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方毓眉蓦然想起杜否川让她当东方公司的形象大使的许诺，杜百川并说她还有机会与电视台合作。而当下电视台聘她为嘉宾主持，莫非是杜百川跟电视台商定的？其中有无玄机？轻易到手的好处，楚否会让她也付出一定的代价呢？方毓眉多了一层疑虑，她问：查副台长，杜总跟您联系过？
是啊，杜总还说已决定让您担任贵公司形象大使，并让本台拍摄系列广告向省内外推出，以至在中央台播放。方小姐，对您来说，这既是一项光荣任务，也是您出镜的良机呀！查副台长说。
方毓眉猜想这里面肯定有笔交易，她故作惊喜地说：好啊，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呢？査副台长，请吩咐。
这个么……双方已有了合作意向，谈得也很愉快，惟有广告制作和播出费用尚未敲定，彼此所报底价差距甚大。
噢，各自提出怎样的底价，能透露一点吗？方毓眉依然佯作兴趣不减。
当然，对您无需保密，查副台长说，按照本台制作、播出广告的规定，匡算一下，我们的底价是五百万，这已是很优惠了。而杜总则说至多八十万。数目相差太大。其实对于你们那样的大企业，五百万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跟外商做一笔买卖就赚了。而这笔资金对电视台来说，却帮了大忙，可以制作一批主旋律节目。而作为合作方，贵公司也为社会作了贡献嘛！遗憾的是你们那位杜总愣是不松口。想到杜总对您的器重和赏识，我们只有劳您的大驾，把您请来，一呢，土式通知聘您为本台嘉宾主持；二呢，请运用您的影响，在杜总面舫通融通融，促使双方早签协议、合作成功。
这番话说得方毓眉心火上蹿，她知道五百万这笔巨款，不但杜百川难以接受，恐怕任何一个老总也不好办，除非其中有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这事倘若不成，那么，聘她当嘉宾主持一说也就泡汤了，嘁，自己还没尝到甜头哩，就冒出这档子事，令她哭笑不得。怛人家有话在先，出于礼貌也得回应。她喝了口纯净水，轻店朱唇：查副台长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小兵拉子能对老总有什么影响？怛既然您那么信任，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得往前冲啊！不过，成与不成最终还得杜总拍板。成了，您不必谢我；不成，也不能怪我啊！方小姐就是与众不同，查副台长露出谄笑，话说到这分上，就是不成我也得谢您。
至此，再说一个字也是多余了，方毓眉起身告辞。
隔壁音像店里，沈忐远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来到电视台门口不停地张望，见方毓眉翩然而至，冲头冲脑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哩，磨蹭啥呀？
你等不及走人呀！谁让你等的？方毓眉窝了一肚子气顿时发泄出来了，走哇，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你……说着泪水飞溅，甩下沈志远贴着街边匆匆而行。
毓眉、毓眉沈志远像梦醒似的拔脚追了过去，我知道你受了窝囊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火。
方毓眉不睬他，拦了一辆的：钻了进去，沈志远跟着，一猫腰也钻了进去。
厂去！方毓肩拉开车门，下去嘛！你这是干啥呀？沈志远苦巴巴地说，我已认错，还要我怎样？他一把将方毓眉揽到怀里，好毓眉，告诉我要去哪里？
师傅，去天竺巷。方毓眉吩咐司机。但她却未拒绝沈志远的讨好。我要太见一位老师，她说，你想跟去也可以，但在那儿不准插嘴插舌的。
行，只要跟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照办。沈志远说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放肆！方毓眉将沈志远推开，还没到这一步哩，谁给你的权利？
唉，我这个人见到你就没魂了，想讨好你，却又做错了，我也真浑。
见沈志远在骂自己，方毓眉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喂，沈大处长，我有话在先，到老师家里，你别没正经的。
