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鲲鹏世界强者为尊的环境下，华梅儿当然不肯将儿子培养成悲天悯人的活菩萨。所以齐悦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仗势欺人这种事情，做多了，就会觉得乏味无趣；帮助弱小这件卖卖，看得准，才能换来知恩图报。
如果不是华梅儿有一次心血来潮，想验证儿子学习的盲文和哑语究竟对不对路，齐悦也不会认得这名恰巧选中，和自己进行了半天手语对话后又被匆匆带走的孩子。
他甚至没有名字。
只因他身上总是黑漆漆的，好像从泥巴里钻出来一样，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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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拍了十多下，小黑好像才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用非常迟缓的速度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近看他的五官其实也算清秀，只是黑炭一样的脸色下连眉毛都难以定位，就算五官再美也毫无用处。
“你不认识我了？”
齐悦露出整齐的牙齿微微一笑，伸出双手飞快地比划起来。
小黑盯着齐悦看了半晌才缓缓点一下头，依然采用趴跪的姿势，似乎懒得坐起身来。
马三见状忍不住插口道：“小少爷……这小崽子如此无礼，您跟他打交道有辱身份，还是等回到黑龙港再让我狠狠教训他吧！”
齐舞顿时嗔道：“住口，我二哥做事，轮不到你来指挥！”
马三只得悻悻退下。试炼仪式还没开始，轩辕野蔷等人也想看看齐悦究竟要做什么，索性视如不见，任由他继续蹲在地上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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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齐悦也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只是闲得无聊，又不想看轩辕野蔷和齐恒的冷眼，便主动找点事做而已。发现小黑根本懒得与自己“交谈”，他也自感无趣，正想起身，却见妹妹正满怀期盼地望过来，唯有心理暗叹一声，继续比划手语：
“喂，我有个发财的法子告诉你，有没有兴趣？”
小黑眼神直勾勾地，依旧毫无动静。
齐悦只得自说自话，继续手语道：“我出三十两银子，买你两天的时间如何？”
小黑总算稍有动作，目光开始闪烁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
“其实就是买你现在的位置——这次试炼大概有两万人参加，按照以往的速度最多两天就结束了。你把位置让给我，自己重新去后面排队——多花两天时间，就能赚三十两银子，怎么样？”
小黑垂下眼帘，微微摇了摇头。
“嫌少？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钱啊，三十两可足足够你在城边买间小屋了！”
小黑继续摇头。
“喂！五十两，不能再多了！五十两怎么样？”
这次小黑连头都懒得摇，眼神再次恢复到直勾勾的状态。
齐悦不禁有些急了：“兄弟，我要是给你一百两的话，只怕你都不能活着回到黑龙港！就算这些人不抢你，马三那家伙八成也咽不下这口气……帮人变成害人，那可不是我喜欢做的事！”
小黑抬起头看了齐悦一眼，眸中露出几分温暖光彩，但依旧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好吧，就算你认定自己能通过圣殿试炼，也不差这两天时间吧？万一过不去，这可能就是你唯一摆脱乞丐身份的机会啦——你不会以为天天都能有人拿着银子买你的时间吧？”
齐悦抓狂了：“喂，就算你不答应，也得给我个原因吧！”
小黑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用极为缓慢、极为小心的姿势直起身，就好像他的身体是块一触即碎的珍贵瓷器，双手微颤着比划道：“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爬到队尾去了……我到这里来，只带了十天口粮，昨天就吃光了……如果通不过试炼……我会死。”
齐悦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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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梅儿的教育下，齐悦一向认为自己并非“不识民间疾苦的公子哥”——他从六岁开始就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帮母亲伺候药圃，还专门试着穿过府中下人的粗布衣服，吃过农家小院里日常的粗糙菜肴，在福伯陪伴下登上腥臭无比小渔船出海打渔。
这些曾经让他叫苦连天、泪如泉涌的经历，现在看来实在不算什么。
当年认识小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这个又黑、又瘦、又有残疾在身的同龄人每天如何度日？因为在他心目中，所谓最苦的日子充其量就是把自己尝试过一段时间的痛苦延长一些、严重一点儿罢了——这不就是普通穷人过的日子吗！
不算什么，少爷我也能过！
“儿子，你要记住——妄想成为救世主的傢伙没几个好下场！所以穿好你自己的鞋，让别人光脚去吧……”华梅儿如是说。
可似乎有人连“光脚”的权利都没有！
齐悦很想问问小黑为什么不多带几天口粮，忽然就想到那个“灾荒时节问百姓为什么不吃肉的天真皇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拿些吃的来，他快要饿死了……还有银子，五十两！”
站起身低声解释了一下小黑不搭理人的原因，众人纷纷露出难以置信、不以为然、事不关己等各异表情，唯有齐二小姐立刻被感动到眼泪哗哗的。
“妈，大哥二哥，咱别要他的位置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有，多给他拿二十两，从我零花钱里扣！”齐舞一边泪眼婆娑地指使下人，一边拉住齐悦地手问道：“哥，你帮我问问他，为什么不多带点吃的上路啊？”
“唔……”
齐悦正想着如何回答妹妹的问题，以及别让那好心多出来二十两害了小黑的性命，却听马三忽然惊呼一声。
“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小崽子……”
“住手！”
应声望去，一碗乳白色的羊奶被打翻在地上，马三面目狰狞，扬起手来正要朝小黑脸上扇去。齐悦连忙高声喝止他的举动，皱眉说道：“他现在身体虚弱，捧不住东西也是正常。你怎可随便动手打人！”
“小少爷，马三冤枉啊！是这小崽子自己故意把碗打翻的，好好的羊奶就这么糟蹋了！”
“胡说。再端一碗来，我喂他喝。”
帮人帮到底。齐悦索性接过奶袋自己倒了一碗，重新蹲到小黑身前，没想到他竟拒绝了。
“我是故意的……想通过试炼，一定要诚心诚意……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卑微的生命做为祭品，希望神明感受到我的诚意……”
小黑的一番解释，让齐悦无言以对……
放眼望去，来去一路上摆着祭坛烧香跪拜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某些家庭把大部分积蓄都化成做香炉中的浓烟滚滚，小黑只是做的更极端罢了……妈妈说，“天作孽，尤可留。自作孽，不可活。”有人一心想死，少爷我自然不能硬拉着他不让。
将这个原因解释给众人，自然又换来惊讶、冷漠、嘲讽、不屑等各异反应，唯有齐二小姐依旧被感动到眼泪哗哗的。
做好事反而碰了一鼻子灰，齐悦本来有些不爽，但想到不用担心妹妹多送了二十两而可能产生的“送财害命”问题，漂亮小女孩的手中不会因此沾染鲜血，心情重新开朗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