗、黑棋、橙旗、大黑棋、小红旗等等几十种。

张乐行的家乡雉河集,原是个‘四不管’的地方。东西方向,距蒙城及毫州均相距二百余里,南北方向,距河南永城及安微颍州也有二百余里。却又是皖豫鲁三省交界之地,正因为如此,人口流动比较大,俨然一座小集镇。每到逢集赶场之日,四乡八临的庄稼人和生意人都来此,做点买卖或购置一些日常用品。这里自古民风彪悍,极易起事。那官府又离得太远,互相推诿,也懒得来管。

不久,各路捻首齐集雉河集举行会议。会议决定成立联盟,建立捻军,推张乐行为盟主,号称‘大汉盟主’,下设军师、司马、先锋等职。祭告天地,宣布信条。建立五旗军制,旗分五色,各旗统将,皆听盟主调遣。

有人提出,既然是联盟,就要有纲领和纪律。于是会议发表了《告示》和《行军条例》等文件。《告示》指出起义的原因是官逼民反,起义的纲领是“救我残黎,除奸诛暴”,《行军条例》主要是捻军纪律。

龚得树被推担任军师,那龚得树从小乞讨为生,饿晕在龙山附近,后得龙山古道宫道长救起并收为挂名弟子,道长乃博学多才之人,见龚得树秉性聪明,逐传授文武功夫。龚得树因祸得福,文武兼修。只可惜天生一对猫眼,白天只能朦胧看清物体,及至晚上,则炯炯有神,可辨纤毫,人称‘龚瞎子’。与张乐行交情甚厚,《告示》及《行军条例》,多出自龚得树执笔。

龚得树见各路捻首均想保留自己原来旗色,为此争的面红耳赤,互不服输。逐解释道:“旗帜颜色,自古在军中代表方位,黄旗代表中央,蓝旗代表东方、红旗代表南方、白旗代表西方、黑旗代表北方。我们现在只用东南西北中这五种颜色,以盟主家乡雉河集为中心,旗帜为黄旗。围绕雉河集四周东南西北,你落在那个方向,就竖那种旗色。然后按这种颜色派生出各种大旗、小旗、圆旗和方旗。”

众旗首领大多是农民,识字不多,见识也有限。见连个旗帜颜色也能讲出如此多规矩,均表示认可。这么复杂的争论,竟然给‘龚瞎子’三下两下就解决了,众人心服口服,觉得这军师还真不简单。张乐行下令,自领黄旗,兼为黄旗总旗主;龚得树兼为白旗总旗主,苏天福为黑旗总旗主,韩奇峰为蓝旗总旗主,侯士伟为红旗总旗主;五旗总旗主确定,总旗主下面设大旗主及小旗主。众头领兴高采烈,捻军有了统一组织和信条,克服了各自为战的局面,原来分散的捻子组合起来了。加在一起,竟然有万余人。“救我残黎,除奸诛暴”成了抢大户的依据,捻子终于变成了捻军。

凤台县武家集距雉河集将近二百里,是个远近闻名的富裕之乡。捻军要吃大户,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武家集。为了防备捻党,武家集多次要求官府增兵,官府也往上报告,可始终没有回复。官府不是不管,实在是管不了。官府不管,武家集的大户及财主却要保财保命,于是各家纷纷请了护院家兵,有钱财主的护院家兵甚至有好几百人,有的还配置了洋枪等。

苗沛霖觉得这样肯定抵御不了捻党,在武家集反复讲了几次“高筑寨,广积粮,先灭贼,后称王”的主张,并告诉这些乡绅,这是他们老乡、当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抗击强敌时提出的。大家听起来觉得很有道理,但毕竟那是明朝的事,搬到现在是否还有实用价值不得而知。再说那样搞花费很大,谁知有没有必要。大家似信非信,也没有重视。

可过不了多久,捻军抢大户终于抢到武家集来了,两军对垒,武家集护院武装那里是捻军对手,简直不堪一击,官军也不知跑到那去了。这次武家集损失惨重,还好捻子抢了就跑,损失大多数是浮财;可捻军就在附近,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来,或者什么时候再来,下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估计,这些土豪绅士们肯屈尊来见俺们,一定是因为上次捻军攻打武家集的事,上次可把他们搞惨了。”苗景开猜测。

“你现在才想到,还不算蠢。”苗沛霖讪笑着说,“你真以为他们想来请我去教书啊!”

