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过去了。
矮人一直等待着波丽开口，求他讲出关于变脸人的秘密。
但沉默的波丽，令他气愤。
“好吧，能沉住气的家伙——我把什么都告诉你。”矮人挺挺腰杆，顺便向波丽要了一瓶，摆放在写字台上的葡萄汁。
波丽向前挪了挪椅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太惊讶。
虽然矮人什么也没说，但听到变脸人几个字，就已经让她魂飘魄颤了。
“我叫中思特，”矮人喝了一口葡萄汁，并恶心地嗽了嗽口，咽回了肚子里。
“你跟变脸人是什么关系？”波丽问道，想快点儿知道关于玛菲小姐的所有事情，以让这个讨厌的家伙，赶快离开。
“如果你想仔细听，就给我耐心点儿。”中思特突然神经质地抻了抻，肥硕的脖子。
波丽将喉咙里的气愤，咽回到肚子里，什么也没说。
中思特满意地抖了抖垂下写字台的腿，又跳到地上，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好像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正在挖空心思地编故事。
又好像对过去的记忆，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先从哪儿提起来。
直到波丽有点儿不耐烦，想埋头写会儿作业，矮人猛然地抽了一口气。
“事情要在许多年前说起。”他突然奔到波丽面前，一脸莫名其妙的悲壮。
“具体——是多少年？”波丽来了兴趣。
“如果我记得清多少年，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中思特低声吼叫道，“我可从来都不办含糊不清的事。”
“好吧，随你。”
“我是因为一件工作，才接触到变脸人。”
“什么工作？”
“你问得太多了，”中思特阴阳怪气地瞪了波丽一眼。
但他眼中的谨慎劲儿马上就过去了，“这是行业里的规矩，谁也不准透露自己的职业。否则——将会招来杀身之祸！”
波丽打了一个激灵，重新审视矮人。忽然发现，在他忧愁又有些得意的眼仁里，藏着某种阴险的情绪。
他咬牙切齿地抡着拳头，不知道想要将谁的门牙打掉。
“不过，我现在不防向你透露一些不重要的细节，”中思特神秘地压低了嗓音，“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负责跟踪、拍照、写资料。以向总部随时汇报，关于变脸人的行踪。”
波丽使劲儿吸了口气，虽然不明白矮人的职业是什么，但已经胡乱地猜出几分。
他是中央情报局的密探？
还是警察局的高级警官？
或者是……某个秘密组织里的重要人物，专门负责追击人人闻风躲避的变脸人？
这些猜测，令波丽的眼睛里，绽放出一股崇拜的光辉。
中思特面露得意之色，背起手，仰头瞪着波丽，“那种工作实在太辛苦，我每天睡得很晚。几乎一闭眼，就到了第二天，继续我的神圣任务。可是工资却少得可怜。有时候，连车票与一日三餐的钱都不够用。”
波丽一脸疑惑。
——如果矮人真是密探或是高级警官，会没有吃饭和做车的钱吗？
矮人的身份，又陷入猜测之中。
“那种工作非常危险，”矮人接着说，“我经常衣裤整洁地出门，却在回来时满头挂彩。”
“你是说——”波丽试探着问。
“就是遍体鳞伤！”
波丽越来越糊涂，这是个什么怪工作。
“如果这样危险与艰苦，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干下去？”
中思特抽搐了一下，又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看样子，并不想把这个痛苦的秘密说出来。
“你可以不说。”波丽马上喊道。
“不，这个很简单。”中思特说，“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也不喜欢别人提出这个秘密——因为——我找不到别的工作可干。”
波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矮人，她从未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工作。
既会挨打，又要挨饿受累，却是一份不得不干的工作——
这令她着了迷！
但无论波丽怎么努力，矮人中思特除了骗去一袋饼干、一瓶可乐之外，并不透露自己干的是什么工作。
“如果我告诉你，保准会让玛菲小姐知道。”矮人冲动地喊道，“你可是个快嘴快舌的家伙。”
“那就说说，你与变脸人之间的秘密。”波丽也有些生气了。
但她并不想放过这个，了解变脸人的机会。
“有很长一段时间，城市里因为变脸人闹得沸沸腾腾，”中思特说，“我每天奔走在街头巷尾，希望能得到点儿关于那家伙的线索。”
“你得到了？”
“是的。”中思特点点头，“但我的恐怖生活，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但我从所有的报纸上看到，变脸人不会干什么坏事儿。”波丽飞快地说。
“你说的话——只有鬼才相信。”中思特一字一顿地说道，满脸痛苦。
“那你就仔细说清楚，别让我猜来猜去。”
