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赃后,我拿着分到手的一千多元(还有一千元已被曾益扣去代付的费用,所谓义气,真相暴露)于当日便逃到了大石镇,在一家旅馆吃喝玩乐了几天,便回湖南了。临近年头时,我去了母亲处,正值十二月二十六,距春节只有一星期了,我被捕了。永远忘不了母亲被突如其来的打击袭昏倒地的情景,我一路上不断映现着那一幕,也映现出抢劫案的过程,我想我是完了,在以后的审讯中,我不管预审员是严厉还是平和的讯问,都是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答复。我俯首诚恳认罪,我不知道自己会判多久或是极刑?在法律方面,我是知之甚少,近乎可怜的,初中的法制常识,只发课本,自己自习,印象深些的还是乡村中那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我只意识到自己违背了道德,违犯了法律,却不知道自己的罪该是何等程度。
在看守所的日子,起初我没有料到,这里面的人完完全全是另类的人群,由于南江本土的一名同监犯关照,我只挨了三顿打,洗了一个霸王澡,提了几天马桶便没有人为难我了。我每天很少讲话。号子里十几个人,却分成二群勾心斗角。我在二者之外,也相安无事。年前看守所民警组织了一次犯人文化法律时事考试,也许是因为认真对待的缘故吧。我得了一等奖,整个看守所只有二名一等奖。当陈干部提着饼干、信纸本和日常用品走到窗前时,我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号长第一个把奖品拿了过来,分给了我一些饼干,其余的都收起了,自那以后,号子里犯人对我都很客气,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第二年三月的一天,母亲来了信,是姨父带的口信由外劳犯传给我的,得知母亲要去广东打工,我想起母亲四十岁的人了,因为我的犯罪受到了重创,在约定俗成的农村,墨守成规的村民是指指点点,风言风语,看不起犯了罪的人家属的,人多的地方,她只能匆匆低头而过,饱受精神磨难的母亲,三十多年最远的地方只到过湖北通城,连平江县城都没有去过,现在要去广东!那里的一切在我的印象中都是灰色的,可以想像得到,会有那些结果。
我接连几天,被困扰着、悲痛、暴躁、悔恨,身上的尖锐湿疣也趁火打劫冒了出来,满腔的闷气不知该发在谁身上。不久,进来二名新犯,因为有人唆使的缘故,在安排卫生时不服,并发生争吵,在与同监几名同犯的聚众殴打下,将二名新犯打伤,我为此受到了惩罚,1998年6月我因抢劫罪判刑10年,伤人罪加刑4年,合并执行14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一个痴痴呆呆的人,同年七月份,我被送进了入监队,九月便被投入一监区改造。
生不如死
投改造初期,我由于第一次坐牢,完完全全的在体力和精神上适应不了,那时的改造,管事犯动不动就打人,近半年的时间,我身上经常是伤。极度痛苦的时候,我想过逃跑,但我又不甘心被抓回还要加刑受体罚,我想不如报复打我的管事犯。我个子小,力气小,就用偷袭的方式,下手要毒辣。打赢了,没有随随便便敢动我,大不了被他们打得半死;打输了,再来。不过是由于精神上负担重,还是因为体质差的缘故,有一天,我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大小便失禁,二天后我又出工了。
第二年三月宝石厂开张了,因为精神不能集中,体力容易疲劳的缘故,我在生产上远不如人。管事犯是我的南江的老乡,却背后捣鬼,也许是因为有一次接见找我要钱被拒绝的缘故,或许是自己老乡害老乡而得的报应吧!从此,我隔三差五便挨打。车间质检是一名二进宫,喜欢敲诈勒索,有一次要我买袋熟食。我买了几包花生米,第二天他便在干部面前讲我坏话,又是一顿打。直到第二年我才慢慢减少被管事犯殴打的次数,也开始适应监狱单调枯燥艰苦的生活,然而在我内心却始终接受不了那超时超量的劳动任务。那管事犯可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唆弄干部甚至自己动手随意打人的残酷现实。我回忆起过往的一切悔恨不已。
影视书本里的警察都是那么正直而善良,一身正气又充满人性和高尚,也耳闻了一些关于其它省份监狱的管理方式和优越性,因此,我真诚地希望自己能在这所特殊的学校接受有针对性的矫治和教育。与此同时,可以通过适量的可以承受的劳动改造来锻炼自己的体魄和意志,通过劳动学会自食其力,谋取生计,洗刷罪恶。我们犯罪的人都是因为客观环境和主观因素的影响而走向犯罪,重要的除了用剥夺人身自由权利惩罚外,应该是注重思想的改造,比如我为什么在有时会有一些比较成熟和道德的言行,有时却又仿若没有人性的兽类,智力不全的疯子?为什么我有时知道自己存在缺陷却又改不了?为什么每次暴发之前总是压抑难受,事后却又悔恨不迭?但我好像这些都找不到答案。
我凡事没有主见,老是心神不定,原本劳动能力差,精力涣散,不但容易疲惫不堪,且更加不可原谅自己。我对生活失去了热情和信心,总想自杀,却又不知该怎样才能不至于很痛苦的死去。
