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鹿过走到洞口时,已是午夜时分了。
苍茫的月光混沌地洒向大地,将这荒凉的沙漠染上了一层幽幽的绿色。
北故依偎在火堆旁,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她惊心动魄的面容上,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耳畔响起,她知道是鹿过,但却未有将目光移去,只是痴痴地望着迷离的火焰,盈盈泛光的瞳孔里,倒映着梧桐花般的寂寞。
“不嫌弃的话,就喝一口罢。”她望向鹿过,忽然递过去了一个羊皮水袋,只是目光不经意间却是瞥见了斜躺在他旁边的冰棺,虽是微微感到一丝诧异,但她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鹿过虚弱地靠在石壁上,看了她一眼,轻轻伸手接过。
“谢谢。”他随意地喝了两口,于是就将水袋抛了回去,干裂的嘴唇很快就有了一丝红润。
北故皱起了鼻子,朝他轻轻地笑了笑。
“噼里啪啦……”火堆里不断传来放肆地声音,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寒风,火焰突然灭了。
鹿过微微皱了皱眉,向北故望去,却发现她背靠在石壁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火堆边,轻轻吹了下火堆底部的火星,火又燃起来了。
“你很怕黑?”
鹿过一惊,往身后望去,却发现北故正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对他微微笑着。
“……只是……太冷了……”鹿过回避了她的目光,向前走了几步,又重新靠在了石壁上。
“怕黑没什么丢人的,我小时候也很怕黑,可是自从我哥哥教了我一个办法后……我就再也没怕过黑啦,你想知道吗?”
鹿过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你心里想的越多,就会觉得这个夜越黑,其实黑夜并不可怕,你只要一闭眼,再一睁眼就过去啦。”北故含笑凝视着他,脸颊上浮起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鹿过愣了一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里虽是有些动容,但嘴上还是冷冷道:“可笑。”
北故摇头轻笑一声,望向星星闪烁的夜空,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终是在时间的细缝里,缓缓熄灭了。
点点星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如泪珠般,轻轻洒落而下,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那黑暗里某个未知的角落,传来了低低地虫吟声,声声凄切。
北故将视线透过黑暗,望向那个苍白的少年,却发现他早已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沉睡在了彩色的梦境中。
她轻掩着花瓣般娇嫩的朱唇偷偷笑了起来,而后她迈出了脚步,悄悄而又静静地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在黑夜里,她屏息凝视着他坚毅的容颜,他在睡梦中是那么的安详,就像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天使,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黑暗,只有嘴角边挂着那么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是坚强,冷酷,还是无情?
是刺满荆棘,还是披戴冰霜?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了解,她只知道,此刻的他是多么的单纯,是多么的脆弱,仿佛风一吹就倒,却又仿佛火烧都不会灭。
远方飘来了几粒细沙,落入了她微微泛红的瞳孔,那个少年,就这般静静地凝固在了她的眼中。
片刻,恍如永恒。
而多少年后,回顾往事,她心海里总是会浮起那一轮轻轻诉歌的明月,以及在黑夜中,微笑沉睡的少年。
……
黎明破晓,纯白的雾气在荒凉的沙漠上飘散来,飘散去。
冰冷的凉意将鹿过从梦中唤醒,他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眸,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洞穴,以及那冷冰冰的棺材,怅然若失。
这一夜,他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见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可是有多久,没有睡的这么安心了呢?
他摇晃了下有些晕眩的脑袋,缓缓站起了身子,却发现四周以不见了那个女子的身影,他的掌心不由一阵冰冷,怔在了原地。
“也许只是出去走走罢,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可过了许久,那个女子依然未有归来,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霍然深吸口气,最后望了一眼这个黑暗潮湿的洞穴,然后扛上了巨大而又阴森的冰棺,走向了无边无际的荒漠。
雾气以散,阳光无限。
鹿过单肩扛着冰棺,一步一个脚印,他的背影上绽放着寒冷而又刺眼的光芒。
可他沉重而又凌乱的思绪并没有随着雾气而褪去,无论走到哪,他的脑海里都会浮起第九夜那句诡异而又荒唐的话语,以及……那个如秋水般幽怨的明媚女子。
汗如雨下,淋湿了他的后背,又走了一段路后,一片渺小却静谧的绿洲出现在了他模糊的视线里。
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未有喜悦之色,只是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可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接近,他心中便越会滋生起一种隐隐的惶恐,仿佛在那前方,有着什么诡异可怕的东西在等待着他。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很快,他就走到了绿洲。
放眼可及的荒漠,已被烈日烧灼,可唯有此处,仍然静谧安详,他轻轻放下了肩上的棺材,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就当他视线瞥向前方光怪的岩石时,却是忽然呆住了。
北故竟是赫然昏睡在了那里。
他大步向前跑去,但见她身上还有微弱的呼吸后,心中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她纤巧精致的花容上却是干燥而又紧绷,甚至白皙的胳膊上,已隐隐有几处肌肤崩裂了开来,看样子似乎是缺水所导致的。
他迟疑了一会后,跑向了几步外的清潭处。
远方吹来了微风,拂过了水面,然而诡异的是,这潭清水却是一点涟漪都没有荡起,鹿过稍感意外,可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当他要伸手接水时,却是忽然怔住了。
这水面上,竟是倒映出了她母亲的容颜!
