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宿的跋涉。士兵们终于到达约战地点。
这一路，艾伦一行与黎亮谈了不少。伙伴们都表示越来越佩服张将军了，张远卓在军事上的谋略表现起来让他们看，就像让他们这几个不谙战事的年轻人去看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手去操纵一场游刃有余的杂技。他们剩下的只有叹为观止。
黎亮倒是没有那么惊讶。他知道张远卓一定有两把刷子。不过他最担心的事，就是谁都不知道他们队里的卧底是谁。他们观察过很久，但没有一个人发现马脚。
这点，不知道张将军如何考虑。张远卓这个人，虽然工作上对平级下级都很慈祥，人前热情，但他的性情实际上是比较冷漠的，工作伙伴也没有人做出接近生活中的他的那一步。所以，有些事，黎亮也不好过问。
黎亮的描述让伙伴们忽然想起他当年被贬谪到垃圾站当看守员的事由。
黎叔这个人，很多事情考虑得比较周全，没有什么太多的心眼，说话也直，除非你想听大实话，否则不要问他什么事。
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生气。他跟谁相处都没有气可生，凡事都是先退让，直到把话谈开，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在他看来，沟通永远是平事的法宝。
一群大雁飞过。黎亮指挥士兵潜伏好，观察对面情况，随时准备战斗。
他告诉艾伦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他接到了潘苍风的信，好像天界的后备队也随一队出征了。开战以来，他们地狱的后备队就没动过，一直是敌军那边后备队整天到处跑。
醉尔下去鼓舞士兵了，留下艾伦和格拉两人看守前沿。
突然，黎亮一打手势。两人向对面林中定睛细看，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盔甲、骑着白马的天使从林中走出来，随着他出来的是壮阔的天使大军。
黎亮转过头对恶魔们打了一系列手势，随后上马，带着魔军冲出树林，与天军对阵。艾伦则是带着后备队的五百恶魔先潜伏观察情况，不行再冲上去支援。
恶魔的个头很大。魔军一出树林，艾伦几乎就看不到对面的情况了，只能看到我方士兵的腿和脚。
两军首领打了声招呼，瞎侃了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指挥军队往上冲。
嗬，这下更乱了。天使在空中乱飞，有射箭的有用刀的，恶魔大多时候的动作都是甩掉身上的天使或者向空中打一拳踹一脚。
这样一来艾伦根本看不到敌方的什么该死的后备队在哪。不过即使他看不到后备队，也见识到了战场，好歹此次前来算有收获。
他观察着战势，发现天使虽小，但他们的合作意识很强，而且他们在空中动作敏捷，负责射箭的直接跑到高空去了，恶魔根本够不到他们。只有在低空作战的天使伤亡一半的时候，射箭的才会飞下来一些支援。
而且今天这队天使怎么杀意这么强，个个直奔恶魔的要害去，不是抹脖子就是砍喉部，负责射箭的直奔眼睛去。
一定是因为克雷泽还在生气，所以他的士兵火这么大。艾伦这么想。他想起来张将军说克雷泽生气的时候就是个杀红眼的莽夫，让黎叔避其锋芒。但在他看来，这黎亮怎么刚带兵冲上去就逃不回来了？
不行，他占下风了。我必须去帮他。
艾伦这么想着，回头看了看，发现格拉攥着拳头，明显捏着把汗。他在军队里找了找醉尔，醉尔已经开始调动士兵了。他小声叫了句醉尔，让他先击鼓再让兵冲上去，醉尔点点头。艾伦虽然没打过仗，但击鼓可以振作士气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魔军后方鼓声响起。前线的天军愣了一下，但很快重新投入战斗。
艾伦拔出他的配剑猛地一甩，刚想指挥士兵冲上去，忽然动作僵住了。
他皱起眉头，拿着剑的手停在空中不知何去何从。
“咋了艾伦？”醉尔带着士兵突上来。“你带兵打上去，不用管我。”
醉尔本来很诧异他的行为，但事已至此，鼓都已经击过了，没有时间耽搁。
“冲！”他喊了一声，魔军从林中杀出去，他紧跟其后。他有些在意艾伦，回了次头，但艾伦仍趴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就没想太多。
“到底怎么了？”格拉跑过来跟艾伦趴在一起。
艾伦举起有些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对面。格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下子也愣住了。
透过打杀的大军，他们能看到，天军后方，林子外面，站着一个一袭黑衣，手握长剑的天使。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那是个头目，一看就是后备队的队长。
但那个家伙的头发竟是蓝色的。那种天空般的湛蓝，令人心驰神往。那是艾伦和格拉再熟悉不过的颜色。那个人曾陪他们从那个该死的岛上逃出来，一路经历生死危亡。他曾告诉艾伦一定要走下去，走到最后。他的手电筒无数次为艾伦一行指引方向，碾过重重荆棘，毫不犹豫地往前冲。
艾斯?南斯卡欧。
艾伦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他无法考虑那么多事，猜得越多越累。他宁愿相信自己是看错了，或者天界还有别的蓝头发的将军。