2002年春天,我被分调至二监区,不久,方队长便把我喊到外面谈心。其实在分监区调入时,我便很想到这样的地方,一是看见方队长那满面笑容审视犯人的神态,和那有些文质彬彬的气质;二是听人说过二监区比一监区要好,是文明管理的监区,所以我希望自己到二监区最好是到方队长这样的干部手里改造。也许是巧合吧!我竞真的如愿以偿。
尽管对方队长的第一印象很好,但因为是罪犯的缘故,我还是很紧张。方队长仍是满面笑容。到监狱这么久,找我谈话的仅有三名干部及病中问候过我的一名中队长,因此对找我谈心同情我的干部我是很敬佩和感激的,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在方队长的笑容映现脑海的日子,我慢慢平静骚动的心,开始有别以往的改造。虽然我不能突出表现自己,甚至不能完成定额任务,但也差不太多。从方队长的眼神中,我能读出欣赏信任和善良,我开始用家信倾吐自己的感受和思想,并每次交给方队长。劳动中我诚恳踏实,尽最大能力避免差错,缩短差距。大半年过去我得了奖励分二十余分。在一监区将近三年的时间,只有七十分,而到二监区六个多月,除去开始调整适应阶段我每月都在三分以上,比起出色同犯算不了什么,比起自己以前,却可以说是一个突破,以我的心智和体力。
我逐渐清醒和自信,有了笑容,话也多起来了。然而好景不长,到零三年十月左右,我觉得脑子里一阵阵抽痛,心里又开始烦躁,晚上头脑不大清楚,心慌,早上起来头昏,此后,生产效率日益下降,新犯已远远超出于我,我不由焦急不已,越是焦急越是烦躁,越是头昏头痛,晚上又开始通晚难眠,第二天又头脑不清,沉重发懵,如此恶性循环,我调整不好心态,听进的规劝也不起作用了。
在一个通宵班赶完订单收工后,我满是疲惫,恍恍惚惚走进监房,因同犯朱某骂了一句搞卫生的没提水洗碗的脏话,我想同进监房,人又不能飞,都很吃亏,太不讲理了,出口骂娘更是不应该,便与其争吵起来,发展至打架,愤怒中我用同犯的筷子刺朱某的双目,因同犯的扯劝和体力羸弱,没有刺中,但擦伤了眼角,事后,方队长,潘队长对我进行了惩罚和教育,我也诚恳认错,接受惩罚并保证以后不再有类似的事件。此后,我尽管还跟同犯有摩擦,总是苦苦隐忍不出手,我不愿让关心我的干部失望,破坏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比较好的印象,也不想印证劳改犯是贱相,是奴隶性质,我想证明自己确确实实是身心的不健康所致,企求在医疗矫治方面得到他们的支持、帮助。因此,我主动找方队长谈心,解释误会,请他释疑解惑。从他的眼神里我能得到心灵渴望的安全感。
我的病情的加重是在一次与妹夫接见之后,在此前,通过杨大的人性关怀与应允,在潘队长的帮助下,我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脑部血液循环受阻,在入狱以前诊治是神经衰弱综合症。与妹夫接见那天,他告诉我以后每年顶多一次探监,而实际一年多以来,只有一次。这次来是因为实在受不住才写信要他送药来,我写的还是向亲友募捐集资的信,目的是为了避免筹借加重妹夫的负担。他的话让我有些寒心的感觉,也想起了种种自己的不是。我想起了自己过去对待母亲和妹妹的个个片段,想起自己的犯罪,也想起自己生理上的尖锐湿疣,老是头脑不清,头痛头昏,精力不能集中,容易疲劳,乏力失眠等等。一些细小却又无可奈何的疾病和心态的越来越不正常,想起做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但得不到分,还经常要绷紧神经担惊害怕受罚,什么都图不到,想起还有八年多的铁窗生涯,我日益觉得沉重,神经更加衰弱。突然的一声响和比较乱或大的声音,就可以让我怦怦心跳不已,耳膜疼痛,头脑呈现空白,耳鸣的声音越来越大,晚上失眠到天亮才有睡意,一入睡便被恶梦惊醒。
我真的怕自己精神分裂,疯疯癫癫,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于是我想到了死。我真的不堪重负,我准备积累一些去痛片和几粒安定和镇静助眠的谷维素,准备服下后在痛觉迟钝时割脉自杀,但当我想起自己如果自杀不成还会使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让关心过我的干部失去对所有罪犯的信任和关怀,那么,我原先愤懑的不应该是打我的干部,而是像我这样不值得人同情的罪犯!尔后数次我坚持尝试去车间劳动,却每每沮丧而回,而且浑身发抖,觉得心寒,躯体很冷。我不禁流泪不止,悲观和绝望占据了心房。在方队长及刘队长的应允下,我第二次走进了医院,医师询问过病情后,开了几瓶六味地黄丸和一瓶谷维素,并把刘队长叫到跟前说,这个犯人没有讲假话,你要把他调到农业中队,这样下去他会发疯!丁股长当时也在,我听了之后,想起曾经的病况,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谁能帮我渡过难关,扶出沼泽,走出困境?真实的本质的原始的我,是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变态的无可救药,只能走向终极沉沦的我。
