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福并没有骗他,米有德的致命伤确实不在身上。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甫入厅中发现米有德尸体时的情形,那是因为他眼角闪过一道白色的光,当时他不以为意,但在刚才陈述事情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白光实是有些问题,那是灯火反射在金属上的光芒。
秋子风快步来到了米有德的身旁,目光落在了他的左耳处,虽然以现在的角度发现不了什么,但他知道,问题的答案就在那里。
“你要干什么?”米贤见他目光奇怪地打量着自己儿子的尸体,紧张的喝问起来。
秋子风并没有停下动作,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如果想要替你儿子申冤,就站着别动。”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在米有德身侧蹲了下来。
米有德耳朵单薄,轮廓却较常人要深些,秋子风费了一阵时间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耳廓中向外拉扯着。
众人开始并不明白他的举动,待看清时,无不面色大变。只见他从尸体的耳中扯出了一根长约数寸的银针,若不是被鲜血浸的暗红,即使放在眼前也是极难看的清楚。
秋子风望着银针上触目惊心的红色,心中一阵懔然,这根针拿在手里兀自颤个不停,真的很难想象凶手是怎样将他插入米有德的耳中,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向秋福望了过去,只见他不着痕迹向着自己微一颔首,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满意的神色。秋子风看的心中苦笑,这老头明显是把这当作对他的一个考验了,真是难为他在这种情形下还有这样的心思。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贤清醒过来,指着银针声音颤抖地问道。
秋子风来到他的身边,目光却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稍做停留,而是目光如炬地定在了他身后那下人的身上,沉声问道:“你老实说,你家少爷到底是在哪里遇害的?”
那下人本来见他从少爷耳中抽出银针已是心中大惊,此时听他这样问,只道他是在怀疑自己,不由双腿一软,向着米贤的方向不断磕头道:“老爷明鉴呐,小人句句属实,其它的我是一概不知呀。”
“秋公子莫不是怀疑这几个奴才害了我孩儿?”米贤望向那下人的目光中杀过一丝杀机,向秋子风沉声问道。
秋子风似没听到他话般,眉头紧皱的看着手中的银针,本是阴沉的脸色也变的闪烁不定起来。秋正桐见他面色古怪,缓步来到他的身前,轻声道:“风儿,你可是想到些什么?为父与米大人份属同僚,若是可以,此事总要尽些心力。”
米贤听了他的话,急忙向两人身边挪了几步,一脸希冀地望着秋子风,虽然心中对他并不喜欢,但此事关系重大,倒是希望他真能为自己找出真凶才好。
秋子风此时思绪纷乱至极,就在发现米有德致命死因的同时,他也想通了为何心中总是有些不妥当的感觉。从他看到尸体开始,他一直思考的就是魏森有否杀人的问题,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就是汀兰主仆二人。
当日他便已发现汀兰二人不同寻常,换作一般女子被人当街调戏,多少都要有些惧怕,可是他从这主仆二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慌乱。更为重要的是,他无意当中发现那令文杰生出好感的小丫头在双手背的关节以及右手的虎口处都有着一层厚茧,一望可知并不是短时间内便可形成的。
人手上的茧,因着长期从事活动的不同,形成的形状和部位也是各有差别。例如抚琴的手,会出现在手指,从事农事的人,则会布满掌心。这些是他前世在一篇忘了名字的文章中了解到的,如小丫头这般的,应是长期习武才能有的情况。
在这个时代,因着一些需要,习武防身是很平常的事,所以在当时秋子风并不感觉有什么奇怪。也是因为这两点,他才设计了教训魏森的赌约,而且笃定他并不能讨到好去。
只是眼下在魏森杀人可能性极小的情形下,这一点就显得极为重要了,至少表明这主仆二人也是有杀人能力的。美女的效应确实非同一般,所以他从一开始也只是心中有些不舒服,并没有往这方面去联想,也许就算当时有些想法,连自己都是不会相信吧。
秋子风望了秋正桐跟米贤一眼,心中犹豫着是否该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说到底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另一方面,通过今晚的接触,虽谈不上喜欢,但他的心中对这汀兰还是有些好感的。米有德的死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冲击,想起米有德当日的贱样,就连做为旁观者的他也生出一拳将其打死的冲动。
“咦?”站在他身旁的秋正桐突然惊咦了一声,目光充满疑惑地盯住银针,良久才转过了身子,唤道:“福伯,您老过来看一下。”
秋子风被他的话惊醒过来,看了看蹒跚地向他们走来的福伯,又望了父亲一眼,最后将目光又落回手中的银针,不明白这再不通不过的一根针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奇怪的。
秋福走上前来,从他的手中接过银针,放在烛光前“装模作样”地摆弄了半天,才沉声道:“少爷没看错,果然是三色针。”
“秦党的三色针?!”身后的黄洛二人同是低呼了一声,面色同是微微一变。米贤与关锋也同时面现惊色。
