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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院没人,家家门关着,几只蜜蜂在石榴树下自得其乐地忙碌。钟锐家门旁蜂窝煤炉上的水开着,发出有气无力的哨声,壶里的水熬得差不多了。东屋奶奶买菜回来,没进家门,先去把壶提溜下来。炉膛里的煤已烧乏了,灰白灰白,没一点儿黑色儿,炉子的风门没封严。看看四周遭,没找着放煤的地方,只好从自家夹了块煤压上,不然,这炉子不出半点钟就得灭。新来的这家人家,男人不像男人,连安炉子买煤这样的活都推给了老婆,女人也不像女人,埋汰!小孩儿拉了屎不说马上倒了,摆在窗根儿下,盆上面就盖了片硬纸壳,招来一群苍蝇“居”着,中午饭大伙都没敢上院里吃。开始谁都不知道盆里是什么,大夏天的,谁想得到啊。傍晚上时,风吹掉了硬纸壳,才知道敢情盆里装的是小孩儿屎。那女的下班回来时,奶奶出面说了她。她态度倒挺好,说出的话奶奶不爱听。说她早晨忙,没来得及。合着别人没把屎留院里都是闲的!又说她以前一直住楼,刚住平房还不习惯。住楼,住楼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还去住啊,住“院儿”,就得守院儿里的规矩!当然这些话奶奶没说,只是想想。奶奶就这么边想,边弄好了炉子,又给水壶灌上水,坐上,才开门拎菜进自己家。

钟锐拎着两大兜吃的回家,院门口堆着堆蜂窝煤,差点踢上。绕过煤堆,进门。还不到下班时间,院子里很安静。石榴树下有两只小凳,西屋门前的美人蕉怒放,鲜红欲滴,晾衣绳上一排小孩儿衣裳随风轻摇……光看看真不错,充满生活气息诗情画意,身居其中后才会知道有多少的不便,如果他们现在不是住在这儿,而是住在原来的地方,他的心情会不会轻松一些?

事情发生得似乎是猝不及防。

当她柔韧的双臂合力抱住他时,当她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时,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不是没有抗拒过,但是身体已然脱离了意志,要燃烧、要探索、要投入那种忘却一切的融合。于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一切的一切。

事后,涌进脑海里的第一个人是,晓雪。

“王纯,你知道的,我有妻子有儿子有家……”

“我不会破坏你的家。”

“对不起……”

“为什么?”

他回答不上来了。她用食指摸摸他的嘴唇。此时他们俩仍在一起,他要起来,她不让,她说她喜欢他在她身上的感觉,一种有质地有分量的安全感。慢慢地,她说:

“我一无所有,只有我,我就是要把我送给你,没有条件。”

他躲开了凝视着他的那双明澈的眸子。

不要再说什么她主动,你失控,好像被强奸似的。你早就开始注意她了,早在她跟你说“你了解她,你想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时,早在那天清晨,刚刚洗漱完的她出现在你的机房里时。她邀请你来,你有一千个理由可以不来,你来了。你喜欢她,所以你来了!

可是,晓雪呢,怎么办?

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她也没有呼他。本来下定决心这回决不主动求和,但在有了和王纯的事后,他就不再是一个受迫害者。他撂下手头的工作回家,还买了东西。这是那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开门时,东屋奶奶听到动静出来了。

“回来了?”奶奶的口气像是跟老熟人打招呼。

钟锐扭头看,院里再没别人,是跟自己说话呢,他赶紧点头。奶奶手里拿着一张纸片。

“煤厂送煤的条子,你家没人,我给签的字儿,一共二百块儿,你去点点。”

“多少钱?”

“钱你媳妇已经交了。都堆在院门口呢,没看见?”

钟锐向奶奶道了谢,把东西往家门口一放,大步向外走。二百块煤不多,有合适的工具几趟就搬完了,什么工具合适?想不出。把六块煤摞成两摞,试着搬,没站起身就摔了一块,再不敢冒险,老老实实四块四块地搬。二百除以四得搬五十趟,五十趟得多少时间?待把第一批四块煤放在窗下炉边,裤腰上下处都沾上了黑黑的煤屑。

东屋奶奶给他拿来一块三尺来长,一尺多宽的木板,“住院儿”的人专门用来搬蜂窝煤的板儿。工具合适,五六趟就搬完了,整整齐齐在窗下码好,又发愁,万一下雨怎么办?在搬煤之前还没想到这个,没投入劳动就不会想到。难为她了,这些日子!