“在我千辛万苦，发现变脸人之后，就开始天天跟踪、拍照，”中思特说，“当时，我获得了许多荣誉。可就在我得意起来，渐渐放松警惕，突然掉进了陷井里。”
波丽惊得脸色苍白，要矮人赶快说下去。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变脸人跟踪了，”中思特重重地吐了口气，“他抓住了我。”
矮人突然躺在地上，滚成一个球，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地嚎叫起来。
令波丽不知所措。
她猜测，矮人曾经肯定遭受过毒打和折磨。不然，不会在提起往事时，突然这么痛苦。
波丽跷着脚躲来躲去，以防止踩到满地乱滚的矮人。
该想个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她溜出卧室，从冰箱里拿来许多零食，和几杯现榨的果汁。
“矮人先生，现在是吃饭时间，”波丽说，“任何麻烦，是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发生的。”
矮人偷自己的零食，可不是一次两次。
从这一点上，波丽猜测，他一定是一个十足的大馋虫。
为了食物，是不会再继续耍下去的。
果然，当矮人的大眼睛在瞄到食物的一刹那，就跳起来，扑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波丽被眼前的怪异景象惊呆了。
他简直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从没有吃过食物的野兽一样。
真是看不出来——这样麻利和贪婪的手脚，到底哪一点像遭受过磨难的可怜人！
当矮人吞完所有的零食，喝掉最后一滴果汁，又用手指向杯子里刮了一圈儿，放在舌头上舔干净，才心满意足地盯着波丽。
“现在能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波丽假装随意地问道，很怕矮人再次发疯。
但这一次，虽然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几丝痛苦和惊惧，却不那么难过了。
他放松着两条腿，坐在零乱的食物碎屑堆里，一面用手指翻找着，还有哪些可以填进嘴里，一面说，“他抓住了我！”
“是的，这个刚才你说过了。”
“瞧瞧！”中思特使劲儿地挑着因为吃饱，而耷拉下来的眼皮，“受过刺激的人，就是爱忘事，我被他抓住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中思特突然抱住脑袋，“我简直不敢想，那个恐怖的场面。”
波丽只好一声不吭地盯着矮人，以防止他又要做出什么可怕的疯事。
安静了好半天，矮人才又开口，“是啊。我刚才跟你说……他抓住了我？”
波丽不耐烦地点点头。
“他抓住我，把我关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中思特缩成一团，好像突然又置身于那个屋子里，“那里面气味儿难闻，到处是水坑和老鼠。蟑螂简直要赶上我的巴掌大。”
波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从未听说过这么大的蟑螂。此时，觉得矮人真是可怜极了，很恼恨自己刚才厌烦他。
矮人踌躇满志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在波丽身边转圈。由刚开始的断断续续的讲话，变得流利起来。
似乎已经回到了那段从前：
我被囚禁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屋子里。
除了刚才跟你说过的很差的条件以外，耳朵里充满了古怪的叫骂声、砸东西的乱响。
在离石屋子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类似菜市场的地方。每天传来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所引发的争吵声。
让我无法集中一丁点儿精力，来思考自己如何逃跑之类的问题。
我想他们是故意的！
我整天呆在石屋子里，非常害怕，因为不知道那个恐怖的变脸人，会怎么处置我。
他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位漂亮的小姐。
这位小姐非常温柔，又可爱、又善良，她经常会给我使一个，“不久，你就可以自由！”的眼色。
我耐心地，焦心地等待着。
越是这样等待，就越害怕。
寂寞把我紧余的一点儿耐性，也给磨光了，简直想自杀。
而且，我的伙食也特别差。
每天除了开水煮白菜（在菜汤里，几乎看不到一个油花儿），不管再饿，也只有一张硬邦邦的饼，或者是裂开缝隙的馒头来充饥。
我整日被饿得眼冒金星。
又被那个可怕的变脸人的吼叫声、谩骂声，吓得胆颤心惊，魂飞魄散。
可是我没有放弃逃跑！
我的脑袋里，一直有逃跑的念头！
就在我着手逃跑，并已经暗中想好了几套计划，要把石墙挖通，或者是将给我送饭的人打晕——突然，石屋子里又送进来两个比我还要不幸的人。
他们是一对年轻情侣。
男孩儿叫曼利，女孩儿叫莎莎。
在询问中，我得知，曼利和莎莎只是因为看了变脸人一眼，就被他残忍地抓来了。
之后，我们三个成了患难兄弟，每天等着噩耗降临。