知道啦，一切行动听指挥。沈志远说。
就这样，两人作气说笑，浑然不觉，车已停在罗宅门口。
哦，方小姐来了，罗市隐闻声迎广过来，说着睨了睨沈忐远，这位是……
敝人沈忐远，毓眉的男朋友。
方毓眉对沈志远的言辞颇觉反感，佢她惟有克制，注意观察罗市隐的反应。
你们能…道来，我很高兴。坐，请坐。罗市隐说，倏又问道，方小姐，考试结果出来没有？
我正是为这来的，方毓眉鼻子发酸，泪湿眼眶，声音也变调厂，先生，我差点被卖了……
有这样严重？不至于吧？罗市隐催道，说说，怎么回事？
方毓眉将落聘、形象大使、嘉宾主持、广告制作播出等接二连三发牛的事细说一遍，颇为激愤：尽给我开空头支票，却让我替他们双方效劳，这是作践人吗在我看来，当形象大使、拍广告未尝不可。沈志远插上说，问题存：于不能只尽义务不取报酬，毓眉虽比不上布兰妮、舒琪这些中外明星，却也是一般女孩难以企及的，我以为不妨一试，跟他们两家谈条件，开价要高……
试什么呀试？方毓眉恼怒地打断了沈志远的话，你不开口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说罢转向罗市隐，先生，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事要看你的心情，假如你觉得能满足自己的心愿并给你带来快乐，那么，受点挫折也没什么大不了；假如你觉得自尊心受到损害，即使能拿一笔酬劳（估计数目也有限），也开心不起来，那么，最好别干。罗市隐说。
我没想到这里面也有黑幕，方毓眉直摇头：家父生前总教我要清白做人，我若参与这样的勾当就有违家父的教诲。我弄不懂，怎么有的人愈是浑身污秽不堪愈活得滋润呢？
你啊，对社会解得还不够，社会是只大染缸，纵然你想清白做人，可是，既已生活在这只大染缸里，想清白也难呀！罗市隐说，以我为例，我目睹社会的种种不公、腐败和邪恶，“以去就争”，即以辞职来抗争，作为一介布衣，想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文化批判和社会批判，然而，个体牛命在强大的社会力量面前经常显得软弱无力，在重重阻力面前，我有过苦闷，甚至退缩和妥协，人性的弱点便不光彩地显露出来了，以至有时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但尽管如此，我仍要维护人类基本价值，批判社会的不公正、不合理，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罗市隐的话还没说完，阒寂的客厅里响起一串急促的短信息声，沈志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显扉上的留言，神色有点慌张，说：对不起，处里有急事找我。毓眉，我先走一步。罗先生，改日我再来拜访。说罢也不等他们回应，转身离去。
途抽身离去，这在沈志远已不是第一次，上回，方毓眉准备报考电视节目主持人，他从北方飞冋，两人在“夜巴黎”小聚，手机一响他避开接了，旋即离开。这次，传来的是短信息，意思不明，也不便问，他见了就走，总有点神秘的样子。但她想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她自己不也常行踪不定吗？于是，对沈志远的走也就不当一回事了。遂对罗市隐说：先生，请继续。
也没多少好说的了，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吧！罗市隐若有所思，转移了话题：这位沈……你们……他吞吞吐吐，干笑了两声，我在说什么呀？啊，方小姐，请别介意。
没事。方毓眉笑道，先生，您是社会学家，对人对事作调查是理所当然的。其实，您不问我也会说的，他在省经贸委工作，是个副处长，我跟他的交往虽说没多少浪漫，但印象不错。接下去，她如实谈了两人相识相处的经过。她说，沈并未功成名就，却势头正旺，很受上司的器重。他仅生活，有内涵，用情很专，很会关照人……说着说着她面颊飞红，不免羞涩，瞧，我尽说他的好处，也不知这些感觉准不准。先生，您以为如何？他给您留下怎样的印象？
