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估计方毓眉应该回来厂，在犹豫了一些时间后，他拿起了话筒，刚拨了开头二个号码就又放下，只觉得心怦怦地跳。他在客厅走厂个来回，稳了稳情绪，一气摁了七个数字，接通后，他便急着说，我找方毓眉。接话的竟是第一次碰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显然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多少有点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你是方小姐的什么人？接二连三地找她做什么呀？喂，喂，说话呀！神一经一一病！言罢电话倏地挂了。
额头上似有小虫子在爬，罗市隐摸了一下却是冷汗。他怔怔地坐在沙发上，陷入了迷茫之中。回想这三次电话，自己竟是那样惊慌失措。他的练达、沉稳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是的，除了妻子和女儿，这一生，他罗市隐很少跟别的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打过交道，可这些天，自己怎么如此急迫地、执着地要跟方毓眉联系呢？联系就联系呗，完全可以直率地问清方毓眉出差何处？何时回来？说自己是她的老师或亲戚亦无不可。但他没这样说。至亍第二次，人家女孩已主动表示要将方毓眉的手机号告诉他，他却说再联系，否则，打手机，就不会被那个中年男人讯问一番还挨了骂……这一切不正常嘛，不正常的是自己。假如女儿不是那样恋爱，让他不称心；假如女儿没有不辞而别，让他感到孤独；假如不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见到那只机器狗，那么，会急着找方毓眉吗？算来跟她已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联系。现在，自己却很主动，没联系丄倒在其次，却留给她的同事以“神经病”的印象，方毓眉出差冋来，她的同事会怎么说呢？她能承受得了吗？时且，她会对他怎样看呢？哎，真是犯了一个低级愚蠢的错误，何以会这样呢？罗市隐不停地诘问、自责。
他一直以为方毓眉是个清纯、率真的姑娘，电视台主持人招聘落选后，她除了忙自己的业务，还在恋爱啊！热恋中的女孩，除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会忘掉切的。沈志远那个男孩无论学历、职业和气质看上去都不错。只是过〒精明了点，让人有些不放心，当然这是他罗市隐的感觉，似跟沈谈恋爱的是方毓眉，她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她有过一次失败的爱情，曾使她很长时间深陷于痛苦之中。现在，她结识了沈志远，不论是基于浪漫情怀抑或现实考虑，都是无可作议的。应当祝愿她心想事成，感情舍个归宿。在这种情况下，不该打扰她让她分神。罗市隐把这些想法在头脑里过滤了一遍，决定冉主动跟方毓眉联系，何况，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人就这样，凡事想通了，心情也就轻松多厂他还是他，再怎么说，种种病态的社会问题总是他永远去不掉的一块心病，他从不想回避，他对自己不抱奢望，今天这样一个时代，社会环境和个人能力都有局限，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义所当为，毅然为之，这就是他的生活信条。
好些天没有方毓眉的电话，罗市隐占汁她出差还没回来，或者她也无意再跟他交汴。他终于定下心来，把有关弱势群体的调査笔记修改完毕。他没有打印机，存盘后准备拿到外面的电脑公司印它一二十份，以备寄送有关部门和报刊。这天，他拎了个包正想下楼，桌上的电话响了，啊，方毓眉的，说是二十分钟后到。对不起，方小姐，我有事要外出……罗市隐说。先生，您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好像很急，现在怎么又不急啦？为什么？能告诉我吗？我……这……罗市隐没词了。当然先生倘若不愿见我，我是不会去打扰的。方毓眉说噢，不，那就请过来吧！说完，罗市隐坐下，琢磨刚才方毓眉的话，语气虽然平和，内力却咄咄逼人。看来，八成他的电话惹了麻烦，她的同事许是以此作为话题，让她难堪了，大概，她是兴师问罪来了……罗市隐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自己打那些电话找她做什么嘛，让人家一个女孩子遭遇麻烦。眼看她就要到了，自己该怎样去解释呢？他在客厅里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少顷，下了楼，在廊沿下等着。