搬完煤,洗了手,开门进家。他得赶在他们回来之前把晚饭做好。

晓雪带丁丁回来的时候,钟锐一手提锅,一手拿炊帚,在水龙头下洗锅,神情专注,黄昏的阳光斜射,清晰地现出了他额上的油汗和煤灰。

“爸爸!”

钟锐抬头,正遇上晓雪愣愣打量他的眼睛,慌乱之下,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回来了?……吃饭吧。今天回来得不早啊。……不先洗洗手啊?……我饭做好了。”

晓雪只是看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怎么了?”他强作镇定。她的目光移到了窗下码好的煤上。“是你定的煤吧?二百块?”她不说话。“要是下雨怎么办?”她拉起丁丁的手快步向屋里走。钟锐追去,“我没想到,我才发现,住这儿,这么不方便,这么多麻烦。………煤气罐我已托人去弄了。屋里没有上下水,我一定想办法。……这些天辛苦你了,晓雪!”

晓雪慢慢转过脸来,眼睛水汪汪的:“这些话,钟锐,你为什么一直就是不肯说?”钟锐不知如何回答。“知道女人图什么吗?……就图句话,话说到了,你让她为你做什么吧!”

钟锐被震撼,站原地好久动弹不得。道歉是真诚的,却忽略了后果。

晚饭钟锐下的面条,炒的鸡蛋,凉拌的黄瓜,此外还有许多熟食,酱鸡翅,樟茶鸭,熏鱼,汉堡包……堆了整整一桌。

看着一桌子的琳琅满目,晓雪一直忍着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吃完饭,钟锐要洗碗,晓雪说什么不肯,让他去跟孩子玩儿。丁丁热心告诉爸爸下雨的时候煤该怎么办,并不辞辛苦地从床底下拖出盖煤的大塑料布来,钟锐嘴里“嗯嗯”地应着,眼睛无可奈何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变暗。到睡觉时间了!

钟锐在外间看电视,耳朵却竖着留意里间的动静。

“我要睡大床!”丁丁声音很大。

“爸爸回来了。”晓雪声音压得很低。

“为什么爸爸回来了我就要睡小床?”

“听话!”

“就不听话!”

“丁丁!!”

……

钟锐身上出汗了,不能再听之任之!

“晓雪!”

“哎。”晓雪由里屋走出,一双眼睛笑盈盈的。

“晓雪,我还是得回去。……你知道,我喜欢晚上工作。”他硬下心肠一口气说完。

笑盈盈的眼睛刹那间冷却了,她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出现的是最温柔的笑。

“那你就早走。……也不要干得太晚,身体第一,啊?”

钟锐诺诺答应着,逃似的离开了他的家。

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多忙,隔两三天,钟锐都要回家看看,买些东西,帮晓雪做些事,但从来不在家里过夜。为避免尴尬,便尽可能早去早回,有时,晓雪还没下班,他已走了。

不回家对不起晓雪,在家过夜又对不起王纯。

在没有决定之前,只能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

传达老吕睡下了,晚饭包的饺子,就着饺子喝了二两二锅头,头晕呼呼的。正迷迷糊糊要睡,听到外面大铁门哗啦啦响,等了会儿,还响,他吆喝了一嗓子:

“谁?”

“请开一下门好吗?”

一个女的。听着不像常来找钟锐的那个女孩子。

“有什么事儿?”

“我想找一下钟锐。有点急事。噢,我是他爱人。”

她是他爱人。那么那个女孩子呢?那个女孩子在这里过过夜,这瞒不过老吕。老吕爬起来,拿起钥匙串,出去。

大铁门后,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女子一手背包,一手拎着个鼓鼓的塑料袋。月光下,面色惨白。

老吕哗啦啦地开了门。

女子问:“他住在哪里?”

老吕指了指整个小学校里唯一亮着灯的那个窗口。

女子走,老吕又叫住她:“待会儿还出来不?”