“捻军势力现在可大呢,一呼百应。”苗景开说,“张乐行、龚得树在百姓中口碑还好,可刘永敬他们做事有时就很过分。”

“呵呵,说到张乐行,也算是老熟人了,我还欠他们五百两白银呢,”苗沛霖今天兴致特别高,想起参加捻军的往事,“这是我姓苗的第一次欠人,许多捻子认为我是卷款逃离,可张乐行不相信,当时我是师爷,管理的钱款多得是,要卷款也不会只五百两,何况我还留了借条。张乐行真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我将来一定会还他这个人情。不过我跟你讲,讲义气是讲义气,要成大事,就捻子现在这些人,成不了。”

当年苗沛霖见捻党势起,自己的主张却没人听,不禁倍觉焦虑。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找到张乐行,决定参加捻军。张乐行与龚得树一商量,捻军中鲁莽勇将众多,读书人却少之又少,立刻同意,请他担任师爷。

在当时,师爷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师爷’并无官衔职称,与主人实属雇佣关系。故幕主尊之为‘宾’,‘师爷’称主人为‘东家’。因师爷为幕主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裁行批复;有奉命出使,联络官场等特殊身份,苗沛霖也知道,张乐行请他当师爷其实是很看重他。

苗沛霖借机又向张乐行提出‘筑寨、积粟、治兵’的事。

“像捻军现在这样的组织是不行的,你必须招兵买马,组织一支军队,这支军队训练有素,军中层层军官都是你指派之人,进能攻退能守,这样你才能从容地面对将来的形势。这就是治兵。如今官兵与天军正酣战犹甜,只有按这理论执行,你就能崛起于官匪之间,专制一方。”苗沛霖焦急地建议说。

“没有必要,捻子本身就是一支军队,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了,”张乐行却不当做一回事,说:“再说捻子闲时只要能守住村庄,有事能呼之即来,能够保护家园、管不平事、吃吃大户,逍遥轻松就可以了。至于你说的积粟,有一点道理,捻子人这么多,是要有些积储,万一出什么事没钱就麻烦了。你文才好,顺便替我管管账簿钱财吧。”

苗沛霖见张乐行理解不了他的深层意思,只暗叹一声。满腹经纶,却找不到明主,世上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了。眼见捻军这边没有雄心大志,渐渐地,他待不下去了。

不知寿州知府金光筯那里怎样?听说金光筯重视人才,无论抵御天军还是抗击捻军都有一套,苗沛霖想去那里试试,可要见到金光筯并不容易,需打点他部下才能办到。

苗沛霖说干就干,从账簿中取了五百两银子。他堂堂一秀才,当然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临行前给张乐行留下一张借条。不过他只说借钱有急用,没有说转投清廷金光筯去了。

寿州知府金光筯很会做官,又很会做人,因此整个寿州地面还算平稳,不像其他县府总有告急书函,被清廷誉为‘吏治战绩为安微第一’。由于恭谦下士,广招人才,他手下什么人才都有。这时听部下说有一饱学秀才要见他,连忙抽空接见。

苗沛霖大喜过望,所谓成就长豪气,逢迎添自信,他在捻军一游,张乐行爱才,见面就封师爷,使他自信心增强不少。不过这次他稍稍急了些,一见面就滔滔不绝谈论他的‘筑寨、积粟、治兵’的主张,并毛遂自荐要担任寿县团练练总。那金光筋还没有完全理解苗沛霖的理论,却觉得这秀才品行有些问题。一个穷秀才,见面就高谈阔论军事策略,并要求担任要职。这类人以前他也见过,大多是口头理论之辈。金光筯耐心的听完了他的长编大论,只是例行公事夸奖说“好、好。”,却稍露不屑之色。苗沛霖何等人物,已看出金知府对他的策略规划所持的淡然冷漠,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果然金光筋笑嘻嘻地把他留了下来,却再不提团练练总的事,苗沛霖知道又投错了人,找个借口就离开了。

“时间也过的真快啊,五百两银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用光了,”苗沛霖还没有忘记银子,笑着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了?”

当日袭击了武家集的是捻军蓝旗,主要是順河集的刘永敬部和小任庄的任乾,两人商定,武家集东边财主较多,兵力也较强,由刘永敬攻打;西边则由任乾进攻。谁知那些守门护院家丁多是孬种,平时凶神恶煞,这时见捻军势大,心中早就畏惧,待到枪声一响,一个个跑的没影。捻军顺利进入武家集。

可是武家集的财主土豪们早就有准备,埋藏转移了大部分金银财宝。捻军抢了不少财物,可真真有价值的很少。刘永敬有些不满足,可与任乾袭击前已商定,傍晚就回,不在武家集过夜。

“这好办,我们来个守株待兔,”刘永敬侄子刘天台见离傍晚还有二个时辰,出了个主意,“土豪狡猾,我们也不笨,抓他大户家属十个人,傍晚以前,三十两白银赎一个,我看他们来不来。”

“这样行吗?捻军有纪律不准乱杀人,”刘永敬打仗勇敢,做这种事却没有底,“万一他们不来,我们又不好杀这些人,最后还不是要灰溜溜的放人。”