但他无法否认那确实是在自己心中埋藏了这么多时日的身影。无论是神态，动作，站姿，都是如此相似。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但闭上眼睛，他脑中浮现的第一幕就是艾斯，他的亲生哥哥被带走时的场景。那是他与他临走时见的最后一面。艾斯是那样痛苦地跪在地下哭泣。
艾伦站起来，摘下头盔，忽然向林外走去。他呆呆地走出树林，就那样赤裸裸、毫无遮掩地站在战场上，连一面盾也没有。
格拉回过神来。“你疯了！”
她冲出去想把艾伦拉回来，不料天上已经有天使发现了他，朝他射了好几箭。
格拉是受过战术训练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比艾伦要冷静得多。
箭不比枪子，在箭射过来之前你还有一定的反应时间。
格拉看到了朝他们飞过来的箭。她一个绊子把艾伦绊倒，弯腰躲过几支箭，拽着艾伦就往回撤。
那几个天使又射了几箭，看不中，就转身去射恶魔了。
格拉把艾伦拖到草地上。艾伦明显目光呆滞、魂不守舍。“为什么要出去？”她问道，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他受了刺激，思维不活跃，身体也僵直，不活动，很容易因此着凉。
“他看到我了。”艾伦注视着格拉。格拉左右移动了两下头，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因自己的活动而转移。看来艾伦只是盯着前方而已。
“他站了一会，忽然转身走进了树林。但他一定看到我了。”
格拉叹了口气，不再作声，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说实话，她心里也犯嘀咕，只不过艾斯不是她的亲生哥哥，只是她的伙伴。所以她受的伤害自然比艾伦小得多。
事实摆在面前，艾斯一定是叛变了。但她不希望艾伦去想这些，她不知道艾伦这个重感情的人会不会为此一蹶不振。
不出所料，以黎亮的水平，他终究还是一身血从战场带着魔军逃了回来。
回营途中，看得出来他很兴奋。不仅为成功逃了回来，还为成功签订协议，休战七天。有了这七天，他们就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整理军队，考虑下一步的计策。
但艾伦一直无精打采。
黎亮注意到了艾伦。他试着搭了两句话被无视之后，就不再作声。他转而去问醉尔和格拉，格拉告知了他事由。醉尔知道了这件事后，比格拉预料中还要惊讶。他先是持着很怀疑的态度，坚称她看错了。
格拉跟他争执了几句后不愿搭理他了，他只好被迫接受。他只是淡定地推了推眼镜，然后陷入沉思。
回营。这一路气氛很尴尬，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是低头赶路。
到达营地已是下午了。伤员被送去治疗帐，黎亮回来就被炊事班叫走了。三人回到后备副帐后归理了一番，艾伦倒床上就睡。
他跟快就睡着了。
醉尔和格拉也没说什么。格拉去摸了一把艾伦的手脚，发现他手脚冰凉，额头渗着汗珠，看来还没有缓过神来。两人在周围翻找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可以取暖的东西。
格拉皱着眉头指指莫克。醉尔窃笑一声，心神领会。他走过去拎起莫克，莫克嗷了一声。“你干啥！”“艾伦有病了，你现在就是他的一线希望，麻烦你这个小王子去跟他挤挤睡，你们还能相互取个暖。”
莫克本来一脸不情愿，听他说能取暖立刻答应。
熟悉猫的人都知道，它们喜欢待在温暖的地方。很多时候你躺在床上睡觉，如果你家养了猫，它一定会跳上来跟你挤在一起。并不是有多喜欢你，只是它能够取暖。
于是，莫克理所当然地跳上了艾伦的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醉尔满意地拍拍手，和格拉出门散步。
比起因为累而休息，艾伦更像是昏睡。因为他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
他醒的时候，醉尔和格拉刚好在屋子里。
他刚起来的时候明显有些头痛，而且不怎么说话。
醉尔则是满脸堆笑地跑到他面前。“艾伦！你看看，这是什么！”
艾伦揉揉眼睛看向醉尔的手。随后，他彻底清醒，欣喜若狂。
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正站在醉尔的手上。它的左脚上绑着一片蓝色的羽毛。那只鸽子精神抖擞，正一脸好奇地看向艾伦，扭着头。
哈哈！是卡蒙！我认得它！！那是艾斯的鸽子！
艾伦急切地抬头道:“纸条在哪？”
醉尔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一张纸条，被艾伦一把抢过来。
白纸黑字。“欲知真相，请于今天晚上7点到你们营地北面的林中。”
“今天晚上？”醉尔点点头。格拉坐在旁边的床上看着艾伦的举动，都笑出花了。
三人的情绪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们都期盼着早点见到艾斯。不管他有没有叛变，先和他好好叙叙旧再说。他们有太多的话想对艾斯说。日子太久了，他们太想念这位哥哥了，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声音。
