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假话。又讲假话！都一个晚上陪她。你好像没这样陪过邓局长，也没陪过卓青一个通宵吧。又陪过我吗？陪一次，我二妹一辈子都记得。你只吃我的饺子，从不陪我聊上一个晚上。能聊半个晚上也好。话我不会说，可我听你说也行呀。哦，你不会只爱听人家说话吧？”
孙付云双眼看了赵二妹好一会儿，他说：“二妹，你也挺会说话的。你们三个女人中，我原以为二妹最不会说话。”
赵二妹说：“我只会包几个饺子，对吧？”
孙付云浅浅笑道：“那怪我吗？想起来也真有意思，你当年一门心思包饺子给我吃。每次吃饺子，你只是一个劲儿问我这饺子好不好吃，有没有上次的好吃，还劝我多吃几个好不好。”
赵二妹有些醒悟地：“看来我少说了别的什么话。”
“也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否则就不是你二妹了。”
“本来嘛，我不是邓局长，也不是卓青妹，要不然我们就成不了三个女人，只是两个女人。有时我也想，这一个人可以取三个名字，怎么三个人就不能捏成一个人呢？一个人，又当院长，又当编剧，又能包饺子，那多好呀。”
孙付云笑了。
赵二妹现出一个嗔怪的眼色，“笑什么笑？还没交代，你怎么跟廖丽芬结婚的事。”
孙付云稍稍想了想，说：“邓局长她知道。”
“她知道？”
“她能不知道吗？刘卓青也清楚。”
“邓局长都把你的话告诉了卓青，她怎么就不告诉我？”
孙付云喝一口酒，没答话。
赵二妹不无失落地：“你孙付云就是看不起我。你跟她俩都说了，怎么不跟我说呢？想呀想，我都想了二十几年，还没想通。”
孙付云笑道：“吃饺子吧。你吃饺子，我跟你说。我根本没跟邓局长说过什么，刘卓青她也不用听谁说什么。她们都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娶廖丽芬。原因，她们自己想到的。虽然有时猜测是对的，她俩也不愿接受这种猜测。”
赵二妹问：“我怎么没想到？”
“我刚才说了。因为你是赵二妹。”
“哦。”
“那我现在直接跟你说了吧。当时我跟廖丽芬交往一段时间，一直瞒着你们，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半点动向，我只能瞒着，否则就不妙。有一次刘卓青问我，这段时间你孙付云神出鬼没在搞什么地下活动。我说，你们不是批评我演戏没长进吗？按照邓院长要求，我正抽空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从观众中来，到观众中去。也就是说，街头巷尾我找生活感觉去了。记得那天过三八节吧，大剧院二十几个女的统统跟邓院长出去搞活动了。我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门一开，我惊了，廖丽芬她笑眯眯站在门前。”
赵二妹这下子真像看到了廖丽芬突然现身眼前一样，惊叫道：“天呀，她来过大剧院你住的房间找过你？！”
“不请自来，我也好意外。”孙付云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更意外的是她跟我表白，说她经过什么深思熟虑，作出人生中一个最大的抉择，向一个木偶求爱这是她的决定。她爱上一个木偶。我那时根本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问她哪个木偶？接下来我才知道她眼中的木偶就是我。是的，跟她交往那么久，我没意识到她有某种特别想法。她有想法我一点都不知道，也许因为那时候我还没对她有过想法。跟她谈恋爱我真没想过，更没想让她早点嫁给我做老婆。”
赵二妹说：“你还不是接受了她？”
孙付云用力喘出一口酒气。他没有醒脑提神这种意识，他只觉得该喘口气，那样心里舒服些。“这是后来的事。我最后不接受她，我又能接受你们三个女人中间的哪一个吗？”
“你说明白一些。”
“二妹，你端给我一碗韭菜饺子，我知道是饺子，但那不是一般的饺子。饺子是面做的，你的饺子也是面做的，又决不仅是面做的。你说一辈子都想包韭菜饺子给我吃，我听懂了一切。但面对邓局长和卓青，我又只能把它当一碗能填饱肚子的饺子吃。”
“邓局长，还有卓青妹，她们跟你说了我包的饺子就是一碗吗？”
“看看，二妹也有长小心眼的时候。”
赵二妹的鼻翼使劲鼓了两下。
“我得先申明一下，你们三个女人都是好女人。对于我成长，邓局长她花的心血不少。她曾经说，将来让我来当院长，她当我的助手。我开头还纳闷。她又说，这辈子我邓冬兰注定要成为你孙付云的一个助手。说这些话时，她背对着我。记得那天是黄昏，她突然约我一起去看日落，日落是跑到码头沙滩上去看的。我这印象中，一辈子她也就浪漫了那一回。她说，这人哪像太阳一样，再怎么灿烂它也会成为一轮落日，那时间还很快就会到来。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吧，我这样猜测。但她那天说话特别好听，我当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说，到了落日的时候，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是不是说她自己想跟你……”
“那还用挑明吗？她说这些话的前几天，卓青她送了三本书给我，戏曲方面的理论书籍。她说，这次到北京参加研讨会时专门跑到王府井新华书店给我挑的。她觉得我得好好增强一些理论素养。她说，你孙付云什么都好，就差读点理论书。只要把这些书啃下去了，在她眼睛里我孙付云也就成了一个完人，天底下仅有的这么一个男人，当然还将是一个成功的演员。这是她的原话。”
赵二妹看看酒杯，没几滴酒了，都见了杯底。她惆怅地：“跟我倒点酒吧。怎么我就不会这样说话？我明白了，我就是一个赵二妹。”