女子沉默片刻,道:“不。”

女子走了,老吕锁了门,打着哈欠回房睡觉,把钟锐和他的两个女人抛在了脑后。他对男男女女的事没兴趣。有人说他是“二尾子”:头发茂盛却没有一根胡子,常有刚入学的一年级小学生拿不定主意该叫他爷爷还是奶奶。

女子步子坚定却悄然无声地沿长廊走来,到钟锐门口,她站住了,决定来的时候义无反顾,事到临头不得不三思而行。

她曾下决心要做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人的。那天,在办公室里,周艳跟她说:“晓雪你挑头,咱们还是再干起来吧。上回干了才一个月,大家一人就得了一千五,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事,这年头,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心里踏实。”周艳当时刚刚跟她的男友分手,或者说她的男友把她甩了,她跟他都上过床了,可他还是把她甩了。那人也是工薪族,但有一套私房拆迁时换的值六十七万的三居楼房,周艳很满意这点,觉着这下子这辈子算有靠了。但最终,对方还是没让她靠。晓雪对她的建议摇头。周艳问她是不是还生她的气,她说真的不是,什么事,说开了就完了。她只是不想再折腾,钟锐的诚恳道歉使她明白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穷也好,富也好,热闹也好,冷清也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和和睦睦最重要,尤其对女人来说。男人得有事业,女人得有个事业成功的男人。但是钟锐似乎与她的想法并不合拍。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在家过夜了?为什么?

晚上,丁丁睡了,把家里归置好后,她洗了澡,也准备睡,是在伸手关灯的时候突然决定了的。一俟决定,就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下床,穿衣,换鞋,动作迅速。丁丁就托东屋奶奶听着,孩子睡着了,一般不会有什么事。走到门口了,又折回去,给他装了几件换洗衣服,这么晚了跑去总得有个理由。一切想好、安排好,晓雪推上车子出了门。

夏日的夜晚到处是人,路灯下,天桥上,打扑克,聊天,看光景,有的干脆就铺张凉席,露天睡了。一辆黄“面的”从晓雪身边驶过,在后面车辆灯光的照耀下,可清楚看到其车号牌下方几个漆喷紫红色宋体字:向交警学习!晓雪不禁莞尔,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不去的是深深的忧郁。“面的”消失了,公路上是一条流动的灯河……晓雪使劲蹬着车子,决不想她将面临的会是什么。

屋内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向门这边渐近,晓雪吓呆了,不知该进还是该逃。在门将被拉开的一刹那,她避到了门的一边。门开,钟锐探头向外看,他好像在等人,当然不会是等她。他脸转了过来,发现了晓雪,晓雪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他被吓了一大跳。

“你在等人?”晓雪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等谁?”

“等谭马。他来送东西。”

“送东西?……什么东西?”

“文件,他负责的那一部分。我们在合伙做OLTO,准备参加十八号的计算机交易会,时间很紧了,还没有联通。”

“噢。”晓雪点点头,进屋,回身关好门,“我来给你送几件干净衣服,还有点吃的。”

“丁丁呢?”

“睡了,托东屋奶奶帮忙听着。”把衣服、吃食找地儿放好,又收拾钟锐散放各处的脏衣服,钟锐站在原地,随着她的方向不断转动身体。

晓雪看他一眼,“你忙你的。”

“噢。”钟锐坐下。

晓雪收好衣服,又把几只没洗的碗盘收到一个盆里,端着向外走。钟锐叫着“我来我来!”起身去夺盆,不当心,碰掉地上,碗摔了。两人吓了一跳,又同时抬头看对方,四目相对,钟锐马上移开了自己的眼睛。晓雪看了他的侧脸几秒,转身去屋角拿来了扫帚簸箕,把碗碴扫起。

“谭马几点来?”

“该来了啊。”

他回头看计算机上的表,又向窗外张望,晓雪看着他,不做声,心在冷笑,不会有什么谭马来的,或者说,要来的人不会是谭马。那么是谁?从来不敢想的问题此刻逼到了面前,心剧烈哆嗦了一下,接着就开始往下沉。她把扫帚等放回门后的角落,面壁停了几秒,才得以回头镇定地面对钟锐。

“我来的时候,学校大门关了。”

“老吕一放学就关门。噢,给你开门的那个人姓吕,老吕,人挺好。”

“再好也不能总麻烦人家。估计他现在休息了,我明天早晨走。”

“晓雪!……这,不行。”

“怎么不行?我已跟看门的那人说了,咱俩是夫妻。”

“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过,今晚有人来……”

他神情语气里的焦急令晓雪心痛。

“谁要来?”她问。为了声音的稳定,语气有些呆板。

“谭马啊!”

