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妹回到太阳岛疗养院时,邓冬兰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赵二妹看了看,问邓冬兰:
“卓青呢?”
邓冬兰耸耸鼻子,说:“哪来酒味?哟,赵总还喝了酒。被哪个市领导逼得碰杯喝酒了?”
赵二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嚷道:“以后不用你跟我写发言稿,也不要卓青教我怎么念了。”
邓冬兰把报纸放下,急急问道:“反响不好?官场上的话那样讲没错。二线我也只退了几年,还知道这年头跟大领导怎么说话怎么汇报。就是退休十年八年了,这发言稿我闭起眼睛也能写好。官样文章,都写了几十年,或者说写了上下五千年,写来写去,还不是写那些东西?把文言文换成白话文,就这点区别吧。首先什么什么的,二又什么什么的,三还有什么什么的。套路一个,指导思想换一换,再换换某些位子上的人物名字就行了,对了,删掉旧口号换上新叫法,这点更重要。呵呵,没想到你赵二妹还嫌我写得不好。”
赵二妹使劲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卓青没指导好你吗?她就那点耐心,没办法。”
“也不是怪她。”
“明白了明白了,二妹你老毛病又犯了,健忘对吧,你一定忘记怎么讲了。说要讲三点,结果只讲出两点,最后那一点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昨天背了七八个小时,最后三遍,一字不漏,卓青她才放我过关的。晚上你又检查了两遍。我这次一句话都没说错。我不是怪别的,我怪你写得太好了,人家听了入迷,还要请我上清华讲课。”
“什么?”邓冬兰瞪起大眼看看赵二妹,哈哈大笑,“二妹我说你,人家开玩笑也当真了?”
“决不是开玩笑。嗯,连新来的罗市长最后讲话时也表扬我,点了三次名。他说我的发言最好,什么讲了实话讲了真话,讲了什么高水平的话,他没讲一二三,东一句西一句我只拣回这几句。”
“太有意思了。”
“还、还有意思?市长还让我再说点什么。他说,时间还早,再讲讲吧,展开讲讲更好,我看你这个女老板讲得不错嘛。幸亏还有一个老板想说话,他把话筒给拿了过去。散会时,市工行李行长又拦住我,要约我上北京讲课。这个王八蛋真想吓死我呀!”
邓冬兰突然呆了呆,好像作了一番什么回想,抬头发问:“二妹,你刚才说来了什么新市长?”
赵二妹嗯了一声,又说:“开会时我发现是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坐在刁市长坐过的位子上,问问人家,才知道市长换了一个新的。才来几天吧。我不认识他。这人挺好的,一脸微笑,说话和和气气的,知道有人闻不得烟味,他就说自己这半天不抽烟,下午再使劲抽半天,大家都笑了起来。听到笑声,我才没刚进会议室那会紧张。还好还好,终于把你的讲话稿背了出来。”
“没砸锅就好。还不谢谢我?”
“谢谢。谢天,谢地,最该谢的是邓局长。哪天请你吃饭。”
“这些日子又胖了几斤,哪敢让我再去吃好的?听人家说,海鲜不长肉。下次吃海鲜吧。但好像又说,海鲜吃多了尿酸容易过高,说不定还会痛。对了,那市长姓罗?”
“姓罗,罗市长。他讲话挺风趣的,他说我们这个地方的发展还得‘两轮’驱动。”
“‘两轮’驱动?这也叫风趣?”
“两轮,不就是两个轮子吗?”
“没错。”
“那我们市里发展怎么不用东风牌大卡车还有大推土机推动,偏偏要拿个单车推动?”
“单车推动?”
“哎哟,局长你也有不开窍的时候。‘两轮’,单车不就是两个轮子吗?其他车子都是四个轮子以上。”
邓冬兰怔了一下,大声笑得让她双手抱起自己肚子。她说:“我的赵总经理,你没在会上表扬新市长这玩笑开得好笑吧?怎么拿一辆单车推动发展?你赵二妹真要笑死我呀。‘两轮’推动,这是市委一项战略决策,一个轮子是指招商引资,另一个轮子是讲项目建设。我们市里要发展,还得一手抓招商引资,一手抓项目建设,靠这两个‘轮子’共同来推动全市经济发展进入新的加速期。赵二妹同志,你不得歪曲市委的战略思想!”
“哦,是这么个意思。新市长刚来,他没说清楚。我还想,那单车又能推多少东西呢,还是十六轮大卡车拉东西最多。”赵二妹坐在沙发上伸头看看301房间,问,“邓局长,卓青呢?”