秋子风打量着众人的神态,想不通这小小的一根针到底有什么蹊跷,连两位大佬也为之色变。他仔细的看了又看,才终于发现这针虽然通体银色,却是从针尾到针尖分成了三段,每段的颜色不断加深,只是银针太细,若不是心有知觉,任他看穿了双眼也不一定可以发现这秘密。他心中不由有些惊奇,秋福就算了,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有这般骇人的眼力。
“到底秦党是什么呀?”他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在秋正桐耳边问道。
秋正桐看了众人一眼,才低声答道:“秦党是对民间一个叫做清教组织的称呼,他们以前朝遗民自居,矢志要光复前朝江山,朝廷数次下令清除,却是无从入手,没想到他们的势力已经延伸至此。”
“秦党行事一向谨慎,而其活动范围也只局于江淮一带,现在竟蔓延至此,行事更是肆无忌惮,若不行诛除,终是附在我大康身上的一颗毒瘤。”洛霆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几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久居高位的迫人气势自然也迸发了出来。
秋子风听的很明白,这秦党就是像天地会一样性质反抗朝廷的组织,米有德也真是倒霉到家了,什么人不好惹,偏要去得罪“反贼”,自寻死路。不过他的想法正与秋正桐和洛霆二人相反,他认为这恰恰表示清教的势力并没有发展到这里,否则他们不会傻到故曝身份,惹来朝廷严酷的清除。至于这汀兰为何会在清远出现,还混青楼来掩饰身份……
秋子风突然心中一震,暗道自己可能把事情想的有些简单了。以清教这种组织的特性,在各地设几个情报站或是集结地是很正常的,若是换做平时,他一定会这样认为汀兰的目的。而她出手击杀米有德也可以看成是出于一时的义愤,但是这两点结合在一起则有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父亲是朝廷的命官,清教是反朝廷的组织,以他们这中动辄杀人的习性,此次出现在清远,会不会是有其他的目的呢?
想到这里,秋子风一双手不由紧了紧,他知道这种推测并非没有可能。其实对于这种组织,他本身并不存在反感,谁坐江山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大家只是立场不同,并不能评价谁对谁错。但是如果有谁危胁到他所爱的人生命安全时,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何况现在他还多了份担心,那就是朱清,虽然相识不长的时间,他心中却有种很亲切的感觉,所以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想到这些,也顾不得解释,秋子风转身就向外跑去,但是没过多久又在众人惊讶目光中跑了过来。
“那个,这位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把外面的士兵借我一用。”秋子风望着关锋,有些犹豫的问道。
关锋听了他的话真是哭笑不得,这又不是随身的物品,说借就可以借的,更何况现在也轮不到他做主了。
“秋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何不当着两位大人面讲出来,难道你还想私自调查不成,哼。”米贤一双小眼睛瞪到滚圆,面色既紧张又不满。在他看来,秋子风定是发现了什么疑点,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却要背着众人前去缉拿,虽是不明白他有什么目的,但事关爱子的生死,是绝不能容许他胡来的。
秋子风虽然很讨厌米贤,但这番话却是让他清醒了些,暗责自己太过心急了,面对这一屋的朝廷命官,他确是没有说话的资格,何况这带兵一事可大可小,不是他这种身份能够妄言的。
不过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就是隐隐觉得这事不能假手于人,所以他定了定神,目光望向秋正桐以及他身后的黄洛二人,沉声道:“这件事虽然我有些头绪,但还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地方,我只能说或许知道秦党的藏身地点,如果你们不怕耽误时间被那些人知机逃走,就按我说的几个地方一一查探好了。”
洛霆听了他的话不由哑然失笑,不过他已经见识到了秋子风“无所畏惧”的性子,心中也不以为意,与黄炳言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便点头严肃道:“既是如此,此事便交付于你,不过,关守备也跟着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秋子风知这是他能够接受的底限了,连忙点头答应,转身便向外走去了。关锋一脸欣喜的跟了出去,洛霆既肯派给他任务,那就表示他私自调兵的事有了转机,至少不会有太重的惩罚了。
“福伯,”秋子风望着秋子风的背影,忽然用只有秋福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你说我的决定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害了他?”
“少爷做事自有你的道理,无论怎样,一定是为了这孩子好的。”秋福轻声答道。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错了。”秋正桐叹了口气,迷茫的眼神中还有着……淡淡的哀伤。
......
秋子风望着自己面前排列整齐的士兵,月光映在铠甲上的冷冽寒光让他精神大振,他挥了挥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用有些走调的声音大叫了一声“出,咳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