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夜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
那直爽的热度,和着夏日早上的微风,仿佛天娜最激动时的手指,瞬间抚遍了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天娜,天娜,如果不是这醉人的温度,好像已经很久没想她。
从打开家门的那一刻起,方书夜就告诉自己,忘了那两个心痛的字眼。
他咧嘴一笑,像给黑人牙膏做广告,接着给了爸妈好几个大大的拥抱,一边嘴里还半撒着娇:“妈,我要吃担担面,美国的吐司沙拉吃得我快变成木乃伊了!”
方书晴回家后看到哥哥不断上演的亲情连续剧,也禁不住嫉妒。她跟着嚷嚷:“有没有搞错,我是考生耶!干嘛哥一回家重心全放在他身上了。我不要考试啦,我要离家出走!”话音未落,就被伸过来的大手揉乱了头发。
“还离家出走?胆儿肥了你!”哥哥半开玩笑地说,接着就喊,“妈,您看小晴是不是交什么坏朋友了,还学会这一招儿了。再过几天,我这当哥哥的也制服不了她了,您还是先把她关进小黑屋,关到把她嫁出去的那一天!”
下一秒钟,“馊主意军师”的胸膛被雨点般的小拳头凿得连连作痛。
这可是方书晴上高三以后少有的活泼气氛,方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来,看到兄妹俩闹作一团,不禁微笑起来。她一边“劝架”一边说:“坏朋友么,小晴倒是没交到。不过,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好像挺流行离家出走的,比如那个韩紫。”
“韩紫?”方书夜一愣,“哪个韩紫?”
“就是紫菜啦,”方书晴最后给哥哥一记老拳,“今天跟你怒目而视那个,我的死党!”
“呵呵,那个小蚂蚱?”方书夜噗哧一声笑出来,“怪不得她总是跟我梗啊梗的,原来就是那个差点和你翻脸断交的丫头。”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小蚂蚱?”方书晴皱皱眉头,“她这两年性格也好了不少,现在我们可好呢!”
“这个嘛,”方书夜想起荒凉河滩上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我不予置评,你们好,就行咯,我的宝贝妹妹从此以后不再孤单了!”他哼着小调就要往卧室走,却被妹妹叫住了。
方书晴说:“哥,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她加重了语气,“美国。”
方书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痛楚,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还没定,估计今后这把老骨头就要长埋在华夏大地了!”
他继续哼着小调,施施然地往卧室走去。方书晴听音调,很像那首《千万次地问》。
timeandtimeagainyouaskme
问我到底爱不爱你
timeandtimeagainiaskmyself
问自己是否离的开你
……
今生是否注定要独行,方书夜并不敢给自己打包票。不过,他发现自己确实变懒了。懒得吃,懒得喝,懒得说,就连伤心事,也懒得去想了。
他像婴儿一般呼呼地连睡了几天,在一个炎热的夜晚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这一晚上都盯着天棚发呆,盯得眼睛都要涨了出来,这时他就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开始发疯一样的玩。
方书晴刚刚完成炼狱般的考试,就被哥哥一起带着疯玩起来,那心情仿佛蹦极一般从水面到云端的刺激爽快。方家兄妹人缘好,朋友同学男男女女说话间就聚集了一大帮,今天去露营,明天去游乐场,后天就在地下游戏城流水一般地堆游戏币……
大家常常开玩笑: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奢侈糜烂的生活。
而在这“奢侈糜烂”一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就是方书晴的“死党”韩紫。
韩紫考完试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自己闷在家里,把考前所有想看的漫画书言情书甚至大部头的世界名著痛痛快快地看上几遍。可偏偏,方书晴死拉活拽地将她扯到这本不与自己相干的人群中。最郁闷的是,这群人的头儿,正是那个讨厌鬼黑炭头。
韩紫加入这群人时,黑炭头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懒洋洋地一耸肩:“公主大人做主好了。”倒让韩紫少了对他怒目而视的力气。
接下来无边无际的玩乐让韩紫十分不适应,她总是推脱着一切邀约:露营烤肉,她蹲在一边切肉切菜,得闲便吃一口方书晴塞进嘴里的对虾啦玉米啦,忙着忙着一天就过去了;游乐场大家都挑最刺激的云霄飞车激流勇进,大呼小叫着结伴而行,韩紫则是坐在摩天轮上一圈又一圈,时而睡觉,时而对着风景发呆;游戏城,就更不用提了,方书晴经常抓不到韩紫的人影,有几次都要广播寻人启事了,结果最后发现韩紫在和小朋友玩钓金鱼。
方书晴颓丧地说:“还不如高考前呢,你是又能玩又能笑,现在简直成了个孤僻的呆子了!”