“隔壁房间串门去了,也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吧。隔壁有她的知音,也写一个剧本的。那个名字我从没听过,就问她写了哪个剧本?卓青把对方的长相描述了几句,我问是不是泰森的女儿来中国访问。卓青又说,再怎么样她也是一个有名的半边天。”
赵二妹对什么泰森女儿没兴趣。邓冬兰说完话都还没合上嘴巴,她就问:“邓局长,你逼付云的老婆跟付云离婚?”
邓冬兰看着她问:“听谁说的?”
“是不是这回事?”
“卓青告诉你的?”
“不是。付云跟我说的。”
邓冬兰陡地一怔,又溜了她几眼,把目光一收,极为不满地:“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去见过孙付云?说好了,你不得瞒着我们去见他。你赵二妹不就多了几个钱吗?好呀,规矩你也开始不坚守了。”
赵二妹解释道:“我的邓局长,二妹什么时候都听你的话。不是我瞒着你去见他,今天开完座谈会后,我在市政府办公大楼电梯口碰到孙付云的。碰上他的,应该不算违规吧。”
“碰到他,接下来又怎么了?”
“也没怎么,请他吃了一顿饭。”
“饭?哦,你赵二妹还让他当着你的面吃米饭吗?”
“两大碗饺子。还有几瓶二锅头。四瓶。最后一瓶还剩下一点点。我知道,他就是听邓局长的话。我编了你几句话转给了他,让他喝酒别喝醉,喝酒前先吃点东西。他跟我随便说了些话,最当紧的就是说他老婆又说疯话。”
“哼,这个臭女人常常说疯话。”
“孙付云他也不相信。”
“但她这次并没说疯话。”
“你相信她的话吗?”
“我相信她什么话?跟你说吧,我去找过廖丽芬,还是在护士长办公室找到她的。”
“我的邓局长,你真有胆子找她?”赵二妹瞪起一双狐疑的眼睛。
邓冬兰拿过报纸翻了一下,又扔到一旁,才说:“卓青至今还没结婚,再不跟付云进洞房,她这辈子亏死了。你跟那个男人一起是没睡多久,但你毕竟跟一个男人睡过,还弄出了一个接班人来。卓青呢,她还没睡过男人。你卓青妹,她没过上一天女人日子。”
赵二妹点点头。
邓冬兰说:“那个女人见了我还挺凶,好像邓冬兰我八辈子欠了她什么一样。”
“也不敢吃掉你。她同不同意?”
“有那么容易吗?她说,她守活寡,也别想孙付云再娶谁谁谁。说我呐。她开头以为我要跟付云结婚。”
“你跟她解释?”
“解释了。说了理由,说了道理,实实在在的。再怎么好的话,她又能听得进去吗?她张口就骂人,骂刘卓青,还骂你。骂我最多。”
“还骂我?好呀,明天早上我起床第一件事就使劲骂她!早上骂人,说是最灵验的。”
“这种女人,这辈子我不诅咒她什么,下辈子她也会遭报应。一个好好的男人,被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孙付云也是自找的,偏偏找她做老婆。活该!”
赵二妹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把话吞了回去。她还是没把自己跟孙付云中午的谈话内容报告邓冬兰。孙付云反复叮嘱她,中午所说的话只能藏在她心里。过了一会儿,她说:
“孙付云离了婚,他也不一定会娶卓青。”
“你说什么?你这话怎么说的?”
“因为、因为……”
“吞吞吐吐,你到底想说什么?吃一顿饺子,又不是你赵二妹这双手包出来的饺子,还会吃出一点什么来?”
“那饺子馅一点都不香,没剁煎蛋碎末进去。你不相信,我下次请客。吃了一顿饺子,也就是吃了一顿饺子。”
“好呀,你赵二妹同志也装城府了。不说算了,反正我早就不是你的院长,不是你的局长了。相反,你是一个新市长刚上任几天就急急忙忙要召见的大老板。不说也对,你们现在都神气了,哪还能看得起一个老干部呢?”
赵二妹被邓冬兰这几句话说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最后她说:
“除非,除非我再嫁一次。”
“什么?”邓冬兰大吃一惊,连眼珠子也差点瞪了出来。
“路上我就想好了,我得再嫁一个男人。”
邓冬兰竟然紧张得连气也一时喘不过来。她问:“你要嫁给孙付云?”
赵二妹摇摇头,很慢。看得出,慢得多么无奈。头还没摇完,又叹出一口长气。
“你要嫁哪个男人?”邓冬兰还在追问着。
赵二妹说:“还不知道。”
邓冬兰噎了噎,哑然失笑:“你赵二妹是不是被孙付云灌醉了酒?”
“没有。我只喝了一点点。没醉。”
“没醉?那你怎么想到要嫁一个还不知道的男人呢?”
“我再嫁了男人,孙付云他才可能会离婚,他用不着担心什么,那个时候,你有老公,我也又有了老公,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去娶卓青……”
邓冬兰怔怔地望着赵二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