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这么凶吧?”秋子风有些忐忑地嘀咕着,映入眼帘的米有德依然是那付安静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稍松了口气,同时猜到身后来人的身份。
“老头儿,下次走路带点声音好不?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他转过身向那个一直有些忽略的人看去,下意识的脱口道。
“哎哟!”话一出口,他就醒觉要糟糕了,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尚未落尽,头上便重重的挨了一下。
“你叫我什么?我听的不太清楚。”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秋子风眼睛一转,强忍着头上的疼痛,轻笑道:“哈,福伯您大人有大量,我是无心的。”开玩笑,这老头儿身上还藏着把他看不到的剑,而且貌似还有没事耍几下的习惯,开罪了他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秋子风偷看了这一直有些忽略的老者,见他双目微阖,对自己这称呼没有任何反应,便又试探着道:“咳,师傅?”自从那日与老者短暂交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无论是他对老者剑招莫名的熟悉,还是老者对于自己的态度,似乎都证实了这一点,借着眼下的良机,他用这样试探的方式弄清楚,无论对错与否,都不会惹人怀疑。
这次秋福倒是有了反应,却并没有应声,而是目露精光地望着地上的尸身,淡淡道:“他的致命伤不在身上。”
“你,咳,您老知道?”秋子风心中大喜,满是希冀地望着秋福,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这老头儿说完话就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怪老头儿。”秋子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转身又将刚解开的衣襟合了起来,最后还不忘将那颗被他扯下的布扣小心的摆放整齐,只要不触碰尸身,就不虞让别人看出破绽。
既然老头儿说致命伤不在身上,应该不会有错,怎么说也是个高手,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吧。而且他看起来没什么幽默细胞,不大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开自己的玩笑。
这样想着,秋子风的目光就在米有德的尸身上游移了起来,只是想来想去他实在想不出米有德一副完整无缺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致命的伤痕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头部,因为头发的原因,若是有什么伤势,说不定便遮掩住了。不过任他翻遍任何的地方,也没有丝毫的发现。这不由让他有些泄气了,剩下的地方一目了然,根本就无从查起。
“这老头儿不会真的骗我吧?”他不禁怀疑了起来,看着秋福一付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他不由心中有些闹火,正要开口询问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爽朗笑声,堪堪打断了他的举动。
“哈哈,静远不会怪我们两个老家伙冒然来打扰你的清净吧?”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晚辈岂敢,倒是不胜欣喜才是真的。”秋正桐跨进厅中,躬身为后的人引路。由于黄洛两人是微服至此,他也不好以官职相称。
秋福此时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像是从来便没动过般,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望着他又回复了老态尽显的模样,秋子风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以为意,转身向门口处望了过去。
吸引他目光的是被秋正桐几人围在中间的两个老者,说实话,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有些好笑,这两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站在一起很有几分滑稽的感觉,这让他不禁想起了《鹿鼎记》中的胖瘦头陀。
“风儿,发什么愣,还不过来见礼。”将两个带到上位坐下后,秋正桐向着呆站着的秋子风喝了一声。
秋子风反应过来,走上前来,他看到那个胖老者跟黄月英甚为熟识,知道他应该就是黄炳言了,那高瘦老者自然就是洛霆。站在这两人面前,他还真有些紧张,换做前世,这两人一个算是人事部组织部的部长,一个是国防部长,跟他可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再加上二人浸淫官场已久,又是身居高位,身上自然迸出的气势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他偷眼打量着两人,其实黄炳言也不算太矮,跟身材中等的黄月英相仿,只是在洛霆的映衬下有些醒目罢了。他皮肤很白,若不是花白的头发,丝毫不显老态。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人心般的锐利,令秋子风不敢轻触。洛霆则是个看着很严肃的人,冷口冷面地默不作声,脸上的皱纹跟装模做样时的秋福有一拼,比起黄炳言显得苍老多了。
