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阳宗有四大长老，这是本宗弟子尽知的事。
古阳宗不似东土其他七大宗门，宗门内存在着诸多长老，更有甚者还建立了长老阁。其中的原因十分简单，那便是古阳宗的四大长老实力极强，强到仅凭他们四人，便能够与七宗任何一宗的长老阁分庭抗礼。
分别为主掌炼丹的东宫离，执管刑法的南宫仇，以及曾经凭一己之力，救下过上任老宗主的世外强者居水客，还有……常年闭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宫七。
四人当中，属北宫最为神秘。时至今时，唯少数人知晓，北宫七乃是两百年前，东土年轻辈的第一人，风姿卓越，便是称其为天骄也丝毫不为过。
然而……天才，往往都有着一些不为人知，且不为人所理解的特殊嗜好。
比如闭关。
此时此刻，古阳宗内门山脉的北斗洞府。随着一声厚重沧桑的轰鸣声，那扇尘封了整整一个甲子的石门缓缓开启，于昏暗中，走出了一位双鬓呈灰，面容不怒自威的紫袍老者。
此人，正是北宫七。
其身姿挺拔，剑眉流星，一对眸子极为深邃，蕴含沧桑，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
“前几日东宫师弟传玉简诉苦，说是被一个入宗的新人弟子欺负，遭其挑衅……”
紫袍老者沉默着将手中一枚金黄色的玉简捏碎，得知其中信息，不由得摇了摇头。
“照这臭小子的性格，恐怕定是小题大做了。依老夫所见，此事哪怕真实，怕也只是对方的随意一言，引得了他的不满。”
而很快，紫袍老者眼中的无奈便消散不见，转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浓厚的兴趣之色。
“不过……能将师弟逼到用玉简诉苦，那新入宗的小辈，看来也有几分意思。”北宫长老嘴角的笑意更浓，眼神中随之划过一抹狂热之色。
没错，这位当年的东土天骄，今时的古阳宗内宗长老，除闭关之外……还有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嗜好。
清风吹拂，北宫长老朗声一笑，此次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一如往年与居水客盏茶对弈，更非前往西宫殿见掌尊，而是……
身影骤然化作一道紫色长虹，宛若流星般拔地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奔外门的杂役房而去！
……
……
而此时此刻，叶渊正无奈地坐在木屋里，看着坐在对面，神色认真凝重的少女。
通过半个时辰的耐心解释，叶渊总算是将几日前，入门测试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了每一个细节，详细地告诉了白凝空。
“不会吧……威名显赫的东宫长老，居然这么小气？”白凝空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惊叹道。
叶渊苦笑着捏了捏眉心，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声轻响，他目露疑惑，刚准备出门看看，却突然听到少女更加凝重且苦恼的声音。
“即便抛开事情原委不看，你眼下的处境依旧很糟糕。”少女目光微闪，索性闭目叹了口气。
虽说白凝空的年纪比叶渊还要小些，如此严肃的表情放在她这张稚嫩的脸颊上，颇有违和之意，但，叶渊却是捕捉到了少女神色之中，那一抹苦涩。
“这……又是为什么？”叶渊目露不解，疑声问道。“东宫先生堂堂长老，总不会与我这新人弟子作对吧？”
确实，正如叶渊所说，东宫长老乃堂堂四大长老之一，岂会小气到找一个杂役房弟子的麻烦？
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说不过去。
“我来古阳宗已经三年了，长老会做什么我不清楚，可我非常清楚，这在外门……会发生什么。”白凝空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叶渊，轻声说道。
“古阳宗虽是修炼宗门，但实际上，拥有了修为的修士，往往要比凡尘的恶霸来的更加蛮横，恐怖。
宗门每个月都会给外门弟子发一枚聚灵丹，你入宗的第一天刚好是下发丹药之后的第三天，所以我也没着急告诉你。重点是，因为聚灵丹的存在，外门一直都十分混乱。”
叶渊静静听着，眼神中浮现释然，也明白了白凝空话中的意思。
有宝贝的地方，就有掠夺，有仇恨，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也是弱肉强食的本质原因。
白凝空看了眼叶渊，继续耐心地讲下去。
“半年前掌刑法的南宫长老设下生死林，为的就是让存在私下恩怨的弟子以命相战，解除掉多年以来，强者拥丹，弱者送丹的情况。但是……”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突兀止住，眼神莫名浮现了苦涩。
叶渊本就是一个聪颖的少年，话语至此，自然听出了话语中的深意。
“那也就是说，我顶撞长老，便是给了一些人一个借口，一个……找我麻烦，索取丹药的借口。”叶渊捏了捏眉心，眼神同样变得凝重起来。
见到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叶渊心里忽然滋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老牛村，那段每年都要上缴钱财粮食的日子。