事到临头了他还死咬着不放!晓雪笑了,神情悲凉。钟锐紧张地看她,分析着这里面的含义。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两个人同时听到了,钟锐欲去开门,晓雪一把拉住他,抢去开门。

外面,月亮升上中天,瘦瘦小小的谭马沐浴着月光,沿露天长廊走来。

很重很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轻得如一片羽毛,欲随风飘去。泪水涌满了双眼,真正是喜极而泣,晓雪转身回屋。

“谭马来了。我回去了。”她低头拿起包。

钟锐点头,没说话。无话。

晓雪向外走,到门口,站住,说——头仍低着——说:“你安心工作,不用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家里有我。……对了,别忘了十八号丁丁的生日,你一定争取回去一下。”

“好的。”

晓雪拉开门,向外走,与正站在门口的谭马撞个正着。两人同时“哎呀”一声。

“你这个家伙,站门口干吗?”钟锐声音很大地说。

“给你们留时间啊,话别。”谭马说。

晓雪笑着指了谭马一下,踏着轻松的脚步融进了屋外长廊的月光。

王纯怀孕了。

她是在出差去河北时,发现自己怀孕了的。开始以为是胃不好,恶心,什么都吃不下,在街上药店买了瓶胃药,吃了似乎好些。后来,当该来例假却没有来时,她才突然警醒:可能出问题了。马上从河北打道回京,出了北京站直接打车去了妇产医院。挂号,就诊,查尿,结果出来了,拿着那张画着加号、表明妊娠阳性的化验单,她一阵绝望。得赶快把它“做”了,一分钟都不想耽误。她拿着化验单去了诊室,给了那个给她开单子的医生。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医生,接过单子看了看,头都没抬,问:

“是头胎吗?”

“嗯。”

医生起身:“上那边去,做一下检查。”

“那边”是一个被屏风遮着的床,医生边戴指诊用的指套,边让王纯“把裤子脱了”。

“……怎么脱?”王纯问。

“什么怎么脱?”他问。

王纯愣了几秒,突然离去。

医生见怪不怪,对门口的护士道:“下一个。”

……

医院门口有一处公用电话,一个女孩儿正在打电话,操着一口抑扬有致滑滑溜溜带着卷舌音的京腔。王纯站在她身后等。她要叫钟锐来,她一个人无法单独面对。

“怎么不说话了?……我都说这半天了,该你说了。……你想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就是不知道!……以后不给你打电话了!……”

王纯看着女孩儿乌黑的后脑,心急如焚,下决心打断她,提醒她自己在等电话,刚要开口,一阵恶心再次由胃里翻涌上来,她闭紧嘴快步跑到一个背人的地方一阵干呕,完毕后四处张望,眼睛里满是焦虑恐惧。

街上阳光灿烂,到处是匆忙或悠闲的人们,迎面走来两个显然是刚刚来京的农村少女,深棕脸,玉米穗样的头发,透明的尼龙红上衣里套着汗衫,黑裤子下露着明黄的尼龙丝袜子,在时髦的都市人群里,她们的装束是那样刺目得突出。王纯却羡慕她们,此时此刻,她羡慕着一切没有怀孕的姑娘。

她返回公用电话处,没有人了,赶快拨电话。先打到了小学校,请老吕找,万不得已再呼他,她不想等回电。老吕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已是下午三点,“一大早就出去了”,去哪了?回家了?

有好几次,她去找他,他不在,都是回家了。他跟她说:“住平房,家里有很多女人干不了的力气活儿。”她知道。但心里很不好过。“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当时的确是她的心里话,但当时的她已不是现在的她了。

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和她相爱的人结婚,哪怕她是个大明星,大名人。不管爱的时候怎么想,爱上之后,婚姻永远是女人的首选,不是贪得无厌,是天性使然。没有婚姻的爱好比没穿衣服的人,不能出门,不得见人,得不到基础需要之外的任何滋养,最初的新鲜过去之后,终会葬送在苍白单调脆弱的重复之中。