“他们会来的,”刘天台坚信地说,“我要的赎金也不高,这些土豪天天算计别人,不相信他们敢为这点钱冒险。”

“就依你,这些狗东西平时耀武扬威,吓一吓他们也好。”

命令一下,刘永敬部下随即抓了十个大户的家属,全部关在祠堂里。然后满街贴出告示,捻军走以前还没人来赎,后果自负。

刘天台负责看守这些肉票,令他惊讶的是,肉票中竟然还有一个姑娘。把抓人的部下叫来一问,原来是孙财主的女儿,那孙财主娶了几房小妾,可老天不照应,只生下这个女儿。刘天台见姑娘长的细皮白肉,说怕其他人起不良之心欺负她,就把她单独关押。

捻军的抓人告示,在武家集炸开了锅。十个大户急急一起商议,商议来商议去,大家决定花钱消灾。虽听说捻子也有纪律,一般只抢財不杀人,可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只好花钱消灾。

肉票是放回来了。后来才知道,集上最大的财主孙財主,照交了赎金,可怜的女儿最终还是被人奸污了。告到捻子那儿,捻子也查不出是谁干的,甚至有人怀疑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反过来指责孙財主破坏捻子名誉。

武家集的土豪乡绅终于开始愤怒和紧张了,一盘散沙的捻子都已经捻成一根绳了,可武家集还在单干。独门独户的防守已经无法抵挡捻军的强大进攻了,护院武装不过是些散兵游勇,根本无法依靠。要对付捻军,土豪乡绅也要组织起来,拿出钱来成立自己的武装,想办法自保。这时候土豪乡绅又想起苗沛霖,回忆起他的理论,原来当初苗沛霖提出的治兵之策并不全是花拳绣腿,或许有其道理,于是纷纷上门求教。

“这房子风水不错,怪不得能出秀才。”孙財主等四个大户如期而至,这四个大户家财万贯,每一个都是武家集说话噹噹响的人物,底下几百中小土豪都是看他们眼色办事。苗沛霖不敢怠慢,急忙迎入屋内。孙財主等四个大户看了看屋内,没有说话,只在屋内转悠。

只见屋内穷酸得很。摆设也极其简陋,虽然不是家徒四壁,却也差不多。只有墙上贴有不少字画,大多是苗沛霖手迹,增添了些书香气息。四个大户心中有些忐忑,把防捻重任交给这样一个人,算不算明智之举。

苗景开连忙安排各人坐下,给每人泡了一杯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绿茶。

“欢迎各位光临敝舍,不知有何要事?”苗沛霖明知故问,客套起来。

“苗先生,我们几个想跟你商量一下防御捻子的事,”孙財主有些垂头丧气,这次捻灾他财产损失倒不大,可女儿被辱,他咽不下这口气。

“承蒙各位前来,看得起我这个穷秀才。我还是那句话,要御捻保家,就要‘筑寨、积粟、治兵’。不知大家能不能下这个决心。”苗沛霖见问题已经提出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要拢住这些人,下面就靠自己的表述了。

“筑寨就是要大规模地修建圩寨,把武家集这个原本闲散的村落变成一座壕沟深掘、寨墙高筑的城堡;使对方来进攻时,攻不进困不死;我们要反攻时,神不知鬼不觉。积粟就是要储备相当的粮食、武器等军需物资,将来要答仗,战斗有时不一定短时间内能介绍,有粮在手,心中不慌,要确保能打持久战;治兵则大家清楚,要把目前武家集的护院家兵集中,再招些人马,加以严格训练,使其成为一支能战能守的精锐团练,进可攻,退可守。有了这些措施,就可保武家集立于不败之地。当然,这一切都不说都知道,离不开诸位的大声号召和物资资助,希望大家能慷慨解囊。”

“你的意思是,我们出钱出物,由你来组建工事、指挥团练?”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点。

“确是这样,”苗沛霖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说,“当然也不是非我不行,但现在的情况是,总要有人站出来。如果你们无法找到更好的指挥,那就由我来组织进行。至于你们出钱出物,千万不要以为吃了亏,筑寨练兵的目的,最后还是保护诸位的安全。如果捻匪多来几次,我们又无法抵抗,那时损失不晋级是钱财,说不定还要陪上性命。”

“就算是这样,”孙財主见大家沉吟不说话,不放心地问道:“可我们怎么又能相信你能帮助大家呢?毕竟你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苗沛霖见话已经说得这种地步,决定豁出去了:“我可以把我这几年绘制的圩寨攻防图和团练组织训练方法演示给大家。大家如果觉得策略正确,战术运用得当,或者说,如果大家信得过我,就赶快行动。”