是吗?韩紫无所谓地笑笑。她也想像方书晴那样无忧无虑地玩乐啊,可惜,越到人多笑声也多的地方,她反而感到愈发寂寞。也许是因为快要发榜了,她总是纠结于是否要报考CD的大学,是否继续在父亲身边生活。
面部表情一贯淡淡的她并不知道,别人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尤其,是那个黑炭头。
韩紫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黑炭头的。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是讨厌他,所以,有他在的地方,她总是刻意避开。一来二去的,回避反而成了在意,到后来,韩紫自己都觉得累,索性不躲了,只要不在一米之内,她尽量拿方书夜当空气。
有一次野餐,在山明水秀的郊外。那天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没法坐,男孩都去找石头来当座椅,女孩们借着空闲采采野花野草。
韩紫和方书晴走散了,她绕了两个斜坡后就不辨东西南北,走了好几个来回,她才明白一件事——她迷路了!那一刻,真是又心慌又焦虑,韩紫忍不住飞起一脚踢走一块石子,小石子嗖地飞出去,接着她就听到“啊”的一声。
方书夜从草丛里探出了头,一看是韩紫,不禁叹了口气:“我说,你终于是报了仇了,这一下子可不轻哪!”
韩紫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在迷途中撞见方书夜,更没想到一脚踢起的石子会砸到他。想一想,够巧合,也够好笑。念及于此,她顾不得和方书夜斗嘴,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荒山野岭的,谁知道,你会埋伏在这里啊!”
“埋伏,呵呵,你真会用词。”方书夜边笑边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在这又湿又冷的地方躺着,可是,没办法啊,我扭了脚,动弹不了啊。”那语气轻松的,几乎让韩紫误以为他在开玩笑,可走近一看,可不是,方书夜躺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右脚脚踝肿起了老高。
“唉呀!”韩紫禁不住惊叫起来,她看着若无其事的方书夜无法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不叫人,不呼救呢?”
“大小姐,”方书夜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先帮我站起来比较合适呢?我觉得很冷。”
韩紫这才反应过来,“哦,好。”她伸出臂膀,那细瘦的程度让方书夜禁不住又叹了口气,“你确定,它不会断吗?我们不能再出现一个伤员了!”
听了这还算客观的担心,她突然很生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挑挑拣拣吗?“我不是何大勇刘大壮,但最起码,我还是个成年人,请你将就一下!”何大勇刘大壮是“玩乐大队”里最魁梧的两个男孩,相比之下,韩紫就像只小奶猫,可现在,这只小奶猫正发着怒,牙齿和爪子都亮了出来,摇身一变成了小老虎。
惹不起的小老虎。
方书夜没再多话,乖乖地将自己的身体朝韩紫的肩膀搭了过去。一米八三的个子像一座小山,韩紫稳了稳重心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到最后还是将那壮硕的身躯顶了起来,一步又一步,踏实地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找到了“组织”。两个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几乎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瘦削的韩紫哪里来的力气,扶着这么高大的腿脚不方便的男人走了那么多崎岖的山路呢?不知是何大勇还是刘大壮,高喊了一句莎翁话剧的台词:“哦,朱丽叶,是爱情的力量让我翻过了高墙!”