铃声盈耳，罗市隐一惊将门拉开，方毓眉一脸灿烂地站在面前，调皮地说：先生不情愿我来我偏来。
哪里，哪里，次迎还来不及呢！罗市隐从狼狈中突围出来，随即，做了个请客人上楼的手势。
楼门敞着，方毓眉先走了进去，倏从蓝底白花的蜡染背包里取出一尊斑竹根雕少女头像，爽快地说：给！罗市隐问：给我？对，看像谁？方毓眉说。罗市隐捧在手上看了又看，笑着摇了摇头：看不出像谁。像我呀！方毓眉说。罗市隐说：不像。像像像就像！方毓眉撅着嘴盯着他说。那你为何不留着呀！罗市隐说。我要把这个送给您，我嘛一一方毓眉背着手摇头晃脑说，还有一尊老头根雕，那是您！我留给自己。
这孩子……干嘛要这样做？
您不是说我们可以成为忘年交吗？
好吧，好吧，我这厢谢了。罗市隐担心的兴师问罪没有出现，他想接下去聊些别的。
先生，现在我想知道，您急着找我做什么？方毓眉一双大眼紧瞅着。
我很抱歉，不该接二连三地打电话，一定给你带来了麻烦，你的同事免不了会说三道四，我……罗市隐到底没躲过这个话题。
说三道四我不在乎，谁怕谁呀？何况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方毓眉说，今天我来只想问您干嘛要找我。
面对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罗市隐怯懦了，他转移了目标，说出了罗睿回来和父女间的冲突，却又掩盖了罗睿走后他的孤独和对方毓眉的牵挂。
那就让我做您的女儿。方毓眉听罢即说。
罗市隐“唔”了一声，他想方毓眉只是随意说的，况且，他从未想过要把自己和这个女孩的关系定位在父女层面上，他们目前仅是交往，遂说：罗睿的事真的让我很困扰，想找个人聊聊，这冰给你打电话。
噢，是这样一一方毓眉半信半疑，但她仍被罗市隐的信仟感动，说，罗眷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卨智商，又生活在上海这座八面来风的现代化大都市，见多识广，先生应当相信她的眼光，她会对自己负责的。
可是，恋爱中的男女都是盲的，罗布隐说，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总觉得她那位师兄最适合她，她是偶然遇到那个流浪歌手，惑于激情，一时糊涂找不到北。
其实，爱情没有一定的模式，方毓眉说，先生，也许您并不了解今天年轻人的恋爱观，一千个人怕有一千种经历。
是吗！那么你跟那位小沈呢？说不清什么缘由，罗市隐把方毓眉和沈志远恋爱的事提了出来。
沈有个性，讲义气，内涵丰富，感情细腻。方毓眉说，跟他处了很长一段日子后，觉得真的不错，他这个人，能变着法子让你感到女人受娇宠是怎样一种奇妙的味道，心，好像要融化似的……
那你们已……罗市隐接触到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他很怏省悟到不该问，便双手在胸前比画着，做了个抱歉的动作。
先生，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方毓眉忍俊不禁地说，不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我们只是恋爱，是否结合尚未确定。猜得出先生是为我好。您还有什么话想说，我听着哩。
我说过沈精明，精明不是坏事，但若精明过头，变着法儿讨好你，这……噢，这事我一时也说不清，你不妨在接触中常琢磨琢磨。
知道。方毓眉说，我跟他现在一块儿做生意，有时间考察他哩！怎么你不在“东方”公司厂？
不，我是搭公司的车搞点私活，政策允许的。如今，不多挣点钱，社会上这样那样的消费挤兑着你，怎么活啊。
倒也是，罗市隐额手称道，注意合法经营。
我会的。方毓眉忽又朝罗市隐挤了挤眼睛，目光灼亮地凝眄着：先生，再冋到开始的话题，让我做你的女儿，行吗？
干嘛在乎这种形式呢？罗市隐像在开玩笑，有一个女儿已让我操心分神，再舍一个女儿那准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你想我早死呀！方毓眉抛出一串清脆无忌的笑声。
罗市隐的目光这时移往方毓眉的右手，见食指中指有些红肿，他越过桌子将其抓住，方毓眉僵坐着，手微微发抖。冻疮，罗市隐说，嗨，我怎么才注意到？别动，我有办法。说完他匆匆下楼去，一刻儿，他拿来薄薄的生姜片，又捏着方毓眉的小手，取了一片在冻疮处细细擦着，边擦边问：是不是有点痒这很正常，每天晚各擦一次，擦它三五天就会好的。就在他擦拭时，方毓眉一动不动，眼里溢满了泪水，凝望着罗市隐。
