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的综合素质看绝对可以报名应聘。沈志远听罢便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然还要看运气。但不管怎样，方小姐，您应当接受这一挑战！好吧，我试试看，谢谢你给的鼓励。方毓眉搁下话筒，又找来晚报广解招聘细则。次闩是星期天，电视台照常有人上班，方毓眉在美容厅着了淡妆后去电视台报名，应聘者如过江之鲫，熙熙攘攘，等了半个钟头她才缴了费填了表。从跟一个女孩的闲聊中得知，市内有一家媒体人才培训中心，将对报考应聘电视节因主持人的各界青年进行强化培训。这当然再好不过了，方毓眉打听到地点去报了名。随后，她又跑新华书店，把赵忠祥、倪萍、敬一丹等央视“名嘴”写的书都买回来，希望从中获得启迪。
冬天日短，出了新华书店，薄暮的氤氲已在城市漫漶开来。去哪儿呢？她犹豫了一下，又踏着自行车来到电视台，她想再捕捉一些信息，门和大院里依然闹猛人来人往，但都是前来参加今晚一台综艺晚会的，方毓眉不禁一笑，自己是不是太着迷了？她不再逗留，打算到大排档解决一下肚子问题便回宿舍。谁想才走了几步，手机响了，她揿了下“’键，里面便传来沈志远的声音：方小姐，还没吃晚饭吧？那好，我请客。“夜巴黎”怎么样？六点一刻，我们在那儿见。
你间来啦？方毓眉惊喜参半。
对。这会儿我刚下飞机。
交易会闭幕不是还有两天吗？方毓眉说。
不作兴我提前？真是个傻姑娘。
啊，原来……方毓眉感动得说不下去了。
说话呀！手机里沈志远轻轻地说。
不见不散。方毓眉说罢已泪湿眼眶。
“夜巴黎”是省城闹市区的西餐馆，在约定的时间，方毓眉先到，几分钟后，只见沈志远着一袭敞开的黑色风衣，拎着密码箱，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嗨一一方毓眉扬着右臂迎厂上去，她步履仓促，在即将掩上沈志远的瞬间才猛地站住。
你好！沈志远文质彬彬地伸手一握。
两人相偕进了“夜巴黎”，择桌坐下。
不知怎么搞的，知道你要报名应聘电视节目主持人，我在那边就待不住了。情况怎么样？沈志远说方毓眉嫣然一笑，目光闪亮地乜斜了沈志远一下，遂把这两天的相关活动说了说。
首先要有信心，沈志远说，你有与人竞争的实力。
你怎么知道？方毓眉有种受宠的感觉。
凭直觉，沈志远说，当然，光有信心还不够，得做必要的准备，强化培训太电要了。瞧，你总能作出正确的判断。说着，将自己盘里的腓力牛排搛到方毓眉的盘里，这家的牛排名闻遐迩，又酥又嫩，口感甚好，非是北方会展中心西餐厅的牛排好比的，是不是？
的确不错。方毓眉咬了一门细细嚼着，顿有所悟地说，你是知道我喜欢牛排，这才约我到这儿来的？
算是吧！沈志远笑道，那天在会展中心西餐厅，我见你吃牛排吃得特别香，吃相也挺美，所以我……停了片刻，又说，本来在北方，该我先请你，可你那么热情，我想也罢，就算留给我一个回报你的机会吧！沈志远的话平静中蕴含温情，却不像是阿谀奉承。这般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一下子便把方毓屑过去或深或浅接触过的男人统统比下去了。她没有说啥感谢，而是在心里慢慢消解吸纳着这份情意。
接下去，沈志远说应聘参选，舆论很要紧，他说自己有位记者朋友，凡模特、礼仪小姐、形象大使选拔赛总少不了他，他的一支笔可以捧红一个人，也可棒杀一个人。他问：方小姐，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有这么大的能量？方毓眉似信非信，谁呀？
刘柳，名记！沈志远说。
不行，不需要！方硫眉一口回绝。
你认识此人？沈志远见她反应激烈，不觉茫然。
方毓眉不清楚沈忐远跟刘柳关系深到什么程度，有关此人和欧阳屏“无性同居”进而强暴阿屏的事，她不想提起，只说，据传此君人品差劲。
文人无行嘛！沈志远说，我跟刘柳很铁，我请他帮忙，他敢胡来？不，不，你别找他，否则我跟你急！好吧，我听你的，沈志远有些疑惑又不便深问，只好答应。话音刚落，手机响了，他睨了一眼号码，随即揿了。眨眼间手机又响了，他起身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遂去了走廊。两分钟后就又回到座位。他说，跟儿位朋友办：个工艺品公司，交货口期已过了半个月，外商一直在催，可生产厂家却尽在扯皮，嗨，没办法，中国人的素质愣是差劲……他看了看表笑道，厂里来人，就住希尔顿，我得赶去跟他交涉，真抱歉，改日我再陪你，有事请打我的手机。
