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终于可以水陆两栖了。你或许不懂那是什么意思，那就去问问身边的小学老师吧。他会痛快地告诉你，答案可能就是这样：“水陆两栖（Amphibious）是个形容词。它实际上来源于古希腊的两个词根，‘AMPHI’的意思是一条鱼，‘BIOUS’的意思是一只野兽。人类的祖先把这种动物想象成鱼和野兽的混合体；打个比方，就像是一头河马，既能在陆地上生活，也能在水里生活。”
不管怎么说，汤姆现在是水陆两栖了。现在好了，他是非常干净了。汤姆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穿衣服该有多舒服。可是，他只是感到非常高兴。他可不知道，或者说能想到这些；再打个比方，就像你身体健康，生活得也很好时，你是不会在意这已经得到的幸福的。汤姆把自己过去的肮脏早已抛在脑后。事实上，他过去的那些饥饿、疲劳、挨打受气，或者被强迫着去爬黑暗的烟囱的经历，早被汤姆抛之脑后。那次酣睡之后，浑身洁白的小姑娘、爵爷的哈特荷佛府，还有葛林师傅，全都被汤姆忘得干干净净。一句话，他以前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全忘了。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从葛林师傅那里学来的，从平时一起玩耍的野孩子那里听到的脏话，也全都忘记了。
这完全是在意料之中。想想吧，要是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个陆地上的孩子。你肯定什么也记不得的。那么，现在汤姆变成了一个水孩子，他有什么义务都记得呢？
水里的汤姆过得无比舒服。他在陆地上劳累过度了，现在该好好补偿一下自己了。在汤姆眼里，在水里的世界就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假期。汤姆除了尽情享受，看着水里那么多漂亮的东西之外，什么事都不用做。阳光照射在水里，夏天从来也不热，冬天也永远不冷。这可真是一个清凉之地！
汤姆吃什么呢？可能吃水粥、水奶，或者另外吃点儿水芹。好多陆地上的孩子不也是这样吃喝吗？但是，水里的生物到底吃什么，我们对此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其中的十分之一。所以，不能替这些水孩子回答这个问题。
有时候，汤姆顺着平坦的下面铺了沙子的水路走，看看那些石头缝中间出来进去的蟋蟀，就像陆地上的兔子钻山洞一样。有时候，汤姆爬上礁石，能看到沙禽（沙洲或沙滩上的水鸟）成群地在盘旋，一个个都长上了漂亮的长腿和小小的脑袋，在那里不停地偷窥。有的时候，汤姆藏在一个幽静的角落里，专门观察那些蜉蝣的幼虫，看它们是怎样吃枯树枝的，那就像你们平时吃饼子和糕点一样，它们吃得非常香，非常解馋。汤姆看着它们吐出丝建造房子，觉得十分有趣。它们就像陆地上的小姐太太们一样，喜欢变换花样，一种材料它们从来也用不上几天。开始的时候，它们用小石子建造，再后来就粘上一条绿色的水草，再后来又会粘上一个贝壳。可怜的贝壳，它们还活着呢，自然不想被拿去做房子。可那些蜉蝣的幼虫才不理它们呢，就和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一样，粗暴而且自私，都不让贝壳的幼虫们哼哼。最后，它又会粘上一块烂木头，还要加上一块漂亮的淡红色的石头。到了最后，它的房子就像破外衣一样，缝缝补补，破破烂烂。