蓦地，罗市隐抬起头，四目闪电般地相撞了，罗市隐有点惊慌，马上又把目光移向方毓眉的手指，却停止了擦拭，近似艰难地说：今天就这样，你把剩下的姜片带上，别忘了坚持擦。方毓眉像是也省悟到了什么，她不敢再呆下去，一句话也没说，拿了姜片，慌乱地丢进挎包便匆匆下楼，仿佛逃避什么似的。逃避什么呢？数度接触，此刻，她才比较认真地思忖起跟罗市隐的交往，最近他干嘛急着要见我呢？难道罗睿的事是他要见我的惟一理由？替我擦冻疮，是无意还是有意？但让人费解的倒不仅是他，而是自己，自己十嘛在“诺亚方舟”初次见面时就记住了他并期盼着邂逅？冻雨中的街心公园跟他不期而遇，为何对他救护小狗的事那么关注，以至一直跟踪到天竺巷，还向邻居打听他的情况？应聘电视节目主持人遇到种种困惑，怎么又总想跟他谈？这次出差却给他带来斑竹根雕少女时又买了根雕老人留给自己，购买时竟做得那么平静而自然……这一切莫非是恋父情结？如是，两人的目光十嘛又那样灼热、躲闪，最后自己却落荒而逃？方毓眉遇到了难题，有了烦恼，变得焦躁不安。她掏出手机想给沈忐远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喝茶、唱卡拉k或蹦迪，手刚触及第一个号码，就把手机关了，她不由得想起罗市隐谈到沈志远时的情景，他吞吞吐吐，说精明不是坏事，但精明过头，变着法儿讨好……话未尽意，却又叮嘱她在接触中常琢磨琢磨，是替她担心提醒她，还是多少流霜出男人本能的妒意呢？但是，这社会太复杂太污浊，不精明将难以生存，遑论发展？而变着法儿讨好，不正是无数女人希望从男人那里得到的吗？她不由得又想起邹瑨，她的初恋情人，敦厚诚朴，人蛮优秀，⑷缺少的就是对她的讨好和献殷勤，没啥情调。尽管初恋使她刻骨铭心，但结交沈志远后，在他无微不至的精神抚慰下，她心灵的创伤已经平复，她真的感谢他。
特别是合伙做生意以来，他的干练更让她佩服。开始，他们做服装生意，按外商要求，在国内厂家生产加工后，经检验合格再销往国外，可是纺织品出口一向竞争激烈，生意并不好做，利润有限。几乎同时，还得替公家做，这样得兼顾两头，连休息日和晚上全搭V去了，累死累活，腰包还是瘪瘪的，三人合股隆鑫贸易公司勉强能够维持，章延动摇，要撤股散伙，在这艰难时刻，沈志远揽了一大宗冲击电钻的出口生意，原来中国制造的冲击电钻质优价廉，似这家厂一直没弄到出门许可证，沈志远得知这一信息，主动上门，几番谈判，签厂由隆鑫公司全权代理该厂冲击电钻的出口协议，结果，不仅越南、柬埔寨、缅甸等国需求量颇大，甚至在欧美市场也占有了一定份额，头一个月成交卜来，纯利润即达二十一万美元，于是，隆鑫租厂写字楼，买了奥迪车，还招聘了文秘和营销人员，正儿八经像个公司样儿了。方毓屑因此也尝到了当老板的滋味，这都是因为有了沈志远，这样的男人，想必哪一个女孩也抵挡不住其魅力的诱惑的，不爱不行，是的，方毓眉爱的只能是他。上个月，他们两人一道出去跑业务，路经卢陵市，冋了一趟家，弟弟毓文快要考大学，她想让毓文填报省城的东方大学，同时，她正在想办法，将妈妈也调到省城来，倘能如愿，一家人便可以生活在一起了，此趟回家她就有这层考虑。在这之前，她跟沈志远相恋，家人并不知道，她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一份安慰，进门后，瞿涤尘从两人的眼神和默契中已猜出了大概，志远的谦和洒脱、礼数周到，让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闲聊中她问了沈志远的职业、学历和家庭等情况。
妈，你是公安局的啊，查高问低的。方毓眉嗔道，她想逗一逗妈，说，他只是我的同事，准确地说他是隆鑫贸易公司总经理。
啊，对不起，瞿涤尘信以为真，忙说，我也不知怎么的，见到沈总竟变得啰嗦起来了。她在饮水机上兑了水，把茶杯递给沈志远：您喝茶，请一见到瞿涤尘的尴尬和忙乱，沈志远心有不忍，笑道：伯母，您坐，跟您说吧，我是毓眉的男朋友，我这次随她来看望伯母，是来接受面试的哩！沈志远的诚实和风趣把个瞿涤尘逗得额上眼角的皱纹像菊瓣似的舒展开来，咧着嘴笑个不停，说：面试个啥？我一眼就相中啦！志远朝毓眉挤了挤眼：听到没有？伯母这一关算过吧？
过了，过了……不等女儿回答，瞿涤尘便抢着说。
毓眉红着脸儿，打了志远一巴掌：你就晓得讨好。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对妈我寸不敢扯谎。
谁让你叫妈的？毓眉有点生气地说，还不到时候哩！见沈志远一脸没趣，瞿涤尘遂转圜道：啊呀，喊一声也无妨，先喊后喊一个样。
妈，毓眉发急地叫着，这是不可以的，一定得等到领证，结婚那天才能改口，你说得对，怪我一时冒失。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伯母就像我的母亲。既然你这样想，我会注意的。沈志远说。
好了，别说了，我这就去做饭。瞿涤尘说，毓眉，你来帮妈。噢，怎好把志远一人搁下？你们聊，我一人行。说罢进了厨房。
这时正好毓文回家，毓眉作了介绍，让志远跟毓文谈谈高考的事，她还是去了厨房。
你啊，也不给忐远留点情面，话那么冲，看把他窘的！瞿涤尘数落着女儿，叫一声妈怎么啦，又是损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