终于熬到吃晚饭了。三人匆匆吃了一口，就告别黎亮，向帐外跑去。
“喂！你们干嘛去啊！”“你们先吃吧黎叔！我们去玩老鹰捉小鸡！”“……。小心点啊！别跑，别摔了！”
一路有说有笑地小跑到树林。一抬手，表上的时间还停留在18:47。
三人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闲聊上那么几句。不过万万没想到，约他们出来的人早已到了。
于是，当那个一身白纱，头戴花环，砂金色的头发散散地披在身后的女孩出现在三人面前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司沐？！”
艾伦觉得他一定是眼花了，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醉尔淡定地推了推眼镜。格拉干脆后退两步，不不不我一定是撞见鬼了。
“哈哈……”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孩看到几人的反应忍俊不禁。“是我啊，你们怕什么，我那么像大魔王吗？”
“嘶——”醉尔上前，围着司沐打了好几个转，仔细端详了一番。刚确定这就是司沐本人，冷不防被格拉踹了一脚。“你踢我干啥！”“看你不顺眼！”
艾伦在一旁偷笑，把笑出声来的冲动往肚子里生憋硬咽，生怕格拉发现。好像每次醉尔一把视线转移到司沐身上格拉就不愿意，这是什么节奏？
噗，明眼人大概都看得出来。
艾伦觉得自己得正经一点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他清清嗓子把醉尔拎到一边去，郑重其事地走上前。“你好司沐，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寒暄话就不多说了，你此次是应约而来吗？”
其实几人都清楚得很。这草不长鸟不飞的地方，根本没有人会没事来散步。何况这是战争阶段，外人更不可能随意到战场上来。司沐既然来了，她一定就是纸条上所说的那个告知真相的人。
艾伦这么问，只是想确认而已。
司沐仍在抿嘴笑。“是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们有关于艾斯的事的。”“他没来吗？”醉尔有些好奇道。“艾斯是后备队长，虽然后备队的行踪难察，但他们一动，大天使克雷泽就必定知道。他不敢出来，才让我把这一切交代给你们。”
她的声音甜美，说起话来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位柔情似水的姑娘。
“你跟我哥哥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认识你，并且拜托你来？”知道艾斯的事前，艾伦对司沐的到来倍感惊讶。不问出个明白，他估计睡觉也不安生。
“艾斯没跟你们说过吗？”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我跟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吧。因为你们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关系很好，经常往来，艾斯又是一个混种，不允许进入地狱，所以他从小就在海源仙境长大，由我的父亲慈方养育。一直到他十一岁那年，因为一场大病，他失忆了。他忘记了在海源仙境的所有，忘记了一切。但他还记得我。”
醉尔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呢？”
“我从小就喜欢他，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我。”
她顿了顿。醉尔心说这么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但是瞅了眼格拉没敢说一个字。
“奇洛觉得艾斯的失忆是件好事。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艾斯，艾斯的身世会让他活得很艰苦。所以他就把艾斯送到了人间，对他隐瞒一切，把他与当时的你送到了一座岛上。他认为，他的活法很累，他不想连累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就被送到了汉特夫妇家里，碰见了醉尔和格拉？”艾伦好像明白了什么。“可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我哥哥的头发一直是黑的？因为我的亲生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长着一头黑发，我一直以为艾斯就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
“那是奇洛故意隐瞒你，把艾斯的头发染成了黑色。这只是个善意的谎言，因为他无法跟那么小的你解释这些，他希望你不被卷入这些是非中，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过上安稳的日子。只是不料他在地狱一段时间后屡屡遭人陷害，他听说你们为了找他前往地狱出发了。从那时起，他开始日夜期盼你们的到来。毕竟他是爱你们的，他想念自己的孩子。同时他也为你们担心，但他无能为力。”
