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的介绍砑然不能满足方毓眉的心愿，然而其简拈的话语却印证了她数月前在“诺亚方舟”俱乐部初见罗市隐时留下的“山高水远”的印象。但给她增添了更多的悬念：罗市隐，干嘛起这个怪名字？只听说过有社会学家、病珂学家，这是两个不同的行当，怎么又冒出个社会病理学家呢？单看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相悖的，何以统一到一个人身匕呢？既然妻子已出国，那么，他去“诺亚方舟”。八成是寻觅肖己的另一半吧？而今进展如何呢……一连串的问号像鼓槌敲击着方毓眉的心房，激发起浓厚的兴趣。只是罗市隐并非凡夫俗子，他很怪，怎样才能接近他、读解他呢？看来，今天是没指望了，倘若冒昧叫门，碰个钉子，岂不是自己断厂后路？从“诺亚方舟”初次见他，没来由地，方毓眉就执着地相信，她跟这位先生会有交往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今天她已知道他的住处，也约略知道了他的情况。她期待着，也愤憬着。这会儿她的感觉跟刚来时已截然不同，像啖了一粒橄榄，越嚼越有味道。她朝地名天竺巷的罗宅投了瞥，踩着湿漉漉的路面，走进五光十色、市声杂沓的大街。
销售公司要比总经理室自由得多，同事之间尽管也有勃谿，只因任务都划到了人，达杯超标都关系到各人的收人，好像谁都无暇纠缠相互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方毓眉手上有七八家客户，散布在省内外，三天两头出差，看样品、催货、验货，风风火火，始终是快节奏地运转。此外，她还要有选择地参与一些大型经贸活动，捕捉信息、洽谈业务、推销产品，这不，此刻她已置身北方一座城市的会议展览中心，这里正在举办冬交会，她是第一次参加，想把一些皮货打人北欧和独联体国家。
会展中心中外客商云集，不同肤色的人相互打着招呼，然后看货、咨询、洽谈，而方毓眉见到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些目光在她的皮货展柜前一瞥而过。她的笑脸，她的真诚并没得到冋报，几夭下来竟没有一笔成交。落寞困扰着她，这天晚上，她来到会展中心的咖啡厅，拣了一个小圆桌，要了一杯咖啡一份三明治，独自坐着消受。她回想着白天单调的经历，出师不利的挫折显然源于市场调查不够，有很大的盲目性，产品无可竞争的劣势决定：自己的出局，是在这里再耗上几天还是及时抽身回去？倘若耗下去，单展台租金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回公司报销肯定难以批准。似就这样一无所获地离开也太窝囊了。于心不甘……一时间，她踌躇难决。
您好！忽然，她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一位西装笔挺、身材适中、面孔白皙的青年端着一杯咖啡，微笑着站在她跟前问道，我可以坐这儿吗？
噢，她怔了怔，坐吧！青年搁下咖啡，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名片，取出一张，将盒子放桌上，双手持名片送匕依然面带微笑：请多关照。
名片做得很考究，波纹亚光纸的，镀有金边，不是街头电脑房做的，而是印刷厂精工印制的，上面的文字排列错落有致，字体有别，沈志远三个字用的是宋体，棱角分明，很是中看，单位是只省经贸委，正是他们东方公司的主管机关，而且他还是位副处长。也真巧！她莞尔一笑，回敬了自己的名片。
谢谢。沈忐远双手接卜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吧？不行，栽了！方毓眉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说，货不对路子，白跑一趟，我正犹豫是耗着还是立马回去呢。
其实贵公司的实力和效益，省内外搞外贸的谁不知道？这次失利，问题怕是出在缺乏市场调查，沈志远搅拌着咖啡若有所思地说，展台然可以撤下，将货发冋去。你呢留下，花上两三天时间走走看看，接触一些外商，了解其需求，还可以仔细地观察观察一些走俏服装产品的原料、质地、款式和做工，以您的慧眼，“窃取”商业情报，怎么样？