去吧！方毓眉说。
沈志远欠身离席，他不紧不慢地出了“夜巴黎”，方毓眉下意识地掀起窗帘一角，她看到霓虹灯缤纷的光照下，沈志远急如星火一溜小跑，拦下一辆红色的士，闪身而入，绝尘而去。
看样子，他很在乎希尔顿的这次见面。方毓眉放下窗帘想了想。忽然，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是人家的事，我操啥闲心呀？她带点自嘲地笑了笑，也离了座。
积雪已融化，地面仍有些潮湿，悬铃木裸露着不规则的枝杈，任凭北风的袭扰。方毓眉在苍茫夜色中骑着自行车在城西的大街小巷转悠，额上已沁出汗珠，好容易才在一座废弃待拆的仓库找到那家媒体人才培训中心，它不是苜办的，而是兄弟俩申请注册经营的，对外，它还有一块牌子“兄弟有限责任公司”，实际上是个空壳公司，根据社会需要随时变更培训内容，先后举办过厨师、礼仪小姐、模特、女保镖等有偿培训班，时间三个月或半年，结业后将学员输送至各地，外单位接收时，公司从中再得一笔介绍费，就这样，耍了两年空手道，居然也积攒了上百万资金，却不置培训场所，总租赁学校礼堂、文化馆的活动室，最近干脆就在这座废旧仓库里开设讲座，这些内幕方毓眉自然无从知道。
培训都安排在晚上，今晚是第一讲，题目是《电视节目主持人的素养》。她裹在人群中蜂拥而人，在距讲台二十多排抢了个座位，仓库打扫得倒还干净，灯光也较明亮，七点，主办者宣布讲座开始，杂畓的喧哗渐次平静下来。一个清癯矍铄的老者严肃地走上讲台，方毓眉不禁眼睛一亮，这不是罗市隐吗？真是天意，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他呢？啊啊，他是个社会学家，肯定博学多才，要不，干嘛请他来主讲？瞧他那蓬乱的头发和不合时宜的中式棉袄，一上场便引起听众戏谑的笑声。而他仿佛毫无觉察便开始讲演，通过话筒传出的声音，清亮且具穿透力，就像是年轻人的声音，却又有年轻人缺少的成分，他条分缕析地论述电视节目主持人应当具备的台容台风、知识结构、语言表达和应变能力……他的目光时而炽热，时而温暖，从讲台向整个会场辐射，方毓眉多么希望那目光也能见到她。除了他的声音在空间回荡，整个会场一片寂然。但这些不是他今天讲演的全部，他的侧重点在后面，即电视节目主持人的道德修养和社会责任。他说主持人既是普通人又非普通人，说是普通人，因为他从事的只是诸多职业的一种，仅仅分工不同而已。说不是普通人，因为他是公众人物，出镜率高，让人羡慕甚或崇拜，尤其是成广名嘴”之后会有大批拥趸，在这种情况下，冇两种处世态度，要么自诩高人一等，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在上流社会厮混，成为电视油子，为人垢病。要么，时刻记住自己是大众的代言人，有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应关注国计民生，与民众休戚与共，不断提高节目的艺术品位，从而增强其社会影响力……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话锋一转：如今国家正处于转型期，人间万象，变化莫测，的确，社会是在进步之中，然而，负面的影响已是触目惊心。于是，他列举了官场腐败和黑恶势力等种种犯罪事实。黑恶势力诚然为他所憎恨，但对贪污受贿的权贵他更是疾言厉色，斥为锗狗，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激起台下久久难以平息的掌声。他打手势让大家静下来，他说：一方面是一些大小官员贪污受贿，变着法儿榨取民脂民膏，穷奢极欲；另一方面，成千上万民众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食不果腹，贫病交迫。远的不说，就看看我们身边那些下岗工人吧，不从根本上解决社会分配不公，仅靠逢年过节拿钱买稳定，递上一瓶色拉油、两百元的红包、一小袋米，就把他们打发了。每当这种时刻，他们的气消了，还噙着热泪谢主龙恩山呼万岁，唉，真是太容易被糊弄丫。请问社会公正何在？公平何在？