她呼了他。

七分钟过去了,电话静静的趴着不响。

一个小伙子来打电话。

王纯差点哭了出来。

她决定去小学校等他。

钟锐正在计算机展销会上忙得一塌糊涂,谭马躲起来了,因为看到了方向平。谭马是应钟锐邀请而入伙的,业余时间干,白天仍在方向平那里,脚踩两只船,必要时三只四只船他都踩。尽管毫不怀疑钟锐的能力、为人,但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面包没到手之前,他绝不会扔掉手中的糠窝窝。

钟锐的展台成了热点,他在机上演示,人们在他身后围成扇面,十来只眼睛盯住了闪烁的荧屏。所带的资料和名片全发完,还不断有人闻讯赶来索要。一家报社的张姓先生为了保险,直接拍出了现金定金。

这期间钟锐的呼机响了两次。第一次是晓雪呼的,“今天是丁丁生日”。他并没有忘。不会耽误。第二次显示是“王小姐,请回电话”,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王纯去河北还有一周才能回来,是谁?

谭马回来时钟锐请他帮着回个电话。

谭马回电话,对方电话占线。五分钟后再拨,通了,一个老太太接的,告诉他这里是公用电话。

当日交易结束的电铃拉响了,谭马回来,把呼机还给钟锐,“呼错了。”钟锐接过塞兜里,把张姓先生给的定金拍到谭马面前,“定金!”

二人相视而笑。

从展销会出来已近傍晚,钟锐直接去了商场,给丁丁买生日礼物。

丁丁生日晚会在姥姥家举行。姥姥亲自下厨,妈妈进进出出端菜,小姨点生日蜡烛,生日蛋糕上有五个奶油浇出来的大字:“丁丁五岁快乐!”旁边一个八音娃也在摇头晃脑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丁丁却一点都不快乐。爸爸说好要来的,到现在没来,看来是不来了。

生日蜡烛点起来了,像五朵金灿灿的花,丁丁双手托腮看着,不说话。三个大人互相看了一眼,极力制造欢乐气氛。

“丁丁,吹蜡烛!”

“一定要一口气吹灭啊,看我们丁丁行不行!”

“快啊,丁丁,再不吹蜡油要滴到蛋糕上了!”

丁丁使劲忍着泪,大声地、一字一字地说:“爸、爸、讨、厌!”

“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钟锐到家。

丁丁眼泪汪汪:“你说好五点回来!”

“我是要五点回来,就为办一件大事给耽误了,早知你这样,这事不办就好了。”提起手中的玩具盒子,“为买这个我不知跑了多少商场。”

丁丁愣了一下,扑过去,动作急切解盒上的绳,解成了死疙瘩,晓雪拿剪子剪开,丁丁打开盒子,呆住,片刻,欣喜若狂地大叫:“姥姥,你快来看我爸爸给我买的什么呀!”

那是一辆惟妙惟肖、做工精致的仿真汽车,标价八百。

晓冰叫了起来:“嗬,八百块钱买个玩具!姐夫,我们中国儿童就是让你们这样的父母给惯坏了的!”

屋里气氛顿时热烈,晓雪眼睛闪闪发光。

天黑透了,钟锐仍没回来,王纯心里越来越慌。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件事上,她能够理直气壮求助的,只有这个人了,这人却不在,呼也没回,他去哪了?

只能是在家里,只有在家里才不好给她回电话。他不愿意家里人知道她,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他和他的家分开。自尊心使她不愿意有哪怕是一点要挟的嫌疑。于是决定自己想办法。马上就想起了那个年轻的男医生和他职业化了的神情和口气。能有个人陪着会好得多。她给小老乡燕子打电话。燕子传来了好消息。燕子为郁然化妆品公司推销香水时结识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的妈妈是妇产医院的主任。燕子先天子宫后倾,每来例假都痛得要死,那女孩儿带她去妇产医院找过她的妈妈。燕子让她放下电话,她马上跟那女孩儿联系。六分钟后,王纯的呼机响了,通知她现在赶到学校门口,那女孩儿也将赶到那里。离开前,王纯写了张条儿请传达老吕转交:“我已回来。务必尽快跟我联系。有要事。王纯。”

夜幕笼罩,王纯和燕子站在学校门口。一个人匆匆向这边走来,飘逸的直发,颀长的腿,一直走到王纯、燕子的面前。

燕子为双方做介绍:“夏晓冰。王纯。”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找我妈妈。”

“明天,可以吗?我想尽快。因为,”停了停,“他是别人的丈夫。”

“我懂。”

王纯的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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