秋子风躬身对二人施了一礼,但在对二人的称呼上却犯了难,那洛霆还好说,黄炳言可是黄月英的大伯,不是能随便乱叫的。见身旁的秋正桐也没有提醒他的意思,自己憋了半天,按照前世的习惯叫了一声“大姥爷”。
那时并没有这样的称呼,听着却好似叫的“大老爷”,黄炳言先是一愣,接着便大笑了起来。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略一思索下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含笑地望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侄女一眼,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声,却至少表明黄月英在秋家没有受了委屈。
这也正是秋子风机灵的地方,他之所以这样亲近的叫了一声,固然是因为早已视黄月英为母,更重要的是这黄炳言的身份,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要在这时代怎样的生存,但拉上这样的一个靠山总是有益处的。
一旁的米知府看着黄洛二人与秋正桐一家似是闲话家常的亲密样,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谁能想到本来他可一手掌握的事情竟然横生枝节,现在他除了心中懊恼以及暗骂老天不开眼,一点主意也没有了。他望着面色如常的秋正桐,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他心惊的想法,联想起秋正桐之前的淡定,以及他说过的话,难道他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还是这根本就是他布的局?转念一想,自己带兵来这里的事也是临时情急,他不可能厉害至此?只是思想已经有了缺口,不断的胡思乱想让他更增疑惧。
“你是驻防在何地的将官?”一直默不作声的洛霆瞪着畏缩着掩在米知府身后的关锋,冷声问道。
关锋一直便担心洛霆怪责他私自用兵,一听他开口,冷汗不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也不及擦拭,上前施礼道:“末,末将原是南军孙礼将军部下统领将官,现居,现居本府守备。”
此时黄炳言也停了交谈,锐利的目光向米知府扫了过来,米知府可比关锋机灵多了,不等他开口,便谄笑的报上了自己的来历。秋子风这才知道原来他叫米贤,这让秋子风不由觉得好笑,“米”音谐“没”,这父子俩倒是一个不贤,一个没有德了。
“自作聪明,我又没问你这些。”黄炳言撇了撇嘴,向门口处轻扬下颚道,“我想问的是,门外那些兵是怎么回事?围堵秋大人的府邸,可有谕令或是公文?”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
米贤擦了擦额上的汗,暗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略一沉思,猛地一咬牙,沉声道:“启禀两位大人,下官此举实是情非得已,况且此事下官已奏请……”
洛霆不待他说完,便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你可是要说已请准了礼贤王?哈,七王爷现在事务缠身,怎会有空闲理会这等事?况且七王爷主理的是礼部,这等调兵之事又与他何干。”
米贤面色倏地转白的望着座上的两人,心中的震骇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他并不是着意于洛霆冷然的打断自己的话,而是心惊于他的未卜先知。
当今天德帝共有十六个儿子,除了三年前据传因预谋夺宫而被密旨诛除的前太子朱怀玉外,余下的十五人中只有四人获封王位,二皇子朱怀民的顺王,四皇子朱怀璧的孝王,七皇子朱怀兴的礼王以及十五皇子朱怀清的英王。
眼下康朝东宫虚空,虽然天德帝朱慈一直没有重新册立,但明眼人都知道,日后继承大统的,当不出四人中的一位。
而其中顺王素来庸碌,只是因年长位前才获封爵位,并不被人看好。朱怀清的英王来的更是荒唐,据说当年朱怀清降生时,正逢边关传来捷报,朱慈得意忘形,言道:“幺子眉清面柔而不失灵英,虽年弱,贵隐彰,王爵可称之。”这句话被内侍录入起居注,竟就落成了金口玉言,朱怀清便一跃成为开国以来最年幼的王爷了。
相比这两者,孝王与礼王的呼声无疑要高的多。朱怀璧当年监察江南科考,一日间斩杀百余名贪墨官员,令江南科道为之一清,朱慈便曾称赞他“大将之风,铁血手段。”,他正因此而获封。而礼王则是四王中唯一入主六部之人,现执掌礼部,隐然已超出众人一线。
皇权威重,历来的更替无不是波谲云诡,牵连广泛。而他米贤正是将赌注押在礼王这大热门的身上。今天他之所以敢于私调兵马,虽是有些被怒火冲昏了理智,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这样一座靠山,没什么可怕的,而他可以说服关锋,无非也是因着这一点。
但是洛霆的这一番话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也足够让他嗅出许多信息。或许是因为朱怀玉预谋造反的阴影,康朝的诸皇子或可入仕一展抱负,但始终再无一人可染指兵事,以致现在众人心中已生出这样的错觉,若是谁人入主军中,便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了。
洛霆话中的第一个信息,眼下朝廷正拟对关外用兵,有意于皇位的诸皇子自是对此觊觎垂涎,礼王当然也不会例外,所以无论自己发生何事,他怕也没时间理会。