再后来，它终于找到一根稻草，能有它自己的五倍那么长。它说：“我姐姐有根尾巴，我也要一根，哈哈！”它的脊背上就放了一根稻草，兴高采烈地到处游荡。这样做很不方便，但它可不管这些。这样一来，池塘里的所有的蜉蝣幼虫都弄了尾巴，似乎成了一种时髦。正是五月的天气，它们的臀部都长着一根长长的稻草。他们能把尾巴夹在大腿中间，踉踉跄跄地到处瞎跑。不是我撞着你就是你撞着我。汤姆觉得它们的样子真是好笑，有时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有时我们碰到好笑的事也是这样啊。不过，你应该了解，这些幼虫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人要赶时髦，就是鸭蛋壳的帽子（这是作者揶揄当时英国妇女中间流行的一种小帽）也有它的追捧者。
有时候，汤姆会溜到一个幽静的深潭里。在那里，他才能看见那些所谓的水森林。在我们看来，这些森林不过是些小水草。可是你也许记得，汤姆的身子变得很小。所以啊，在现在汤姆的眼里看来，什么东西都比我们看到的要大一百倍。这情形，其实和鲦鱼一样，能够看见和捉到的水中生物，只能是显微镜下面才能看见啊。
水森林里，汤姆还看见了水松鼠和水猴子（不过全都是六只脚的；水里的东西，除了水蜥和水孩子外，几乎全都有六只脚）。它们在树枝里走得十分敏捷。那里还开着成群的水花。汤姆倒是想摘些花，可手才碰到这些花，它们就缩回去，冻成一块肉冻了。汤姆才看出来，这些水花可都是活着的，有的像轮盘，有的像花，有的像星星，有的像铃子。它们都有各种漂亮的颜色和形状。这些花可全是活的，而且和汤姆一样，都很忙。这个时候，汤姆才懂了，这世界各种颜色和形状的东西，要比他在陆地上看见的多得多。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个奇妙的小东西，正从一圈砖头里朝外偷看。这小东西长着两个圆圆的嘴巴，牙齿都并排着，就像是打谷机上的齿轮一样，排成一圈一圈的。汤姆停止了游泳，专门盯着它看，想知道它用这些牙齿来做什么。小读者们，你们想想，它在做什么？嗨，做砖头呢。它用自己的两个嘴巴把水底的泥浆收集在一起，再咽下肚子。这些泥浆在他自己胸口的一个小孔里转着。把所有的泥浆都转开了，像纺织一样，然后它就把砖头放在小房子的围墙上，然后，继续往下做。你们想想，它是不是个聪明的小玩意儿？
汤姆也认为它很聪明。它想和这个小玩意儿说几句话，可人家正忙于自己的工作，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这么一位好奇的鱼。
你应该懂得，水里的东西可都是能说话的。不过它们说的可不是我们平时说的这种话，它们的话是能够与像狗啊、牛啊、马啊、鸟啊这些同类交流的那种话。没用多长时间，汤姆也学会了它们的话，而且学会了怎么样和它们交流。如果汤姆是个好孩子，他准能交到很多好朋友。可是汤姆和别的小男孩一样，也爱捕捉和虐待小动物，以此为乐。有人认为，小孩约束不了自己，因为他们天生就是这样的。这是谬论。小孩一定能管束得了自己，而且一定要管束好自己。其实想想吧，如果说小孩天生就得做那些下流、顽皮、捉弄人的事，那么我倒要问问，猴子也是天生这样。难道说，小孩应该和猴子一样放纵自己，一样愚不可及吗？这不是理由。所以啊，小孩子绝不可以虐待动物。谁要是虐待了的话，一个将要出现的老太太一准会让他们吃苦头。那是他们自找的。可小汤姆怎么能知道这些道理呢？他一个劲地朝水里丢石头，吼骂着撵它们离开，弄得这些小家伙们很惨。到后来，它们就都怕他了，都在远处不过来，要么就是爬进自己的壳子里去，想尽一切办法来躲避汤姆。这样，汤姆就再也找不到能和他一起聊天或者玩耍的玩伴了。
当然，那几位水里的仙女都很善良，看见汤姆这么不快活，都很难过。它们想帮助他，告诉他别再淘气，还想教会他怎么礼貌地和人相处，怎么和它们一块做游戏。可这么做绝对是不允许的。汤姆一定得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学到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举个例子，就像那些顽痴的人一样，即使善良的人想教导他们，可能教育自己的只有他们自身。
