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正空时,雅雀了无声,已过三更天,却有不眠人。
朱以洪这两日来,不断主动出击清军,兵士早已是疲惫不已,或立或倒的,横七竖八都熟睡了去。整个周军大寨之中,仅仅还有一顶营帐透着烛光。帐中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徘徊着,思绪在脑海之中飞快的旋转,三两步的走走停停,这般寒冷的夜里,额头竟不自禁的渗出汗珠来。
大周自立国那天起,便林立出三支派系,以方献德为首的旧臣派,以吴应显为首的淮系派,最后便是朱以洪这支后起派。立国之初,吴三桂太祖皇帝之尊,一直不表面储君之人,有武将拥护的淮系将臣,颇为压倒性优势。方献德不得不联合长孙吴世璠,才能保准文臣之首的地位。
而至吴三桂驾崩之后,吴应显被朱以洪打败,被迫降了姚文婷。
方献德在军政之中的地位,俨然有了质的飞越,朱以洪只身在巴陵,根本难以造成威胁。而新君吴世璠,年纪轻轻岂有威望服众,整个朝政的实际把持者,便是瞧上去老实巴交的方丞相。
吴世璠政事能力,其实并不算差,从处置朱以洪这件事情,便可以分析一二。首先,之所以下定决心要除去朱以洪,不仅仅是因为吴三桂那番夜谈之话,更是长远的打算。在吴应显出走投降之后,自己集权的最大两个障碍,便是朱以洪和方献德了,从表面上看来,方献德毕竟是吴家老旧臣,而朱以洪崛起的速度太快,更具有威胁性。
其次,在下决心除去朱以洪之后,并不是莽撞的去做,而且先试探了一番方献德,在这位老实人同意之后,方才更为坚定的去执行,而且一点都不含糊拖延。
最为厉害的一点,便是在方献廷等人劝情之后,并未过多的去思索,便只给与朱以洪降职的处置。古代帝王,可谓是一言九鼎,若是出尔反尔了,自己的威望便大打折扣。吴世璠仅仅短暂的片刻,便理清楚其中的厉害,不得不说聪慧过人。做皇帝的,最不怕的便是朝臣拉帮结派,相互弹劾打压,最怕的便是串作一气。
方献廷的态度,无论是否被授意过,群臣都会以为是方献德的意思。吴世璠更会觉得,瞧着厚道的方丞相,着实一点都不厚道,自己俨然被耍了似得,却还不敢吭声。作为皇帝,竟要对一个大臣低声下气,着实也是悲哀的紧。
倘若方献德真与朱以洪暗中勾结了,自己这一身龙袍,其实不过只是皇帝新衣一般,毫无意义!
吴世璠踱步到书桌之前,想到此处,内心更是陡然慌乱。
提笔在手,在黄绢圣旨之上拟道,着中书省丞相方献德,加封太傅衔,御赐铁券一道。左督统方献廷,晋升武威元帅,御赐尚方宝剑一柄。
这是吴世璠即位以来第二道圣旨,却是远不如第一道那般,全是心不由己的言语。
“禀报皇上,帐外有人求见。”一兵卒奔进帐中跪拜道。
“何人?”吴世璠问了问,转而一想这半夜三更多了,自己已然有些倦意,便道,“就说朕睡了,明日再说。”
“是。”兵卒起身道,“来者是从昆明而来,可否先安置营帐休息?”
“昆明?”吴世璠一愣,急忙问道,“叫什么名字。”
“郭壮图。”兵士答道。
“快快请来。”吴世璠顿感精神抖擞,欢喜不已,直至走到营帐门口翘首而迎。
来人身高六尺有三,身板极其瘦弱,年岁也已过五旬了,但走路却是轻盈有力,在兵士的带同下,进的皇帐之中,立刻跪拜道,“老臣郭壮图叩见皇上,吾皇万万岁。”
“岳丈大人,快快请起。”吴世璠连忙将其托起,兴奋不已道,“岳丈大人,怎敢来巴陵了?”
“先皇驾崩的消息传至云南,听闻后便星夜兼程,料想此处艰险,特替皇上分忧解难。”郭壮图微笑道。
“爱卿,来的正是时候。”吴世璠犹如一肚子苦水一般,将自己继大位的前后之事,尽皆讲述给郭壮图听。
郭家在昆明之地,乃是土豪大户,吴三桂派掉镇守云南之时,郭壮图便以钱财赞助,一来二去便也从吴三桂手中换个虚职位。因吴三桂要举兵反清,更是所需大量钱财粮草,在郭家鼎力相助下,吴三桂亦将郭壮图的小女儿,收作了自己的孙媳妇,便成了吴世璠的老丈人。
吴三桂何等人也,像郭壮图这种趋于势力投机取巧的人,只是表面礼待,内心却是恶心的很。一直来,除了顶着虚职的官帽,却无法插手一点政事。直至吴三桂驾崩的消息传至云南,郭壮图听闻后,连与家人招呼都未打,留下书信一封,便星夜赶往巴陵。敏锐的郭壮图察觉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说不定还能出将入相,也不枉此生了。
“岂有此理。”郭壮图咬牙愤慨道,“这些人竟违抗圣旨,不知上下尊卑,其罪足以灭族。”
“国丈。”吴世璠总算得到一位更为可以依靠的人,犹如久旱逢甘雨一般,“如之奈何?”
“皇上。”郭壮图拱手道,“皇上乃是天子,九五之尊岂能受这等小人要挟,但如今根基不稳,军权不握,当务之急理应先握得军权,那时这些逆臣便是说杀就杀了去。”
“恩。”吴世璠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便封国丈为中书省左丞,兼军政司副司如何?”
“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郭壮图内心已然乐出了花,自己一下从一个七品的虚职,荣升到朝廷之中最为核心的位置。中书省下统六部官员,一个丞相,下面便是左丞司,右丞司了。而且军政司副司更是握有实权的职位,如同大军区的副司令一般,像这样兼顾文武关键位置的官员,在古代之中,还仅次一人。
怎能不敢恩涕零?
可从后来的发展看,朱以洪对于郭壮图此人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他就是个搅屎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