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30日。
周末。
卓佳因内刊赶着定版宅家审稿。
突然接到孟锦钰的电话：
卓佳，我胃疼，帮我打个120。
电话便断线了。
好.
刚说完好，原本混沌不清的脑子猛地一惊：
120！！！
妈，孟锦钰胃痛让我给她拨120，我去看看！
卓佳冲出房间，跑到玄关一边换血一边跟她娘汇报行踪。
卓佳妈妈满手面粉从厨房探出头来：
让你爸送你过去吧。
老爹不知道溜到哪去了，我打车过去就是。晚饭不用等我了。
卓佳在车上打了120。
四十分钟后，赶到医院。
是病人朋友。
嗯。
那这三支血清去化验。
好。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拿去挂号办就诊卡，对了还要办理住院。
哦。
然后匆匆扫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孟锦钰。
面色惨白。
卓佳手也哆嗦了。
来不及细问医生，便朝大厅跑去。
这是卓佳自高中后头一次进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苏打水味。
痛苦的呻吟时不时飘进耳朵。
冷不防一阵小孩的惨叫直撞卓佳的胸口。
一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匆匆一瞥。
她看到了小男孩血糊糊的左小腿。
还有腿骨。
卓佳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加快了步子。
急性胰腺炎。
卓佳并不知道这个诊断结果意味着什么。
直到老医生一脸严肃地对她说：
她从早上七点就开始疼，差不多十个小时了。幸亏送的及时。早晚点，她再年轻也挡不住。
见卓佳还一脸惊愕，老医生补充道：
通知她父母吧。她的病情处理，很多事情需要她父母做主。
卓佳咽了咽口水，轻轻问了句：
她父母不在海城呢。
那你先代理她的委托人吧。
卓佳又咽了咽口水，颤抖地签字。
这么英勇的事情合该夏晓峰撑着。
她至多打下手跑腿。
可是当天夏晓峰正好出门采访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
卓佳觉得有个男纸在是不错的。
比如这些眩晕的味道。
比如这些乱七八糟的手续，。
比如这些看起来好可怕的医生护士。
都让他去应付好了。
当卓佳办好一切手续，走进孟锦钰的病房。
正好撞见邻床病人正在呕吐。
卓佳再也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吐得七荤八素泪眼花花。
时间恍惚回到了三年前。
卓佳还在M报社会新闻部实习。
第一个星期。
三个活鲜鲜的生命从卓佳眼前慢慢消失。
一个从15楼跳下来，头偏离软垫着地，没了。
一个从五楼掉进电梯井，最后在负二楼着地，没了。
一个从车窗里爬出来，鲜血顺着额头不住往下流，没了。
这三个人，一个23岁，另外两个25岁。
自那以后卓佳便落下晕血的毛病。
她原本就无比厌恶医院。
不大待见医生护士。
即使这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们，掌握着一条条生命线。
此时的孟锦钰已经是昏迷状态。
卓佳听从医生嘱咐去7楼预约手术。
偌大的电梯就只有卓佳一人。
走出电梯。
整个楼层一片死寂。
满眼望去只是走廊开着灯。
偶尔传了哐当一声。
原本以为早已成精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强撑冷静。
只是未到时。
卓佳感觉自己两个胳膊汗毛都快立起来了，鸡皮疙瘩直起，转身走回电梯，合上电梯门，掏出电话接通了老爹电话：
爹，赶紧来xx医院。
佳佳，不要怕，爸爸妈妈已经赶过来了。有点堵车。你听医生的话，好好呆在人多的地方。
卓佳爸爸的声音如定心丸一般，稳着卓佳的心神。
卓佳爸爸知道自己女儿有多害怕医院。
卓佳幼年时体弱多病。
十五岁以前有不少时间都耗在那里。
那年正赶上他站错队。
家里彻底变天。
他和卓佳母亲未能陪在她身边。
那年病好后，卓佳便不再是粘着父母的小孩子了。
像是把这辈子的病痛都全部堆积在年幼时期一并受了。
上高中后的卓佳再也没生过病。
连感冒都没得过。
虽然时常向他们撒娇。
但那些年那般依赖自己的女儿确实找不回来了。
刚才电话里的卓佳，声音一如那些年在医院哭喊着“爸爸，宝宝疼”的小女孩。
卓佳还是没心没肺点的好。
卓佳爸爸叹息一声，穿梭在街巷。
卓……佳，难为你了……
孟锦钰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断断续续说着。
卓佳低头敛了敛心神，重新抬头看着孟锦钰，扯着嘴角笑道：
我爸妈就快来了。你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这时，又一位病人被推进病房。
卓佳坐在门口听到几个护士坐在咨询台前嘀咕：
那女的太厉害了。自己办完所有手续然后自己去刚做了肝胆手术。
是哦是哦。那女的做手术前才跟男朋友打电话，让他过来。那男的还不相信她在医院呢。
那男的也太不靠谱了。
巴拉巴拉巴拉。
总算见卓佳坐在门口，便不做声埋头写划着什么。
果然呢。
男纸也靠不住呢。
这时，卓佳老远便看着走出电梯的爹妈，鼻子一算眼睛一热，起身跑了过去。
爹，娘，在这哪。
卓佳妈一把抱住女儿。
心里又不由担心:
将来找谁来照顾她才合适。
爹哪，娘哪，医生说锦钰是急性胰腺炎，要住院。
那爸妈守着她，你回去吧。
算了，我呆在这吧。就你们在这，她也不自在。
那就一起呆着。手续办完了没。有什么交给你爸去办。
都办好了。明天给锦钰她妈妈打电话通知她过来。爹车停哪了。
刚停在路边了。我去停到医院停车场。
凌晨一点了。
孟锦钰睡得并不安生。
插着胃管，连接着心电显示器，重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主人身体不适。
点滴不紧不慢流着。
不过孟锦钰的面色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转向正常。
佳佳，还记得小时候吗。
仔细安顿了孟锦钰，卓佳妈妈拉着卓佳的手问。
记得.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挂水。那些白大褂说我找不着血管，只好见缝插针。
这里，是手腕。
这里，是手指。
这里，是额头。
还有这里，是脚趾头。
由不得卓佳不厌恶医院的一切。
实在是回忆不美好。
是哦，当年你急性肺炎，爸妈没赶得及陪着你，就你姐姐陪着，其实那时候爸妈很想陪着你.
卓佳沉默不语。
卓佳妈妈见女儿不吭声，只得叹了口气不说话。
嗯我知道。好在有姐姐。
卓佳抬头一笑，握了握母亲已经粗糙干涩的双手。
那年，是冬天呢。
海城格外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