终于有一天，汤姆发现了一条石蚕（指石蛾的幼虫）。汤姆想看看它的房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可石蚕却紧闭着门。汤姆可从来没想到，石蚕还会关门，就生气地上去把门拽开了。羞不羞！你要是正在床上休息，突然有人砸开了你的门，你作何感想？可汤姆不管，就把那个丝编得最精致的，还镶嵌着好多水晶状闪闪发光的小石头门给砸开了。汤姆冲着里面看，一个石蚕正抬起像小鸟一样的脑袋看着他。当汤姆朝着它喊叫时，石蚕却什么也回答不了。因为一层粉红色的薄膜把它的嘴和脸都给包起来了。尽管它默不作声，可边上的石蚕却都喊了起来。它们举着触手，尖叫着：“你闯祸了！小淘气，你太讨厌了！它刚要做半个月的休眠，然后会变出美丽的翅膀来，飞出去产卵；可你却把它的门给砸了。现在它什么也不能做了。它的嘴至少有半个月不能动了。现在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你啊你，是谁叫你来到我们这里荼毒生灵的？”
听到这些训斥，汤姆悄悄地溜走了。他很害羞，但更加淘气了。这其实是许多小男孩的毛病，就是知道自己错了，却不肯认错。
再往后，汤姆碰上一群小鳟鱼（属鲑目，鲑科，是一种很有价值的垂钓鱼和食用鱼）。他开始吓唬这些小鳟鱼，还要抓住它们。小鳟鱼很灵活，总是能从他的指间溜走，并且因为惊吓过度，一起往水面上跳。汤姆想抓住它们，忽然冲出一条有十个汤姆那么大的老斑鳟。这鱼一直藏在一颗老桤树根的黑洞里。它受到惊吓就直接朝汤姆撞去。汤姆被冲撞得直冒泡泡。读到这里，我们真不清楚，到底他俩谁被吓得更厉害。
倒不是我指责汤姆，这也是他罪有应得。被这次惊吓后，汤姆变得更加孤单起来，也变得更加敏感、多疑，容易生气。在一个河堤下面，汤姆发现了一个污秽丑陋的东西。这东西长着一个不堪入目的脑袋，一张长脸上向外突兀着两只大眼睛。它竟然有六条腿，还耷拉着个大肚子。这家伙足足有汤姆一半高。
汤姆一个劲地朝着它做鬼脸，还不停地喊道：“嗨，你这个丑八怪！”接着像那些没教养的小男孩一样，把鼻子凑过去，故意发出很大的响声。
就在这时候，那个长脸的鱼突然消失了。一只带着钳子的长手臂突然从它待过的地方伸出来，迅速夹住汤姆的鼻子。还好，这鱼手下留情。虽然夹得很紧，却没有伤害汤姆。
汤姆受不了了，大声喊道：“快放开！噢，呀，啊！我受不了了！”
那个东西不客气地说：“我们可以做个交换，你也放过我。我要蜕变了，想安静会儿。”
汤姆一个劲地保证自己再也不打扰它蜕变了，这样才被放开。
不过汤姆还是有点儿好奇，他问：“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蜕变？”
那怪物回答说：“一言难尽。我的弟兄姐妹们都得蜕变，然后就能飞了，也漂亮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接着，它又说：“别打扰我了，我就要蜕变了。我变了！”
汤姆安静地站在一旁，仔细看着那个小东西。那怪物正在急速膨胀，身体僵硬地朝外挺着自己的身体。最后，随着“啪”的一声——它的全部后背都裂开了。最后，它的头露在了外面。
一个最柔弱雅致、最纤细无力的生命从那个被蜕下的身子里钻了出来，像汤姆那样光溜溜的，但很苍白孱弱，要我看，就像是一个在黑屋子里待了太长时间的小孩，常年缺乏阳光的照射所致。它不好意思地朝四面看了看，软绵绵地拖着自己的腿缓缓地移动着，就像一个在歌舞厅里初试啼声的女孩一样。最后，它看到旁边有一根伸出水面的草茎，就慢腾腾地爬到上面去了。
汤姆一言不发，吃惊地注视着这些。他耐不住好奇，跟着漂到水面，想看看还会发生什么奇迹。
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下，那小玩意儿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逐渐变得强壮起来，并且身子不断坚挺。四只透明的褐色的大翅膀从它的背上伸展出来。它的两只眼睛就像数不清的钻石一样熠熠生辉，占满了整个头部。它的身躯点缀了最绚烂的色彩，黑色、黄色、蓝色交错辉映。这些颜色有的是条纹，有的是斑点，妙趣横生。