而由于同是出于清远,又是同科出身,黄炳言与洛霆无论是在地方为官直至进入权利中枢,其时间轨迹都是惊人的相似,这一直是官场中津津乐道的一时佳话,也正因为如此,在外人眼中,黄洛二人一直都是一体的,以他们现今的权势,无论是谁都绝不能等闲视之。一直以来,二人行事都是不偏不倚,但现在却似是对礼王不喜,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在这场角逐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二人同是当朝天子的近臣,最是明白圣心,这是否又说明在天德帝的心中也已经有了取舍?这是令他难安的第二点。
最为重要的是,这不准染指兵事的不成文规定,不管有多少是受到朱怀玉事件的影响,毋庸置疑的是,朱慈的心中对此定是不喜。现在他私自调兵,这事可大可少,可是如果此事牵涉皇权的争夺,那可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到时礼王不但不会为自己开脱,只怕第一个要铲除自己的正是他。
想到这些,米贤双腿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一屁股便跌坐在身后的座位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转过来,“噌”地跳了起来,跪到黄洛二人面前,磕着头说道:“两位大人明鉴,下官一时被仇恨迷失了心智,才做了这糊涂事,只是我儿子死的实在冤枉,还请两位大人做主,为我讨回公道。”其实此时申冤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只有保住了他的权势,才可以谈论其他。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个借口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只有把朱怀兴剔除事外,才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黄炳言被他的举动闹的一阵心烦,也觉有些可怜,挥手让其站起来,才问道:“既然如此,就先说说有何冤屈,看此子年纪轻轻,确是可惜了。”
米贤听他如此说,心中稍一松,便开口将听来的经过以及自己对秋子风的怀疑一一说了出来,其中自是不免添油加醋,直把秋子风说成罪大恶极,就连秋正桐也是受了不少的编排。
黄炳言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话,略沉吟了一瞬,才转头看向秋子风,轻声问道:“他说的可都是事实?”
“嗯,除了加了些谎话,还有些胡编乱造之外,基本还算是属实。”秋子风颇为“老实”地恭敬答道。
他这“老实”话差点没让黄炳言笑出声来,就连洛霆也是忍俊不禁,暗道此子面对他们这些权势人物,却似是没有一丝拘谨。
“你不是亲口承认当时已经在场了吗?秋大人,你可是亲耳听到的,做为这里的父母官,你可不能徇私,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米贤脸色通红,转向秋正桐厉声道。
还没等秋正桐反应过来,秋子风已经先开了口,“请问知府大人,你现在是以知府的身份,还是以苦主的身份来对我父亲说这番话呢?”
场中众人无不是极具心智的人物,当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若米贤是以知府的身份,便不能带有丝毫的个人感情,若是苦主,则不能干涉政务。黄炳言与洛霆对视了一眼,皆对秋子风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急智的应对而感到惊讶,更为重要的一点,此子似是不知道惧怕为何物,要知道这知府在自己二人眼中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与他可是相差甚远,殊不知,秋子风正是看准了米贤不敢在他二人面前放肆,才狐假虎威罢了。
“风儿,不得放肆。”秋正桐沉声喝道,只是任谁都听的出他隐含的赞赏之意。他们父子这一唱一喝让米贤更是双眼快要喷火了,可惜却丝毫也发作不得。
秋子风见好就收,装模做样的道了声歉,然后便转身对黄洛二人述起当日发生的经过,论到讲故事,米贤哪是他这个识见超人的二十一世纪来客的对手。听到他夸大的恰到好处的米有德的恶行,黄洛两人便沉下了脸色,洛霆更是冷哼了一声,这时代正是礼教盛行,似这般淫行,是最为读书人所不耻的。待听到原来与自己儿子发生争执的是权阉魏清闲的子侄,米贤本已难看至极的脸色更是几近崩溃的边缘,若事情属实,他就要考虑是否自己有胆量去得罪这连自己主子也要礼让三分的御前红人。
他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想着把事情夸大些,既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又能阴秋氏父子一把以解心头之恨,但发展到眼下,注意力倒是成功引开了,这火头却引到自己的身上。
“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不知道魏森与米公子因何事起了争端,但是,”秋子风继续侃侃而谈,“以我对魏森的了解,他并没有敢于杀人的胆量,所以此事当另……”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本来他是想说另有别情,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一闪,豁然想通了先前为何会有不妥当的感觉。
他也不理会众人惊讶的神色,猛地转身向米有德的尸身望去,脸上泛起一丝不可抑制的激动,他终于找到了米有德致命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