人们哄笑成一片,那笑,是善意的,是快乐的。
韩紫的脸颊,又一次因为方书夜,红了。她羞赧地想甩开肩膀上那条强壮的胳膊,这时,耳边却有热乎乎的气息吹过来。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谢谢!”
不知是那让人微痒的气息,还是他少有的温柔,令少女的脸颊上的红晕愈发地浓艳开来,一颗稚嫩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从那天开始,韩紫更想避开那个黑炭头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帝总喜欢和她开玩笑,每当她刻意避开人群,总是有机会看到方书夜一个人懒懒地躺在石头上晒太阳。韩紫告诉自己马上走开,可是,依然忍不住去想,黑炭头那么黑,难道是晒太阳晒出来的吗?
这个问题终于有一天能够当面问当事人了。那天从游乐场出来,方书夜主动要求骑车送韩紫回家,“以报答上次救命的大恩大德”。方书晴笑嘻嘻地将韩紫推向哥哥的方向,马上和朋友们呼啦一声作鸟兽散,如此“损友”直恨得韩紫牙根痒痒。
方书夜依然弯腰伏在车把手上,懒洋洋地笑着,问:“怎么样,上来不?”
韩紫低头不做声,心里想:上就上,谁怕谁?举动轻巧地坐到了后座上,与此同时,变速车“直溜”一声滑了出去。
已是夏末,风里依然漂浮着急躁的热流。方书夜的车骑得很快,韩紫清汤挂面一般的头发飘飞起来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几乎要看不清前面那个大男孩宽阔的后背。
那坦然的,毫无防备的,似乎在对韩紫说“紧紧抱住我”的后背。
韩紫低下头用左手拢头发,右手,坚决地把住车后座的钢架。方书夜的后背像一块硕大的磁石,散发着青春热力的磁石,她一边暗骂自己“怎么想那么多”,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你那么黑,难道是晒太阳晒出来的吗?”
“哈哈哈!”方书夜笑得不可自抑,一个大弯差点把韩紫颠下来。他没有回头,但声音听起来挺快乐:“你是不是觉得,小晴和我肤色相差得太多了,所以有了这种猜测?其实我是天生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妈都很白,小晴更白,如果一定要找出原因,我想我妈怀我的时候一定吃多了巧克力。”
“照这个推理,”韩紫嘟哝着,“方伯母怀小晴的时候一定是喝多了牛奶。”
“嗯,这个么,极有可能。”方书夜假装严肃地肯定了韩紫的推理。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情不自禁地同时笑出了声。这一笑,“石子伤人事件”留下的微末不快也被带走了,瞬间变成了上个世纪风沙掩埋的记忆。
道路平整,两侧的树叶树枝将光影投射在韩紫白皙的脸上,她扬起头,真心实意地说:“知道吗,我真的羡慕小晴,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不装大,还幽默,你们的生活一定快乐得要命吧?”
方书夜卖力地蹬着车,好像没听到这直接的夸奖,蹬了好久,才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一直,不快乐?”
韩紫咬住了嘴唇。
“对不起,我可能问得唐突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一个才这么大点儿的女孩儿,为什么整天,都看不到笑容呢?”方书夜像自言自语一样,没有得到韩紫的回答,他也就没再问下去。他甩甩头,又哼起了小调——
timeandtimeagainyouaskme
问我到底恨不恨你
timeandtimeagainiaskmyself
问自己你到底好在哪里
谁没有难以述说的忧伤?谁不曾为忧伤剥离了天真的欢颜?