苗沛霖拿出圩寨攻防图,几个大户连忙围了过来。苗沛霖边演说边解释,这可是他几年的心血。

只见整个武家集被围墙围住,东西南北四个大门作为出入通道,围墙外挖有圩沟,储存活水,宽达一丈五六,深有一丈余。圩沟上架有吊桥,日常供人员车马出入,一旦有警,吊桥立刻收起,非寨主命令不得开启。

寨墙上有垛口,垛口之间相距约五丈,守军站在墙后可射击城外。有的寨墙转角处留有炮台,炮位可以旋转,有利于灵活射击。圩寨内挖有地道和地下仓库,对方炮击时,老人和小孩可进地道躲避,对方围困时,只要城不破,仓库里的粮食和用品可维持二个月以上。当城内要反攻时,有一条地道口暗通城外。

大家看过后,心中赞许,觉得真正看到了这穷秀才的才智。但没说一句夸奖的话。苗沛霖又谈了建立新军及治兵方法,他知道这是他实现志向的最好一次机会,尽量说的通俗易懂,四位大户不断点头。

当苗沛霖满头大汗地把‘筑寨、积粟、治兵’的要义和实施方法讲完时,四个大户已经准备跃跃欲试,对穷秀才的疑虑也一扫而光。

“看完你的攻防理论,真是顿开茅塞呀,”孙財主夸了一句,“可最终是否这么做,我们几个老庚还要商量一下。等待消息吧!”

“谢谢诸位赏脸,”苗沛霖应酬地说,“但不要拖得太久。”

四个大户走后,苗沛霖有些激动,即将开始实现自己的理想,这变化太大了。自从第一次提出自己策略起,有几个年头了。这些年来,他读过多少史料,写过多少多少策划。一本本书被磨烂,一叠叠纸被写满;捻军那儿,他去了;清军那儿,他也去了。一次次的碰壁,一回回的冷笑;多少次自卑失望,多少次重鼓勇气。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坚持下来了。就在连续不断的挫折使得他快要绝望时,于无声处听惊雷,机会来了。

“景儿,把文房四宝拿来,”苗沛霖叫道。

“叔叔,他们会请你出山吗?”苗景开还是不太相信众财主,边磨墨边问道,“怎么我就得他们好像再敷衍。”

“告诉你吧,这次他们是认真的,”苗沛霖告诉侄儿,“这些人手眼通天,省里府里都有后台,事先也到府里甚至省里请过救兵。可现在清廷已经被长毛折腾的七死八活,那里有救兵过来。只说是要各地搞团练自保。那办团练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些人精得很,与其出钱请官府来办,还不如自己动手。这武家集的攻防及团练,几天内就会有消息。”

苗沛霖拿起毛笔,先在舌头上舔了舔,随手一挥: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果然,几天以后,武家集召开全集大会,四个大户带头演说,慷慨解囊;所有土豪乡绅、大户中户群情激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致推选苗沛霖全权指挥,‘筑寨、积粟、治兵’,武家集“御捻”工程开始动工了。

再说翼王石达开几个人,慌慌张张逃回到安庆。一进兵营,安庆守军将领唐日荣迎了出来。

“翼王爷辛苦,”唐日荣是石达开心腹大将,见翼王神色恍然,此时天京变故消息有些已传到安庆,“不知天京有何变故?”

“悔啊,真是后悔莫及啊!”翼王没有理唐日荣,心中还在想着京都家眷,“为什么不先去天王府,为什么不先去天王府呢?”

唐日荣没有听明白,还想再问。持卫队长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唐日荣知有事,不敢再问,连忙领翼王到寝房,先行休息。

天京这边,北王韦昌辉在城内大搜三天,又令秦日纲带兵到城外四周进行搜索,却不见翼王踪影。

“这件事真是做绝了,现在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秦日纲一贯畏惧石达开,北王杀石达开全家,他事先不知道。诛杀杨秀清有天王手谕,杀他全家也还讲的过去,可突然把翼王一家杀掉,结果还跑了翼王自己,真是后果不敢设想,“如果石达开逃到安庆,那里是他的大本营,有十万精兵,十万精兵哪!”

“你慌什么?他有十万精兵,难道我没有?”北王毫不在乎地说,“昨天本王已派人向天王禀报,翼孽与东孽狼狈为奸,危害天国,罪当诛九族。本王已下令执行,唯翼孽逃窜,正四下张贴布告,不日将捉拿归案。”

“你这不是先斩后奏吗?”秦日纲叫道,“那天王怎么说?”