跟赵二妹的杯子倒了一点点酒后，孙付云安慰道：“别小看了自己，你比她们还厉害许多。一碗韭菜饺子，十几二十个吧，就把你所有要讲的话都明明白白告诉了我。”
“你吃饺子还吃出我要说的话？”
“那饺子包的并不只是韭菜馅，它还包着你二妹肚子里要说的话。”
赵二妹的眼睛一下子又明亮起来。好像电闸就在这刹那间推上去的，来得那么突然。她有些知足地：“是吧。那还差不多。韭菜饺子没白包，真没白包。”
孙付云说：“这下子明白了吧，你们三个女人中，没办法让我选择到哪一个，这种选择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我到现在还这么说，你们三个女人真好。是的，你们三个女人之间有很多很多不同，但对我孙付云你们都是一片真心。邓局长她让我懂得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她像在我身上安装了一台发动机，让我有了一种昂扬向上的人生追求。她一心想让我人生取得成功，当然更多是从政方面的。”
“看来她想让你做官是真心的。我还不知道她过去有过这个念头。她看得起你孙付云的。卓青她呢？”
“她眼里无非一个戏字。她眼里，我也好像一个天生演戏的。我那天过生日，她送给我一个很精美的贺卡，她自己动手制作的，画了一幅很浪漫的画，两只鸳鸯翩翩起舞，上面写了两句话，你因戏而生，我为戏而来。二妹，这句话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有缘走到一块来，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都情投意合的。”
“我还是只能端一碗饺子给你吃。”
“二妹呀，生活的温馨是你给我感觉的，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会过得平平淡淡，但一定美好。二妹，我有时候跟你说，不想吃饺子，但过不了几天我又跟你说，想吃你包的韭菜饺子。说自己不想吃饺子，其实是假话。刘卓青，还有邓局长，她们见到我吃饺子，就会把碗夺过去。屡屡看到这情景，我心里总不是滋味。我能不别别扭扭？”
“她们经常这样。都说自己也爱吃韭菜饺子。”
“卓青是南方人，饺子她本来吃不惯。”
“不会吧。有时候，她一口气吃十几个还说不够饱。吃不惯饺子，她怎么又爱抢你的饺子吃？”
“她抢我的饺子吃，因为我吃的饺子是你包的。你回忆一下，到外面吃饭我们也不止一次，数不过来吧，每次我都会点上一大碗饺子，别说她把这碗饺子抢去吃了些，哪怕一个饺子她也没从我碗里夹走过。她的口味后来才改了，也吃面食。她是逼自己吃惯面食的。她知道我很喜欢吃面食，特别爱吃韭菜饺子。”
“是这么回事？早知道，我不理她了。到现在，不理她也晚了。”
“你们之间，哪怕闹多大别扭，最后还不是臭味相投？三个女人，我知道，谁也离不开谁。你们心思我也知道，一清二楚。我知道，我清楚，我就装成这个二百五的样子，什么都懵懵懂懂。你包的韭菜饺子让我吃得再多再多，撑死我了，我也只当吃饺子。卓青的话再说得有什么寓意，我也只说我会好好看书，会好好演戏。面对邓局长，每次我都说，我会坚决落实她的指示，一辈子我把你当一个好领导。听我这么说，她好几次把眼睛瞪起来，谁要你把我当领导？我说，你本来就是领导，不仅是我的领导，还是卓青、二妹的领导。过后，她三五天不理我，我碰到她时，跟她打招呼，她也把脸扭开，好像她眼里没我孙付云这个人。至于卓青，有一次她生气把送给我的书统统要了回去，有一本我借给同事去看了，她也限令半小时把书要回来还给她。她说我刘卓青瞎了眼，怎么当时要推荐你孙付云来当演员？”
“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是吧，为什么？”
“因为你是孙付云！”赵二妹突然惟妙惟肖学着孙付云的口气说道。孙付云也好像第一次发现赵二妹竟会这般可爱，蓦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惬意，但笑着笑着，又笑出一脸苦涩来。他说：“你们三个女人想什么，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
“也不好。”
“怎么呢？”
“知道了，我也想不出怎么做才好。‘三八’节那天，廖丽芬主动表达了她个人的想法，我没马上说什么。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的坦言让我措手不及，自己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见我那副样子，她当时生了气，骂我一顿掉头走了。过了一个星期吧，我突然想通了，觉得这个廖丽芬是老天爷派来救赎我自己的。后来我能接受廖丽芬，就是因为我突然醒悟了这一点，我只能接受廖丽芬。别无选择。这是我唯一的一个选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选择让我选呢？宁愿同时让我伤害你们三个女人，我也不想自己仅仅只伤害你们其中两个。宁愿让你们三个女人同时为我喝醉，我也不愿意只看到喝醉你们中的两个女人。我决不会仅仅伤害两个女人，醉倒两个女人。不会的。我不会这样做的。”
赵二妹说：“这话又拗口了。”
孙付云努力笑了一下。
“但我听懂了。”赵二妹又说。
“是啊，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跟廖丽芬说我想娶她时，我感到多难，多难呀，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写好一个纸条我再塞给廖丽芬，才把我的意思告诉她。二妹，我不想让你再喝醉。但今天你再陪我喝一杯，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