如今，这件事很可能即将发生在他身上。
不，不是很可能，而是必然。因为人性的贪婪，没有人会眼睁睁放着每个月多出的一枚丹药而不动容。
几乎同时，叶渊也明白了此事之中最大的麻烦，或许……这也正是少女眼中苦涩的真正由来。
若是只有一人心存不轨，妄图借着叶渊顶撞长老的借口索取他的丹药，那给便是了，大不了等日后凝气成功，再亲手讨回来。
问题难就难在，丹药只有一枚，可外门弟子的数量却……数不胜数。
丹药给谁？毋庸置疑的是，不论叶渊将丹药给了谁，那便等同于得罪了其他所有窥觑丹药的弟子。
“眼下言论刚起，没有人知道顶撞长老的弟子是谁，不过外门的弟子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寻找你。按照这群人的性格，你最多只有……四天，不，三天。”白凝空叹了口气说道。
叶渊注视着少女稚嫩脸颊上的苦涩，忽然觉得有几分感动。
他感到自己很幸运，从前在老牛村的时候，虽说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因劳累成疾，早早逝去，但他却有着诸多热情的乡亲。此时此刻，他依旧十分幸运，因为在外门这一混乱的地方，叶渊身边有着一个为他着想，为他着急的朋友。
就在叶渊随和一笑，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白凝空却是先一步将他打断，兀自叙述起来。
“眼下你有三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最为简单，你找到东宫长老，并且向他诚恳地道歉，如果你得到了原谅，那至少能够安定很长一段日子。
第二个办法，从今日起你便改名换姓，如果有人找上门来，你打死都不要承认，哪怕断胳膊断腿，都不要承认是你顶撞了长老，这个法子虽然苦了点，但只要过一段日子，就应该没什么事了。”
白凝空说到这里顿了顿，在木桌上倒了两碗水，将其中一碗递给了叶渊。
“第三个办法呢？”叶渊接过白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实在有些令他捉摸不透，这般缜密的心思，显然超过了寻常人数倍。
“第三个办法。”白凝空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你就离开宗门。”
叶渊闻言一愣，水碗放至嘴边，却还是没有喝下一口。
碗中清澈的水荡漾起一圈涟漪。
是的，不论是第一个办法，还是第二个办法，都不如第三个来的索性痛快。
叶渊只需要离开，就可直接免去这一场很可能关乎生死，至少对他这一没有修为的人而言的，一场灾难。
但，叶渊心里很是明白，虽说如今朝前看，他会见到一群如狼似虎，贪婪的外门弟子。
但若是向后看，那就是危及老牛村多年，随时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马贼，一群真正的狼和虎。
若是离开，又要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屋外却诡异地不被人察觉的北宫长老，看着叶渊闭上的眼睛，忽然感到几分索然无味，似乎眼前这个少年，完全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躲避无疑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却太过寻常普通。
可叶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令北宫长老欲要折返离去的脚步止住，眼中逐渐消散的兴趣，一下子暴增。
“我一个都不选。”叶渊喝了口水，字句清晰地道。
“什么？！”白凝空顿时愣住，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长老地位崇高，外门弟子几乎无法见上一面，第一个办法也就无法成立。”叶渊笑了笑，看着白凝空惊讶的脸庞，解释了下去。“更何况这件事我没有错，我又为何要认错？”
“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他希望我可以渊雅一些，更希望我以后活的渊广，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想我母亲给我的礼物遭到威胁，所以我不选第二个办法。”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离开宗门，我不能放弃修行，就像我对东宫先生说的，我的村子正遭受着威胁，我为了解决危险才来修行，但是我不能因为另外一个危险，就放弃。”
叶渊真挚地看着彻底愣住的少女，笑道：“你不用担心，问题总能解决的，当然我也不会牵连到你。”
“今天我体力恢复的不错，你的十担水就给我挑吧！”
说着，叶渊便起身走出了木屋。
而看着叶渊并不算高大健壮的背影，白凝空沉默了好久，看着水碗之中仍未平息下的那一圈涟漪，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笑是苦笑，其中自然也蕴含着凄厉之意。
“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