“怎么说?圣上什么也没说,”北王道,“天京的城防就是本王设计的,原来那些御林军,我也召集回来。这天京城高墙厚,他有十万精兵又奈我何!现在天国军政大权都在手上,就凭他一己之力,也想和整个天朝对抗。”

“这样一来天国就危险了,”秦日纲有些泄气,想不到北王竟是这样。

洪天奎回来了,留在天京与北王兵周旋的持卫,损失了几个弟兄,也回来了。最后是白又芳回来了。翼王一见白又芳回来,立刻把她叫到书房。

“属下无能,有负于翼王爷重托。”白又芳有些负疚地说,“翼王爷离开后,属下与留城指挥联系后,连夜就进了城,却见翼王府被重重包围,里面火光冲天,隐约有喊声。属下沿围墙奔走,却见处处守卫森严,无法进入。”

“这不能怪你,看来这逆贼早有准备。”翼王不觉骂出声来,“后来呢?”

“次日北王兵撤走,属下才进去,只见府内尸横遍地、惨不忍睹,所有财产也被抢劫一空,”白又芳哭着说,“留城指挥也带人过来了,帮着把尸首进行了清点和安葬。令人悬心的是的是,不见少主子的踪影。”

“石小三,他乳娘呢?”石达开有些惊讶,石小三是他最小的儿子,才一岁多,尚在哺乳之中。

“乳娘被杀了,”白又芳说,“按人数清点,王府中竟无一人幸免。翼王持卫李大彪,不知何故在府中,也被杀。”

“谁救了本王小三儿,谁就是本王最大的恩人!”翼王悲痛中又升起一丝希望,他把手护在额上,自言自语地说。

突然,他想到一个人,“郝胜兰呢?”

白又芳惊奇地问:“郝胜兰也在翼王府?”

翼王似乎明白了什么,正要回答。却听唐日荣紧急叫道:“翼王爷,有紧急情况。”

翼王与白又芳连忙走出来,却见唐日荣手里拿着一张布告,急匆匆地走来。翼王接过一看,却是北王府的公告:

“太平天国叛逆石达开,与东孽杨秀清狼狈为奸,阴谋篡位,危害天朝,天王震怒。罪当诛九族。目前叛逆石达开在逃,望我各路天军留神。凡诛得逆贼者,官丞相,金六百。北王府印鉴”

“果不其然,恶人先告状了。可为何用北王府印鉴呢?岂不露出马脚,如此大事,至少也要用天王府印鉴。危险,说不定天王已遭软禁,”翼王来回度了几步,唐日荣与白又芳见翼王思考,只站在旁边,不敢插话。翼王自言自语道,“看来天京已经被北王控制,天王困在天王府,已无任何权力。逆贼,先莫得意,本王启兵勤王;天王再振臂一挥,看你还有多少人。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要不要立刻起兵?安庆这一带就有精兵三万。”唐日荣见翼王如此说,早已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不够的话,鄂北还有陈玉成,秦日纲回京后,部队由他总管;江西有李秀成;武昌还有韦志俊,坏了!”唐日荣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那韦志俊是北王亲弟弟,要不要收了他的兵权?”

“胡说八道,那韦志俊仍天国一员战将,虽与北王是兄弟,可北王之事与他毫无关系,何须转祸于他。”石达开斥责道,“清廷人马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天国出此变故,其必然跃跃欲试,趁火打劫。最近军情如何?”

“陈玉成将军在宁国被困,与清军日夜苦战,”唐日荣报告说,“其他地区也有清军调兵遣将的迹象。”

“传我命令,”石达开命令道,“清军跃跃欲试,各部务须警惕。韦志俊、罗大纲、赖汉英、李秀成各部,谨守战地,切勿轻动,我这就带兵赴宁国。”

“那翼王爷报仇的事呢?”白又芳有些着急,“何况北王在天京依然肆无忌惮,天王恐怕会有危险。”

“你放心,天王一时间不会有危险,有危险的是北王。”石达开说,“你带几个可靠的帮手,在天京到安庆的路上反复搜索,看能不能找到郝胜兰,再通过她了解石小三的消息。”

洪天王最近身体不太好,天王府已谢绝所有来访下官。可现在冲进来的不是下官,而是胞妹洪宣娇。

“天京都乱成一锅粥了,圣上还管不管?”洪宣娇走进来时,见洪天王正在与嫔妃做游戏,有些着急,“辉胞太狠,滥杀无辜,清胞和达胞的家眷都未能幸免,还有许多广西老兵。”

“去、去、去,”天王驱赶走嫔妃,坐了下来,“朕也是没想到,辉胞会如此作为,还好达胞出去了,否则真要费一番功夫。”

“皇兄就这样胸有成竹?”洪宣娇口气软了些,只不明白洪天王如此平静,“辉胞真狠呀,可怜东王府全被杀光,里面还有小妹不少好友,那个妖女傅善祥也不知是死是活。现如今又四处张贴布告,要捉拿达胞,说是你的意思。”