“我能理解，姐姐。”艾伦回道。“说实话，当我知道我还有一个那样的阿姨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一直到现在，我也觉得无法接受。”
司沐沉默了片刻。“伊莎是一位很善良的天使。如果你跟她在一起相处过，就能了解。她与其他的圣天使不同。她身上有一种魅力，她的慈悲和胸怀能够让她的子民臣服。她也是唯一一位敢顶撞希尔的圣天使，他们的父女关系一直不融洽。”
艾伦点点头。“我从小到大听过所有有关她的传言都是正面的，负面的几乎没有。”
“好了。我来给你们讲讲艾斯的事吧。”
她抬起头，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艾斯从被放到那个岛上开始，渐渐地能够记起一些人一些事。但他理不清这些事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与你们一起踏上征途的那刻，他甚至记不得奇洛在地狱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好像进了地狱。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如果你们留心观察，应该可以发现，这一路他的话越来越少了。”
三人面面相觑。
“到他被带走的时候，以前的事他基本都能回忆起来了。但他始终只字不提。”她笑了笑，艾伦猛地想起艾斯被带走的时候很绝情地回击过他一句话。
“你根本就没离我近过。”
他傻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被带回天界后接受血统调查，查出有斯特林族的血统后被关在牢房里。我去看他时他萎靡不振，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继续走下去。但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他决定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们不知道，他在天界吃了多少苦。他为了当上希尔身旁的侍从混得一官半职，什么屈辱的活都干过。就这样，他在天界有了一席之地。他说，终于有一天，天使和恶魔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他一定要率领一队天使大军起义，为所有被希尔残害的天使、人类、恶魔报仇。”
伙伴们都惊呆了。尤其是艾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小看了他的这位哥哥。
司沐勾起嘴角，注视着艾伦。“我和艾斯，现在算是男女朋友关系。有一天这个世界和平的时候，我们就会在一起。他的意思我已经传达给了你们，卡蒙就放在你们这。他随时等你们消息。他的手中握有12000人。你们什么时候说让他反，他就什么时候反，该造反就造反，绝不犹豫。他愿意听从你们指挥官的差遣。希望你们认真考虑。”
“谢谢你，未来的嫂子。”艾伦伸出手想要跟她握手道别。司沐的一席话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此刻，他是百感交集的。他为艾斯活得安好，还交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女朋友而高兴，也为艾斯的经历而痛心。更多的，是激动，有了这12000人，他们的胜算又增加了几分。如果张将军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司沐也伸出手，笑着跟他握了一下。
她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起来手感很奇特。
醉尔本也想握个手啥的，但是手刚出袖口就被格拉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霎时就把手缩了回去，继续装没事人。
“对了，克雷泽这两天很不安分。他的五弟弟战死沙场，他为此悲痛欲绝，给格莱斯顿举行了葬礼，只不过下葬的只有他的衣冠。你们昨天与他的决斗，他又让你们给跑了，现在正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拼了命了想弄死你们，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呀。”
“好的嫂子，我们会小心的。”
“天色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营吧。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司沐微笑着对伙伴们道。
“嗯，你也小心！”“再见，姐姐！”“再见！”
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皮毛雪白的独角兽，在地下跑了一段，展开翅膀就飞了起来。
艾伦一行目送着她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他们也该回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