说到这里，罗市隐泪洒讲台，方毓眉也已泪眼模糊，迤带头鼓起掌来，倏地，整个会场响起了飓风一般轻久不息的掌声。半晌，罗市隐才续上话：诸位不要以为我说的都是题外的话。其实，它与做一个合格的电视节问主持人不无关系。我赞成人才的选拔应是德才兼备。倘若光有才而缺德，主持人也不过是个玩嘴皮子的臭皮囊。我希望在座的诸位，今后无论应聘与否，万不可失去自己的人格修养，要熟悉国情，关心民瘼。改造社会、推进改革的任务依然相当繁重、艰巨，二十一世纪的曙光已现，我的青年朋友们，努力吧！几百双手臂像森林般呼啦啦地竖了起来，学员们用掌声用激情把罗市隐迎下讲台，而后又把他围了起来，向他抒发感慨、表达谢意。直到主办者一再劝说让罗先生休息，人们这才陆续离去，方毓眉从车棚推出自行车，一抬头，发现罗市隐就在跟前，她情不自禁地说：先生讲得真好。罗市隐淡淡一笑，她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遂跨上车。这时，身后传来罗市隐的声音：姑娘，路滑，小心。一股热流霎时传遍她的全身，她刹住车下来，想问罗市隐是杏可以去拜访。可是，他旁边还有不少青年男女围着，她忍住了，骑车上了大街。
风不停地呼啸着，方毓眉感到这仿佛是罗市隐讲演的声音。真的，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听到过如此精彩的讲演，尤其是他说的最后部分，那番沉痛、那番激情和对青年的殷切期望，不啻是从心间汩汩流淌出来的。笑傲权贵贪赃枉法，直面世风颓败难振，句句实情。他对社会不公的抨击，对物欲横流的厌弃，对腐败日盛的忧愤，对邪恶势力的轻蔑，对更高人生价值和生活理想的强烈渴望、热情梦想和执着追求……使方毓眉的心受到深深的震撼，她仿佛重温学生时代曾受过的教育，而且内容要丰富、深刻得多。她渴望再见到这位罗先生，她不想再被动地等待和那种难以捉摸的不期而遇，她要创造机会，尽早去拜访他。
元旦前的一个星期天，方毓屑不邀而至地来到天竺巷罗宅，她不信这样一位内心涌动宥炽热岩浆的老者会拒她于门外，她抱定决心，即使引起他的恼怒也在所不计。门没关严，闪开一条缝，她推门而入，院内空落落的，有萼梅两株，廊沿下摆放着几盆菊花。面前是一幢二层砖木结构的小楼，外墙藤萝缠绕，有琴声从楼上袅袅传出，大概是组合音响甲播放出来的，她不谙是什么曲子，悄然站在廊沿下倾听，只觉得音乐阴沉窒闷，音调中像是蕴藏着风声、雨声和雷声，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壮阔气势，直到琴声戛然而止，她才抬头冲着楼匕喊道：罗先生在家呵？
谁呀？罗市隐探首窗外望着楼下，噢，是你，上来，上来。这般热情消解了方毓眉最初的担心，她“噔噔噔”踏得楼梯摇摇晃晃，七楼后见楼门敞开，罗市隐并未起身相迎，而是坐在那里擦拭古琴，她明白了，原来老人擅琴，不是什么组合音响，她莞而一笑：请问这乐曲叫什么？
这叫《风雷引》，源于《玉鹤轩琴谱》，其历史已无从考察，罗市隐说，小姐，你听过“迅雷风烈必变”一说吗？此曲也就这意思，它寄希望于除旧布新，呼唤公正、富足、安定的盛世时代的到来，期盼老百姓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这风、这雨、这雷，这洗涤污浊，企盼更新的物象不过是一种象征而已。
我明白了，方毓眉说，先生传达的是古代圣贤先哲、仁人志士忧国忧民的情怀，与您的讲演相承。
啊呀，你真不简单，罗市隐有点吃惊地说，你读懂了它。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肴，我只顾说话了，请坐，坐……
方毓眉在已很陈旧的沙发上坐下，罗市隐忙着沏茶，方毓眉觑空打量了一下这间客厅，门窗油漆早已剥落，墙角有渗水的痕迹。迎门墙壁的红木镜框里镶着一幅写意国画《竹林七贤》，对面的方玻璃镜框里面有全家合影，罗市隐夫妇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照片已泛黄，像是他三十多岁时拍的请一罗市隐用漆盘端着两杯盖碗茶进来，将一杯放在方毓眉一侧的茶几上，旋自取一杯坐下。方毓眉揭开杯盖，轻轻推”两下，片片茶叶载沉载浮，汤色清亮，香气馥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