洪天王轻松地笑了笑,说:“这就叫欲盖弥彰,欺骗一般百姓还差不多。可天国那些将领,全看天朝印玺。东王是朕授命的军师,可节制诸王,位高权重,可发文仍需天朝印玺,北王府就更差远了。”

“可现在怎么办?这样拖下去高兴的只能是清妖,”洪宣娇有些悲观,“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结果闹得生死相搏,小妹看着心痛。”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只有等。辉胞如此过激,天朝上下均有微言,现在受压力最大的是他,最不愿拖的也是他,”洪天王依然慢悠悠,“辉胞、达胞都是朕诏其回京的,现在朕贸然站出,不管支持谁,另一方都会责朕偏袒。只有让他们闹,直到闹得不可开交时,朕才能站出来。”

“确实为难啊,小妹知道皇兄难处。辉胞对天王忠心耿耿,行军打仗也有一套;达胞更是文韬武略,忍辱负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不知谁会伤,”洪宣娇有些伤感,“恐怕最高兴的还是咸丰狗皇帝了。”

“两虎相争,达胞已经胜了。出京以后,没有忙于报家仇,却派兵遣将,对付跃跃欲试的清妖,仅此一项,就令前线将领佩服,北王府的布告,也就成了一纸空文。”洪天王赞许地说,“胞妹看吧,前线局势一稳定,达胞就将大举勤王,那时京都内外,必有不少人响应,辉胞就算闹到头了。咳,达胞真是太精明了,用这样的将领,朕是又顺手又担心呐!”

“圣上真是深谋远虑,连最终结果都算清了,”洪宣娇真心佩服,“不过小妹可以保证,达胞绝对是可以信赖之人。”

洪天王笑了一下,带着轻视表情说:“朕记得你也保证东王可信赖,结果呢?”

果然不出洪天王所料,清军见天军各地严陈以待,攻击又没有取得明显效果,就逐渐平静下来,围困宁国的清兵见翼王来救,也趁势退兵了。翼王回到安庆,双方战场又进入平衡状态。

“大事不妙了,翼王在安庆向天京发出通牒,”秦日纲慌慌张张找到北王,北王正在独自喝酒,“矛头就是冲着北王爷而来的。”

石达开没有忘记毁家之恨,战火稍一缓和,就在安庆举起靖难大旗,向天王发出强烈要求,公开要求杀韦昌辉以顺民心。

“不要慌,”韦昌辉不动声色,依然喝着酒,他早知道翼王会有这么一招,“那通牒书怎么说?”

与北王相反,秦日纲却是忧心如焚:“通牒书以王爷滥杀无辜为依据,列举一系列实例,得出结论。竟说‘杨秀清篡位未成而韦昌辉叛乱是实’,公开要求杀北王爷以顺民心。并声称如若不然,将提靖难之师打回天京,以清君侧。”

“那天王府有什么动静?”韦昌辉又问道,“城内城外反应如何?”

“天王府什么动静也没有,依然是天王病重概不会客。诏书是天王下的,我们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天王怎么就不闻不问呢?”秦日纲有些想不通,抱怨说,“至于城外,翼王以天朝大业为重,带领军队与清军作战,稳住了天朝局势,威望空前高涨。据探子回报,各地军队拿着捉拿悬赏石达开的北王府公告当草纸,纷纷支持石达开,连你弟弟韦志俊都不例外。看来我们这次是死定了。”

北王再没有说话,只一杯一杯地喝酒。

秦日纲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在北王面前度来度去。最后实在忍不住,对北王说:“都火烧眉毛了,北王爷,快拿个主意啊!要不,我们硬闯天王府,请天王为我们做主。”

“对,就等你这句话,硬闯天王府,逼天王表态,”北王‘霍’地站了起来,把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摔,“你有三千兵马,本王这里有将近四千,那天王府外面,都是我安排的守卫,等于无人防守,府内最多二百持卫,七千对二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什么?攻打天王府,你想造反?我刚才说的硬闯不是这个意思,是指我们二人单身去请求天王,”秦日纲有些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反对天朝可是死罪,再说天王平日待我们不薄。这事我们千万不能做。”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天王会免我们一死,糊涂!现在翼王势大,不明事理的军民也对我们怨声载道,天王必偏袒翼王而舍弃我们。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对难兄难弟,稍有差错,必死无疑。”北王凶狠狠地地说,“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先拿下天王府,胁迫天王下令守城。天京易守难攻,只要有天王命令,翼王威信再高,又奈我何?”