不久,我虽然不愿离开宝石厂,但还是被调到了足球厂。事后,我因得知方队长其实对我已是不堪重负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我是被球一样踢到了足球厂,是我伤了有恩于我的方队长的心。缘于此,一段时间内尽管仍然头昏脑胀,耳鸣失眠,心情烦躁紧张,但还是苦苦坚持。从进出车间的杨大,李股长,朱股长,丁股长向我投来的目光里,我感受得到人性的关怀,感到那来之不易前所未有的器重和真诚。虽然阴影总是存在,虽然曾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虽然还有个别的不良现象;但是主流却是光明,正义的,人性的。也许是条件的局限和影响,也许是那些表里不一,失却信任的罪犯令他们寒了心,也许是定格的灰色模糊了双眼,蒙上了尘埃,因此他们不愿让自己的善良、正直、人性的一面轻易示人;而当我以自己坦诚,本质的一面近乎透明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可以看到我的弱点和劣迹,也可以找出我可塑性尚还存在的期望。我愿意靠近他们,用我的心和真诚。我要赞颂讴歌的不是所有的警察,但却是没有失却本质的正义的人们。
跟踪矫治
心理咨询室。
我曾经还因不知情而与同性恋同犯同宿,被骚扰后怀着复杂心态与其发生关系(在一监区),事后后悔,至今不能遗忘,十六岁时也遭一同性恋骚扰,被拒绝。
2002年我还用绝食、吊颈进行自杀未果,后此前有幻听、幻觉现象,怕乱或大的吵声,耳痛,意识有短暂空白现象。
近段甚感胸部闷痛,头昏脑痛耳鸣厉害,因做事太不行,不好去请假,结果越做质量越差,产量由3-2个到一个。身体极度虚弱,心中焦虑烦躁,恐慌加之已有近半年耳鸣失眠困扰,于今日中午收工小便时昏倒厕内,在黄医师的关心下,医务犯将于明日为我吊二瓶药水。
在我清醒的时候,平静的时候,我总是感激二监区的好心干部,有时我想哪怕挨打骂,我也要像没脾性的忍耐。做事不行,身体差,人老实点,做事踏实点,总有人会同情,理解。这样对干部也是一种回报。我作为罪犯,要做到矫治不健全的心理,医治身体疾病,要做到能够比较正常的报入劳动改造履行应尽义务,唯有求助他们,仰仗他们,我也许不能做到绝无仅有的特别的改造好了的罪犯,但我希望自己能是为数不多的改良者之一。
近段以来,由于做事落后于新犯,做事效率低且深感脑力不堪重负,加之耳鸣失眠顽固不治,一天中有几个小时心理医生。
据你所述情况来看,你可能有典型的心理问题,伴有神经衰弱。诊断是哪类心理疾病并不多重要,重要的是现有这种精神状态是怎样形成的,应该怎么面对,去战胜它。从现在的情形来看,首先是要认干警认识到你是一个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在管理上、劳动上尽可能给你制造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这一点我会把初步诊断的结果,建议与你们监区沟通,尽量营造一个适应你的改造小环境,这样不至于过分担心自己暂时劳动能力太低的受到责罚,加重心理负担。
你现在的表现特征主要是以抑郁症为主要特征的心理疾病,也就是说可初步诊断患有抑郁症。根据你的生活史来看,你今天的抑郁、神经衰弱是一个典型的不良心理积累的过程。值得更加认真好好回忆、反思、总结,认清自己现在精神状态的来龙去脉,认识自己病因的过程也就是治病非常重要的过程。
童年、少年时期的早期心理创伤对你的精神世界应说是一件重创的事。尤其是父亲车祸突然的去逝,个性的怪异与不当的家教,形成与母亲亲人之间强烈的冲撞,应说是对你的心理精神具有较大的破坏。过早失学,过早走出社会,又没有一个安定温暖的家,物质与精神极度的平泛,一个精神与物质营养不良的青年,自是在接触到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同伴后,很容易走到违法犯罪的一步。你是一种在他人鼓励下,很大程度上受随众心理、朋友心理支配下偶尔下的犯罪。这种少有主观恶习的犯罪,一旦从囚,其内心的失败落差感的心理创伤显然是很重的,这是你再一次严重精神破坏。
投入监狱,环境的不适,在冲撞、矛盾、对抗、焦虑中,大脑一天天不知不觉进一步的“损坏”,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听到一点响动声就会惊吓,连在车间播放音乐也是件很难受的事情。思维迟缓,记忆力减退,失眠耳鸣、头昏脑胀,心悸盗汗、食欲减退、精神不振,还一次上厕所时竟晕倒在地,不省人事。这时心理问题精神问题也外化成一种身体病症的形式表现出来,也见你的心理问题是日趋严重。医院诊断你患有神经衰弱是有道理的。我想你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进行心理方面的治疗,也不妨试试吃些安神健脑的药物,起到缓解一些症状的作用,但重在心理上改变,才是最彻底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