汤姆忍不住想抓住这可爱的小东西，嘴里还说着：“嗨，你这漂亮的小家伙！”
那小玩意儿一下子飞到了天空，还伴随着“呼”的响声，接着它舒展自己的翅膀稍作停留，又降落在汤姆的身边。它可真是胆大。
小玩意儿冲着汤姆喊道：“你别抓我。现在，我终于蜕变成蜻蜓了，我成了所有飞虫的国王。我要在河流上流连，在太阳下歌唱。我是蚊蚋（通常指蚊子。食人血的蚊子叫蚋，食植物汁的蚊子叫蚊）的天敌，这是我生命的意义。啊，我的生命多美好！”说着，就飞舞在天空，灵活地捕捉蚊蚋。
汤姆朝蜻蜓猛喊：“快回来，可爱的小家伙。我很孤单，没有一个朋友；你要是能回来，我发誓再不去骚扰你了。”
可蜻蜓不以为然地说：“我才不稀罕你捉不捉我，因为你根本抓不到我。不过，可怜的，我吃完晚饭后，还会回来的。因为我闲逛一番风景后，也想找人讲述我的见闻。”接着，它惊讶地赞叹道：“老天，这棵树太大了！树叶竟然也这么大！”
其实，这里是个大码头。你也许不知道，蜻蜓都是近视眼。它的视力很弱，鼻子前面一码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同时，这只蜻蜓还从没见过水草以外的植物呢，它当然对什么都稀罕了。不过你可别小看蜻蜓，好多生物连它一半的能耐都没有呢。
不久，那只蜻蜓转了个圈又绕回来了。这回它可安心地和汤姆开始畅谈了。它有些骄傲，你知道它有着漂亮的外衣和灵活的大翅膀。不过你也得懂得，蜻蜓过去就是些肮脏丑陋的小虫，汤姆当然对自己现在的形象感到满意了。过了会儿，蜻蜓和汤姆就成了好朋友。他们无所不谈。蜻蜓一个劲地向汤姆介绍自己看到的那些美妙的东西，汤姆听得很开心。
让人欣慰的是，那天汤姆受到了这么大的教训，很久都不去虐待动物了。那些石娥也很温顺，常常和汤姆讲它们怎么造房子、换皮肤，然后又怎么变成飞虫的经历。汤姆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自己哪天也能换了皮肤，像它们那样长出翅膀。
那些鳟鱼们虽然被汤姆着实吓了一跳，吃了亏，可不久就和汤姆和好了。这主要是因为它们心胸宽广，也可能是记忆力不好。这样，汤姆总是一有机会就和它们玩猎犬追兔子的游戏（这种游戏中，扮兔子的先跑，到处洒些纸屑，算是兔子的气息，再由扮猎狗的顺着纸屑的踪迹把兔子捉到，是一种室外游戏）。他们玩得开心极了。汤姆总是想像那些鳟鱼那样能在大雨来临的时候跳来跳去，并且能翻过身子跳出水面。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目标总是难以达到。有一种场面，他虽然喜欢，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那就是鳟鱼跳起来捉飞虫吃。鳟鱼总在边上一棵大栎树阴影下面转来转去。在这里，甲壳虫落到水里那是平常事，绿毛虫总是没有原因地从树枝上把自己的丝牵下来，然后又不知所以然地改变了自己的念头，又把自己牵上去。它们的爪子把丝卷成一个球形。这些技能，连杂技演员也做不到，实在是个很聪明的游戏，它被叫做走绳戏。问题是，谁也搞不清楚，它们干吗要费这么多事。杂技团当然是靠走绳子吃饭，不拼命活不下去，可这些小家伙们是为什么呢？
这些虫子们就要碰到水面的时候，汤姆伸手把它们抓住了。
水里还游着黄的、褐色的、紫红的、灰色的，赤蝇、飞蛾、蜘蛛和短尾的蜉蝣，都被汤姆抓住了，然后就送给他的朋友鳟鱼吃。也许你会说，这样对这些飞虫可太残忍了。但不妨想想，一个人的力量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帮朋友的忙总是件让人赞赏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