沈志远的精明顿使方毓眉心折，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句句在理，她焉能不听，遂说：好吧，就听您的。
谁知做起来仍然遇到了麻烦，展台的租金已悉数预付，交易会规定：撤展可以，租金却不退。方毓眉说破了嘴皮也没用，只好自认倒霉。沈志远主动帮她去火车站托运广货物，并且纾解她的沮丧情绪：方小姐，生意场上总归有得有失，这回不顺，下冋一定顺溜，走出低谷，眼前便大路通天，风光无限。
话诚然错，她也感到一丝暧意，口她开心不起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在会展中心四处转悠，她的外语倍儿棒，这让她很容易跟外商沟通，三天下来，凡能接触的外商都进行了交流。外商的不同需求，她心中大体上也有了谱。不管怎么说，留下来，值！该办的事办了，她买了明天的机票想起沈志远的帮忙，她觉得应当谢谢人家。于是她请沈志远中午在会展中心对面一家西餐馆吃饭。沈志远倒也没推，仿佛这是老朋友之间的一次聚会。牛排、鱼子酱、意大利馅饼、炸薯条、番茄汤什么的，很快上齐，两人边吃边聊，无非是生意场上的事，谈得甚是投机。饭后，沈志远提议去看雾凇，方毓眉欣然同意。两人来到松花江畔，放眼望去，岸柳枝杈琳琅满目晶莹剔透。来，别辜负这奇特美丽的风景，说着，沈志远巳取出相机。这让方毓眉颇觉惊喜，说，哇，亏你想得这么细心周到。
这话流露出由衷的赞赏和感激。她跟相机拉开距离，开始摆姿势。
不必刻意，沈志远说，其实，方小姐您在自然状态下的任何一种姿态，不论从什么角度去拍，都是很抢眼的。说这些时，他已连续按了儿次快门。
真的吗？方毓眉问。
绝对漂亮。沈志远说。
两人不停地变换景点，相机始终围着方毓眉转。
沈副处长，该您了，我来替您拍。方毓眉说。
这里没有副处长。沈志远笑道，这盒胶卷是专为您准备的。再说，去年我来过这儿，拍了不少。
北国的严寒哈气成冰，何方毓眉心中涌动着灼人的暖流。望着沈志远忙碌的身影，她想这倒是个用情很专的男孩。这念头一闪而过，她的脸臊得热辣辣地疼。
该跑的几个景点都跑了，一个胶卷拍完了，沈志远又装上一个胶卷。好了，好广，不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方毓眉说着来到沈志远身旁。那我们下去。沈志远指着脚下的松花江说。整个江面已冻成钢铁一般，一辆辆卡车从上面越江而过，溜冰的人也不少。方毓眉没说什么便跟着沈志远踏上江面，她走得很慢，摇摇挺晃的，沈志远在一旁守护着她，她不由得向沈志远伸过手去，沈志远没接，走到前面给她鼓劲：心不要慌，身体保持平衡。可方毓眉还是心慌，脚不听使唤，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沈志远张开双臂接住了她，她羞得满面通红，怯怯地说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沈志远轻轻地将她推开，凝视着她说，方小姐，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
是吗？怎么我不知道。方毓眉惊诧地说。
在贵公司举办的国庆晚会上，我欣赏过您优美的舞姿。沈志远说，真没想到方小姐有这样的天赋。
是吗？方毓眉再次感到惊喜，说，当时，不知您在场，错过了一次交往的机会。
其实，我们还是有交往的，沈志远觉得是交底的时候了，说，演出落幕后，我曾送您一支爱情鸟哩！您就是那个“有缘无缘之人”？方毓眉惊叫起来。
在下便是。沈志远右掌抚着胸口，向方毓眉欠身施礼，标准的绅士风度。
原来你是蓄谋已久，至今才浮出水面。方毓眉禁不住嗔道。这样做，未免有些唐突，可我乃出于真心。沈志远不气不恼，从容应答。
可是，自那以后，你为什么就销声匿迹丫？害得我猜了好多天。
这……沈志远不便道出真情，而是说，让一个女孩为一件事放不下，难以释怀，这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游戏，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你耍我！方毓眉闪开身，气愤地瞪了沈志远一眼。