方书夜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身后这个和妹妹一样年纪的女孩儿,因为多了几分忧伤的表情,似乎比妹妹更多了几层复杂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年长如他竟也看不清楚。如此沉重的女孩,勾起他几分好奇,以及更多的怜惜。
只是这种怜惜,无法亲手给予,因为现在的他,心灵也是一贫如洗。
就那样疾驰的车轮,就那样沉默的后背,就那样飘飞的长发。
此情此景,似乎也成全了一种安宁,灵魂的安宁。
车轮轻盈地划了条弧线,韩紫轻声说:“到了,就是这里!”她轻轻跳下车子,却一下子呆住了。方书夜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一座梧桐掩映的大宅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长头发白皮肤的男子。那雪白像凝乳一样的脸上,却长着一对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睛,加之他一身黑色的古怪打扮,令人在如此炎热的夏天的傍晚也止不住脚底发凉。
那男子一看到韩紫,竟然笑了,举起一只手说了句:“嗨!”手腕上暗褐色的檀香木佛珠闪着柔亮的光泽。接着他挑起了一条眉毛,上上下下地打量高大俊朗的方书夜,然后将眼神飘向韩紫,说:“你的日子,看起来得意的很啊!”
方书夜看到韩紫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灰白,灰白,半是颓丧,半是屈辱。
这两个人,应该是认识的。尽管这么想,他仍为韩紫打抱不平,顺口问了一句:“你是谁啊,怎么这么说话?”
话音未落,手臂已经被韩紫扯住,她机械般地抬起头,对方书夜苦笑着:“他,是我哥。”
有的人,因有了哥哥而自豪而快乐而心有依靠;而有的人,因有了哥哥平添无限烦恼。
这就是人生的差距。
韩紫坐在餐桌前,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后背笔挺,却不肯看一眼餐桌边的其他人。她能猜得出,江一沫正斜着肩膀用叉子挑蛋,宋春花则是像得势的皇太后一样一边吃一边斜睨着瘦削的继女,而父亲呢,她抬了抬眼皮,断了与父亲交流眼神的念头。
还用说什么呢?江一沫堂而皇之地坐在家里,还不够说明问题吗?父亲的“一年三万元”已经填补不了江家的胃口,或者说,父亲的威严有效期也只不过到今天而已。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更糟。
宋春花吵嚷着终于将韩紫的大房间抢过来交给了亲生儿子。工人们在楼梯之间抬上抬下,韩紫坐在乌烟瘴气中一言不发。
就这么等不及。高考发榜在即,韩紫完全可以报考外地的学校,暑假过后就给江一沫母子俩腾地方。就这么仅有的几天,也等不及。
父亲坐在老地方,坐在腾腾的烟雾缭绕中,没有给韩紫任何解释。韩紫看那升腾的青烟,伸进上衣兜的手指禁不住一点点用力。衣兜里,有一个简单古朴的盒子,盒子里,是这几年快乐的源泉。
有谁知道,得到戒指的那晚给了韩紫多少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来得那么晚,却消失得如此迅速,又有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夜半时分,韩紫躺在二楼的床上,陌生的身体触感令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从枕下取出盒子,打开,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银戒表面凸凹不平的花纹。两年来,这一举动几乎成为一种神圣的仪式,能给情绪时时出现波动的韩紫几许安心的感觉,而后从容睡去。
只是今晚,仪式失效了。已是后半夜2点,少女的瞳仁依然炯炯,里面有一种接近病态的亢奋。
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卧室的门锁在响。
接着,门开了。
月光下,江一沫的脸色更加惨白,地狱的磷火点燃了他的眼睛,瘦高男子浑身散发着诡谲妖异的气息。
韩紫“腾”地坐起身子,仓促间用想毛毯遮住只着睡衣半裸的身体,可她拿错了,她伸手拽的是枕巾,遮住了胸脯,却顾不得光光的细瘦的腿。
在这恶魔面前,她永远是左右支绌,永远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小小的钥匙圈在江一沫的食指上流畅地划着圆圈,他挑着眉毛,一脸讥诮。
“别误会,我不是午夜色狼,你也不是性感小野猫,今天晚上,什么也不会发生。”江一沫悠悠地走近韩紫,钥匙圈当啷落在韩紫光裸的腿上,那只放肆的手指突然勾住了她的下巴,燃烧着磷火的眼睛与她如此接近:“不错啊,胖了点,没以前那么难看了!”
“你,放开我!”韩紫一偏头,闪开了,她不肯正视那双可怕的眼睛,“你快走,否则我就叫人了!”