我是个婚姻失败者，也是个爱情悲观主义者。如今，已是世纪之交，在转型期的中国，爱情和婚姻变得愈来愈现实，速配婚姻成了潇洒、浪漫的代名词，金钱左右、主宰着爱情和婚姻，以至让人感叹在我们这个社会，爱情已不复存在，死了……罗市隐压抑、沉闷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在客厅流泻着。少顷，他顿有所悟地说：对不起，我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而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应当是祝贺和鼓励，我却让你失望了，我很不会做人。
先生，您说的都是实话，何必自责呢？方毓眉反客为主地替罗市隐兑了茶，我知道这些话在您心里已搁了很久，尽管说，别在乎我，我能承受。
噢，方小姐，谢谢，谢谢你的理解，很长时间没能听到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罗市隐嗓音微颤，照你所说，沈是个很不错的青年，人很精明。但愿精明能与忠诚融为一体……遗憾的是我跟他接触还不到半个钟头，实在说不出什么印象。只是，爱情要凭自己的感觉，在相处过程中彼此要作更多了解，是不是？
先生说得对，方毓眉称道，我已心碎过一次，不能重蹈覆辙了。什么，什么，你……罗市隐显得有些紧张，你受过伤害？
不能说是伤害，怛我有过死的感觉。方毓眉索性将自己跟邹捃的初恋说了出来，叹道，要说伤害，两人都受到伤害，可谁对谁错呢？我至今都不明白。
这才是真爱呀，孩子！罗市隐听罢方毓眉如怨如诉、声泪俱下的叙述，已是情动不已，泪花闪烁。你们谁也没有错。也许邹瑨更爱你，他作出那样的选择而且迅速地跟一个未必相爱的人结婚，把对你的爱升华到了极致。虽然你们最终未能结合，可这份爱依然活着，连我这个局外人，也感觉到它发出的明丽光辉。于此可见，“爱情已不复存在、死广”的说法好像也不能成立，大概它只是人们一时的激愤之言，今天，我真不该转述这样的悖论，方小姐，你可不要受此影响，好好地去爱吧！初恋，使我相信人生只能经历一次真正的爱情，一旦失去了它，就永远别想再得到它。方毓眉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尽管沈已走进我的生活，可是，我却时不时地感到自己依然触摸到邹瑨诚实的灵魂，因此，这次，我不是很投入的。
有句话，叫以心换心，罗市隐已经冷静下来，仿佛在对女儿说话：你跟沈正在相恋，也许你们彼此了解得还不够，还没经历多少刻骨铭心的事，因而你不很投人也是很自然的。至于初恋你难以忘怀，可以理解，把它深埋在心灵的一角吧！各人秉性、条件不同，不要在沈与邹之间比照，过去的让它过去，重要的是把握现在，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冬日苍白的太阳已沉浸在都市钢筋水泥的森林背面，暮色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由淡变浓，罩了下来，罗市隐揿亮了客厅的灯，方毓眉觉得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长这么大，她从未对任何人如此毫无顾忌地祖露自己的心迹，眼前这位长者是惟一的例外。而且，他也不惮麻烦，乐于交谈。总之，两人谈得来。想起因刘柳那篇文章引起的风波，若不是罗先生的点拨，她不仅要放弃一次机会，更不会得到那异乎寻常的体验。怎么说了半天，竟把此事忘了。天色已晚，到该告辞的时候，于是她说出了那天应试开始时自己与考官们的对白，她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笑道：那真是出奇制胜，由被动变主动，把他们一个个都镇住了，突然，掌声响起，自然是冲着我来的。其实，那掌声是属于您的，先生。
啊，有这回事？罗市隐呵呵笑着说，那是靠你的随机应变嘛！方毓眉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她不想走，却真的该走了，她站起身，快步走到罗市隐面前，柔声地说：先生，比我抱抱您，好吗？罗市隐猝不及防，有点惊慌失措，不等他回答，方毓眉张臂搂抱了一下罗市隐，倏又在他宽阔的脑门上轻轻一吻，旋闪电般地撤离，笃笃笃地跑下楼……
仿佛在做梦，罗市隐摸着火辣辣的额头，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到窗口，他睁大眼睛搜寻那熟悉的身影，可他什么也没看到，越过巷口，大街上已是五光十色，灿若白昼。
紧紧搂抱，轻轻一吻，久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