您看我是那种人吗？沈志远的日光像一泓平静的湖水看着方毓眉，其实，所谓“有缘无缘之人”，说明我还是相信缘分的，对不？不知怎么方毓眉竞没再吱声。
当晚，她接受了沈志远的邀请来到会展中心的迪厅，两人玩了半宿这才分开。第二天，沈志远又将她送到机场，在即将进入航空港的一刹那，方毓眉向伫立在候机厅落地钢窗前的沈志远回眸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北国之行，方毓眉虽说生意砸广却认识了沈志远，她预感到自己有可能踏上了爱情快车道，但又不很确定，没有十足的把捤，自己跟沈志远直接接触的时间毕竟太短，还谈不上真正了解他。不过，凭直觉这个人可以相处，回想松花江畔跟他的不期而遇，冥冥之中像是匕帝的安排，沈志远尽管不酷不帅，却招人喜欢，他很会照顾人，热情、洒脱且不乏幽默，也有才干，想着这一切，方毓眉心中漾着久违了的快意。
冋到公司，方毓眉向夏刚如实汇报了自己的失利，原以为经理会说她什么，谁知夏刚随意地笑道：不就是一趟生意没做成吗？机会多着哩！一年四季到处都在办交易会、洽谈会，东方不亮西方亮，堤内损失堤外补，小方，你别把这事搁在心上，该干什么照千什么。夏刚的话让方毓眉很是宽慰。
离开夏刚，在走廊里她遇到从电梯出来的舒婕。
方姐，真想你，一听说你。来我就坐小住舒婕说肴掏出一封信，给一方毓眉睨了眼信封，信来自巴西，不用说是卡多佐的，她不当一回事地说道，客户的。顺手塞进口袋。
舒婕问她北国之行的感受，她照实说了，只是绝口没提沈志远，舒婕听后安慰了儿句便匆匆冋总经理室。
本来，方毓眉最初对卡多佐有过的期待，已随着时空的距离几近淡忘，未料到卡多佐竟是个认真的人。她展读这封英文信笺，里面说的是卡多佐，但却不是卡多佐写的，整个事件完全出乎她的想像，卡多佐的公同资不抵债，被圣保罗地方法院宣布破产，经营长达一个世纪的卡多佐家族的信誉遭到毁灭性打击，当地媒体连篇累牍的诋毁，债主索命般的逼债，用人失察造成的追悔莫及，终丁让卡多佐精神崩溃，心脏病猝发身亡。信是卡多佐的一位女秘书写的，多佐生前对她说过方毓眉的事，卜多佐把资助这个中国女孩出国留学仅仅看成是一件善举，却没想到竟成了永远不能兑现的遗憾。信中说卡多佐在述及这事时，对方毓眉的期待未能实现而可能造成的误解，流露出难言的痛苦。女秘书最后写道，尽管卡多佐生前并未嘱托她给方毓眉写信，但她觉得自己应当这样做，她并代表死者向方毓眉致歉。
有仆么好致歉的呢？方毓眉因巴西人的诚信而深受感动。卡多佐的死，对她而言已不仅仅是惋惜，而是平添了一份沉痛。想起跟卡多佐的短暂交往，实在没有半点浪漫可言，对出国她有过想头，却并不当真，不曾想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卡多佐的公司既已破产，发传真已不可能，她给那位女秘书复了信，表达了对卡多佐生前关心的谢意及其不幸病故的惋惜和悼唁。卡多佐的死，让方毓眉深刻地感悟到商海惊涛骇浪的险恶。诚然，她所在的是一家国有企业，但即将要实行股份制，而且中国正处在加人爪了前夕，许多人对这种趋势相当乐观，跃跃欲试，但她却存有疑虑，卡多佐的厄运更加重了她对自己选择经商的怀疑，可是加人之后的挑战，几乎要覆盖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机会自然无处不在，而风险也无处不在，自己不是一个生性怯懦的人，在商言商，干着再说吧！临下班前，舒婕打来电话，告诉她省电视台正在招聘传目主持人。舒婕说，这是一次机会，你行，下嘛不试一试？方毓眉问，消息可靠吗？看看今天本埠的晚报吧！舒婕说。方毓眉谢过说让我考虑考虑。
应聘电视节目主持人，这实在太具诱惑了，如今的节目主持人非科班出身的随处可见，称职的却不多，只要有关系，似乎谁都可以在屏幕上作秀。既然有此机会，凭只己的条件，那倒是可以一搏的。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她忽然想到听听沈志远的意见，可估计他在北方还没回来，稍稍犹豫后她拨通了沈志远的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