秦日纲见北王露出狰狞之色,心中害怕。知道若不答应,恐怕今日走不出这北王府,只好附和道:“这样做可就没有一点后路了。”

“本来就是,兵法说:‘置于死地而后生’”北王意志已决,“你回去整顿兵马,明天傍晚,我们合兵进攻。”

秦日纲回到府中,坐立不安,越想越不对。天王血诏自己,说明天王视自己为亲信。凭心而论,自己也一向对天王忠心耿耿。可现在竟然要去攻打天王府,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对,问题就出在北王,这个穷凶极恶、不顾后果的北王,先是清洗东王府,后又杀戮翼王府。最后抓捕东王党翼,搞得天怒人怨。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前两件事自己问心无愧,可这捕杀东王党翼却与自己有关。如果再参与攻打天王府,这不明显与恩主作对,不管成功与否,自己一世清名将毁之一旦。思来想去,秦日纲一个晚上都没睡。最后,秦日纲还是写了一封信函,派心腹到西王府交给萧王娘,他知道,这个时期能见到天王的,只有这位萧王娘。

当北王按时带兵来到天王府金龙城圣天门时,秦日纲还未到。韦昌辉嘲笑般地看了看大门外写的“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中雪。”巨幅警告牌,心里掠过一丝满足,三千兵马把天王府围得结结实实。

“王爷,部队已经就位,”部将张鲁生报告,“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韦昌辉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寂静的城楼,那金龙城足有十丈高,明清两朝就修的比较坚固,天军占领天京后,杨秀清又以天王安全为由,把城墙再次加固,整个城楼比金陵城墙还要坚固的多。然后有些犹豫地命令说:“稍候,待燕王兵马到达后,再一起进攻吧。”

“哈…哈,”城楼上传出一阵笑声,洪宣娇带领数百女兵,突然出现在城楼上,“秦日纲不会来了,祸害天朝、叛逆天王之事,是要被万人唾骂的。”

“这匹夫,”韦昌辉默默地骂道,却还希望秦日纲不会和盘端出,“萧王娘,东孽有一参谋,握有杨贼大量谋反证据。据说逃到天王府来了,此人极度危险,请萧王娘打开城门,让禁卫军搜一下,以保天王府安全。”

“别再演戏了,燕王已经向天王供述你的阴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想不到辉胞利令智昏到如此地步,天王英明,是天朝当然领袖,谁也改变不了。”洪宣娇斩钉切铁地说,“我劝辉胞就此收手吧,向天王认个错,我们还是兄弟。”

“胡说八道,本王到这里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韦昌辉听秦日纲已彻底倒戈,不禁怒上心头,“就凭你这点兵马,也想阻止本王进府。你看看,这天京城内,到处都是本王的人马。看在四哥份上,请萧王娘走开,否则到时休怪本王玉石俱焚。”

“看来辉胞是决心反叛天朝了,那就来吧!”洪宣娇接到秦日纲信函,知韦昌辉将攻打天王府,有些着急。随即带了两百女兵,赶到天王府,天王却没慌张,又给了她八百女兵。洪宣娇一见,竟然大多是原来自己手下,被卞三娘带走的那些大脚妇人,不禁大喜过望。问到卞三娘,却已经嫁人了。洪宣娇连忙把众人分为两队,配足武器,专候北王过来。“早就想跟辉胞过过招了。”

部将张鲁生见洪宣娇如此目中无人,早已怒火万丈,听洪宣娇说要过招,立刻带了二百余人冲了出来,直奔城门,口里狂叫,“你个臭婆娘,老子先与你过过招,看谁的功夫好。”

还没冲到城门,就听一排枪声,洪宣娇部下,专有一个火枪队,久经沙场,枪法极其了得。张鲁生冲在前面,正犯大忌,立刻身中数弹而死。后面没死的,见大势不好,赶紧撤了回去。

韦昌辉看了看城楼上,人影聚集,喊声阵阵,起码有上千人,远不止自己估计的两百人。他原是城防指挥,知道天王府易守难攻。此次带兵前来,本想打个措手不及,乘虚攻入。不想秦日纲临阵变故,使对方早有准备,现在打下去,基本没有胜算。可不打也不行,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天军弟兄们,我是萧王娘,北王韦昌辉滥杀无辜,胡作非为。现在又趁天王身体不适,攻打天王府,叛逆天朝,漠视天规,狼子野心已暴露无疑。”那洪宣娇站在城楼高叫,“天王有令,以今日划界,以往不论做过什么错事,我们既往不咎;参与保卫天王府的,外加有赏;如果听到天王令后仍继续攻打天王府者,则罪加一等。”