一根手指马上变成了五根,手指关节再次紧紧攫取了少女细瘦的下巴,那恶魔笑得比平时都要开心许多:“好啊,你叫啊,也许你一叫,今天晚上就会发生点什么事。什么事呢?”那细长的眼睛有火光跳动,“也许是少儿不宜的事呢!”
无奈的呜咽从屈辱的牙缝中泄漏出来,韩紫尽量压低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江一沫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像捉住老鼠的猫,在吃掉猎物之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利爪间那颤抖的小生物,突然,狠狠地将韩紫的脸甩到一旁。
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睡衣,好像刚刚碰了一团灰,要赶忙打扫干净一样。
“我这次能回来,就不会再走!”他昂着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江家的房子,江家的钱,还有,”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充满仇恨,“还有你,韩紫!”
他死死盯着惊恐万状的韩紫,一字一顿地说:“你从来都是我的,从来都是!”
说毕,转身便走。
韩紫的心瞬间被恐惧充满了。她永远忘不了被劫持到乐山的那段往事。那个不管不顾的江一沫,那个如同亡命徒般的江一沫。
那个以为可以忘记,却永远无法摆脱的江一沫。
她紧握着银戒,将头埋在枕褥里,瞬间泪流成河。
高考发榜前夜,方书晴异常焦躁。天还没黑她就将自己塞进被窝,可怜的被子被她撕扯成一条没有咬劲的麻花,她披头散发地爬了出来,跳下床就去敲哥哥的房门。
方书夜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敲了好半天门才开,他好像没睡醒的样子,眼皮肿肿的。一开始,他对方书晴所有的要求都只有一个字——“不”!可妹妹像拧劲儿的牛皮糖一样,撒娇耍赖,眼看就要抓狂。方书夜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说:“好吧,你说上哪里玩,就去哪里。”
方书晴这回的“花样”是KTV,“玩乐大队”的大多数人又聚在一起。
韩紫也被强拉了来。她并不喜欢唱歌,可是不唱歌就得喝酒,这是何大勇刘大壮等人定下的规矩。一听男生们半开玩笑半强迫着韩紫唱歌,方书晴先跳了起来,抢过麦克风,“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地又跳又唱。
唱完范晓萱,又唱陈慧娴,方书晴的歌好像唱不完。男生们因此来了兴致,都将注意力转到了方书晴身上,一向表情严肃的小公主今天竟然放开了架势,像要把一辈子玩的都在今晚挥霍一空。
奇怪的是,做哥哥的竟然也不管,仅仅是笑着说几句“别闹了”,就闷着头一杯又一杯地喝起酒来。一开始还有人跟着起哄,说什么酒国英雄千杯不醉,喝着喝着大家都有点害怕了,没见过喝酒像喝水一样,速度还这么快,转眼方书夜的面前就是小山一般的一堆空瓶。
“哥哥,哥哥!”方书晴也有点醉了,扔了麦克风直跳到哥哥身上,又是笑,又是叫。方书夜跟着闹了两下,也吃不住劲,脸色苍白攥着拳头跑了出去。大家伙面面相觑,只有韩紫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说,我再去买两盘瓜子。
她绕过KTV的食品超市,径直向卫生间走去。是的,她担心,担心酒醉的方书夜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家KTV是回廊型设计,卫生间在回廊的角落,最偏僻的地方。
韩紫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戛然而止,一个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如在梦中般低喃,吐出的那几个字分明是——
“天娜,天娜……”
天娜,应该是个女人吧,有这样美丽名字的女人,应该,漂亮得不得了吧?
韩紫这样想着,心里瞬间莫名地空荡荡。她将身子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想象着墙的另一面,一个皮肤黝黑/帅得不像话的男子,手指抵着太阳穴,不停呼唤着属于自己的心痛。
第二天,高考成绩出来了。韩紫的分数高出重点本科线40分,完全可以报考川大。
她胡乱地翻开招生目录,那页第一个学校的名字看起来还算顺眼,她想也没想,就写到了自己的高考志愿表上。
那也是一个多雨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