但好像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自从他们进来之后，足有一个月的时间里，风平浪静，变脸人没有任何可怕的行动。
这让我们又拥有了逃生的欲望，以为有了可以活命的希望。
可计划败露了。
就在我和曼利拼命地挖墙凿洞时，变脸人突然从空气中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他被激怒了，先抓走了曼利。
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身上少了一条胳膊。
之后，又被抓走，少了一条腿。
再后来，他身体上的器官，一天天在减少——我想不用形容，你也能猜到那个恐怖的场面。
直到最后，狠心的变脸人，为莎莎送来了一套衣服。
莎莎抱着衣服，痛哭得几度昏死过去。
那正是曼利的！
这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愤怒和害怕了，完全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每天等待着变脸人的消息——他会将我吃掉，或是随便怎么处理掉我的消息！
可变脸人，似乎对我不感兴趣。
在一个什么节日的早晨，他派人来抓走了莎莎。
莎莎并没有像曼利那么幸运，或是那么痛苦，她的内脏被变脸人——那个该死的巫师，制成了一种做法术用的，特殊的药水。
当充满哀伤的石屋子里，只剩下我自己的时候，我简直要疯掉了，每天不是跳来蹦去，就是胡言乱语。
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变脸人觉得我一无事处，扔掉我这个废物。
可在他看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废物，每天晚上，能听见一个人的嚎叫，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内，对我动用各种酷刑。
用尖刀子戳进我的手指缝中；
用针缝上我的眼睛，拆开，再缝上。
有时候，他只要高兴，会随时缝我身上的某一个部位。
就这样，在他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快要驾鹤西飞的时候，那位善良的小姐，救了我的命！
她乞求那个是她父亲的变脸人，对我手下留情。
哪怕把我变得丑陋不堪；或是让我做世界上最苦的活儿，吃最难以下咽的食物——只要让我活下来！
在她的努力之下，我终于得救了。
可是却落下了浑身的病，而且——这么丑陋……
矮人中思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被洗得褪色，却非常干净的手帕，搭在眼睛上，旁若无人地抽噎起来。
他像所有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边眨着眼睛，边看手帕上的泪迹，不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重重地打上一个很响亮的嗝。
以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波丽不敢安慰矮人，怕他再像刚才那样鬼哭狼嚎。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我在所有的报纸上看到的变脸人——他可是一个受人尊敬，打抱不平的英雄！”
“在没有看到一件事情的本质之前，你不要乱下结论，”中思特说，“他狠得要命，在同意我可以活下来以后，每天依旧用各种酷刑折磨我。仅让我有一口气留在下一天，继续受着同样的痛苦。”
波丽眯起眼睛，在矮人的身上打量了一圈。
可除了臃肿的身材，讲究的穿着之外，他身上没有一丁点儿曾经遭受过折磨的痕迹。
只有一双，好像融进了全世界所有不幸的眼睛里，时常闪烁着阴森森的，想复仇的火焰。
“那么，现在你的处境呢？”波丽问道。
矮人抬起头，收起手帕，目光顿时谨慎起来，“我现在，正在逃难！”
他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嗓音重复了一遍。
波丽身上的鸡皮疙瘩又从皮肤里跳跃出来，感到脖子后面，起了一阵冷风，“你是说——逃出了变脸人的魔掌，藏在我们家里？”
矮人点点头。
“玛菲小姐——不是变脸人吗？”
“哇！她怎么会是变脸人！”中思特突然叫喊起来，“她就是那个变脸人的女儿，前一段时间，刚找到我。”
“她找你要干什么？”
矮人突然摇摇头，“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好像是要把我抓回去，交给她的爸爸。”
“可你说过，是她从爸爸的手中，把你拯救出来的啊！”
中思特好像被波丽问得晕头转向。
他连连摇头，说自己也弄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告诉波丽，玛菲小姐确实是变脸人的女儿。她的突然出现，也许正在酝酿什么可怕的凶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