话音刚落,就见许多将士议论纷纷。先是听命令说有奸细潜入天王府,欲进府内搜索捉拿。此时一听,竟然是攻打天王府,与天国作对,这可是逆天大罪。北王部队内,多是广西战士,从来没有遇到如此之事,也不知道谁错谁对。只是前几日在城内大肆搜捕,死的多是广西同胞,众人有目共睹,不敢多言。现在萧王娘这样说,果然有一部分人开始军心动摇,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要听这妖妇惑众之言,千万不要走,”韦昌辉一见军心有些动摇,有些慌了,声嘶力竭地叫到,“奸细不抓到,东孽不消灭干净,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只见圣天门大开,冲出一支队伍,约有近千人,为首的正是萧王娘。口里一起喊着,“清除北孽,保卫天王。”呼啸而来。

北王韦昌辉一见,不禁一喜,真是天助我也,攻城我没办法,要打地面接触战,我人多势众,正是好机会。于是一声呼喊,也引兵迎出。可同韦昌辉一起杀出的,还不到三百人。其他士兵见对方口喊保卫天王,竟然是保卫天王一方,自己反成了叛兵,那里受得了。多数一哄而散,少部分却昏了头脑,不知如何是好,只停留不前,驻足观战。韦昌辉此时才如梦方醒,知道大势已去。自己所倚重的兵力,竟然比天王府守军还少,那里还有心情恋战,连忙叫声撤兵,欲撤回到北王府,重整兵力再战。

洪宣娇那里肯放,带兵一路穷追不舍。韦昌辉见跟随自己的人员,仅两百有余,不仅有些凄凉,一副雄心化作乌有。接近北王府时,却见北王府一片火光,不断有北王府逃出的杂役跑来。原来天王见韦昌辉要攻打天王府,命秦日纲将功赎罪,带领部队攻打北王府,沿途不少被北王通缉的士兵参加,竟有一万多人。北王府主力已被韦昌辉带走,那里守得住,全体家眷二百余人全部被俘。

韦昌辉停了下来,前面无路,后有追兵。加上家眷全部被俘,他感到绝望,也不愿再跑了。

“你们都散了吧!有多远走多远。”韦昌辉泄气般对跟随亲兵说,“跟随本王这么多年,本王有愧,什么也没带给你们。”

“王爷不要这么说,能够跟随王爷,是我们的福气,”有随从哭着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们愿继续追随王爷。”

“胡说,在如此情形下仍追随本王,本王已知你们忠诚。”韦昌辉正容道,“如果你们尊敬本王,就马上离开,免得本王负疚,最后死不瞑目。”众随从见北王如此,知其去意已决,只好一哄而散。

洪宣娇带人赶到时,只见韦昌辉单独站在大树下,洪宣娇命众人退下。

“辉胞,一起回去吧,”洪宣娇劝道,“我们当年都是兄弟,同生死,共患难,一起走到今天。今天是个坎,可只要迈过这个坎,今后还是兄弟。”

韦昌辉看着这个喜欢冲锋陷阵的小妹,若有所思地说:“你想的太天真了,做了这么多事,杨秀清这个坎难过,石达开这个坎也难过,就算这两道坎可以过,那洪秀全这道坎,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

“辉胞不该直呼天王名纬的,”洪宣娇斥道,“不明白辉胞说的什么意思?”

“萧王娘心地善良,当然不会明白,”韦昌辉道,“提醒王娘一句,东王办事嚣张,天王处事多疑,都不是可依靠的主子。天父在上可以作证,你与达胞跟随天王,将来都不会有好结果。”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洪宣娇见韦昌辉至今还在离间,压下怒火说,“辉胞还是同我一起回吧。”

韦昌辉叹曰:“想我韦昌辉金戈铁马,一世英雄,天京城外,杀清兵无数;天京城内,杀天军无数;偌大华夏,哪有本王葬身之地。又如何会跟你回去,再受屈辱。”

说完,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洪宣娇没有阻拦,韦昌辉非死不可。杀了这么多天军兄弟,最后还叛逆天王,天国如何能容得下。不过她还是有些悲伤,几年之间,东王、南王、西王、北王纷纷离去,当年上帝七子,除了一个从未谋面的耶稣,只剩下天王和翼王了。什么九千岁、八千岁通通都是假的。她突然感到,对这种生活已经厌倦了。

“北孽叛逆天朝,罪大恶极。可以前对天国也有功劳,如今人已经死了,准按平民安葬。所有家眷,先入大牢,若与北孽共谋,决不姑息。”洪天王身着皇袍,端坐在龙椅上。北王自刎的消息,似乎已在他意料之中,并没有惊讶。众官员排列在殿下,没人说话。

蒙德恩站在左边不远处,随时准备传达天王命令。他虔诚地看着洪天王,看得出,这一段时间主子担心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终于雨过天晴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搞些新花样使主子高兴起来。

天王见众人无话要说,即宣布:“传朕的命令,立刻将北孽头盔砍成三块,速送到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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