他混沌般的瞳孔猛然缩成了一条直线,随后又渐渐扭曲成了一团,他的耳畔渐渐浮起了阴森而又空洞的笑声,仿佛是来自水滴深处的悲鸣。
“小鹿,快来母亲这儿吧……”那水面上的容颜渐渐变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微笑。
鹿过整人的鲜血仿佛要倒流了一般,无穷无尽地思念与悲伤充斥在他麻木的脑海里,他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滑下了一道泪痕。
“来呀,来呀……”
无数女子的疯狂呻吟声,与痛苦尖叫声,就像恐怖的号角般传递进了鹿过的脑海,他的心脏狂热地跳动了起来,脑海要爆炸一般,传来了无可救药的剧痛。
可就当他忍不住要跳入潭水中时,他右边熔化般的瞳孔竟是猛然一阵抽动,而他的神智也渐渐清晰起来,猛然站起了身子,对着潭水狂吼道:“你不是我母亲,你是谁!”
随着这大声地一吼,那水面上的镜像渐渐散去了,只是很快那潭水就翻涌起了海浪般汹涌的波涛,而后它神迹般地在鹿过的眼前,扭曲,融合……
鹿过额头的血管暴凸,双眼一片殷红,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一潭黑色的液体仿佛是具有生命的元素体一般,竟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又狰狞的液体怪物!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他浑浊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声,在苍白的回响着,而更让人悚然的是,这片绿洲竟是突然扭曲了起来,仿佛被某股邪恶的力量正拉扯着,最后变成了一片尸骨遍地的血浆。
浓烈的血腥味与腐烂的尸体味传入了鹿过的鼻尖。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胃部一阵收缩。
“哈哈……哈哈哈……真是难得……你是人类吧……?!”那个液体怪物横档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片黑色的阴影,它的声音尖利而又沙哑,就像是指甲摩擦铁片的声音。
鹿过的眼睛一阵抽搐,虽然这怪物没有眼睛,但鹿过能深深地感受到它身上放肆的杀戮。
“那边躺着的那个女子,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液体怪物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嗤笑声。
鹿过微微一怔,额头滚落了一滴冷汗。
“那我先在你面前杀了她……然后再杀了你,好不好?!”它的身体随着声音的亢奋而变得扭曲了起来。
鹿过面色忽然一阵苍白,他心里的思绪在飞快地翻滚着:“怎么办……怎么办!我连源力都不知道怎么使用,还拿什么和它对抗!”
源力,这是一种血脉的力量,这是一种神迹般的力量。
可究竟怎么使用这种力量呢?千万年以来,却是从未有人能答出这个问题。
就像是人学说话,学游泳,这都是一种不知如何教导的行为。
所以,源力的应用,全来源于感觉,而当你触到那一个点上时,你就能为所欲为地灵活运用了。
在死亡的阴影下,鹿过却是突然变得出奇的镇定,他缓缓合上了眼眸,使劲在想那日反杀神束游瞳的血腥画面。
那次他无意间动用了人类血脉的源力,树藤——这象征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可那次究竟是怎么使用出来的呢?
他进入了忘我的冥思,努力地在找寻那一种感觉,而后,他的脑海渐渐由苍白转化为杀戮的混沌,他整个人的思绪都被拉扯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色。
终于,他心里那根颤抖的神经,轻轻而又慢慢地触碰到了那股磅礴的源力……
鹿过猛然抬起了头,他只觉整个人仿佛都被笼罩在了密集而又巨大的黑色乌云下,而那些乌云在他混沌的视线里,一个接一个地被蒸发成了血色的雾气,他如气体般膨胀的右瞳,疯狂吞噬着所有黑暗与光明。
远处的风沙,如雷鸣般卷动着毁灭的气息。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液体怪物,脸上绽放的不是惶恐也不是自信,而是一种如冰川般的平静。
“这股强大的源力,是怎么回事……?”那个怪物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某个未知的黑影轻轻叙说着,他的话语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鹿过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如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源力气息远远强过对方,可毕竟他也只是个源力的初学者,所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死对方。
正是出神时,那个怪物却是看准了时机,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了一只巨手,毫无预兆地向鹿过单薄的身子抓去。
鹿过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向自己笼罩而来,可他并没有乱了自己的步伐,快速地往后小退了一步,接着掌心里也是下意识地暴长出了一根粗壮的藤蔓,那藤蔓在凝滞的空气中无限地延伸着。
眼看着藤蔓将要迎向那攻击时,那巨手却是破天荒地转变成了一只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一下就将它吞在了口中。
周围的风仿佛停止了,只残余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当鹿过以为生命就这样要终结时,一道漆黑的脉络却突然从他的眉间凸起,然后这条脉络如水蛇般一直往树藤上蔓延过去,他仿佛得到了浴血的重生,身上每一道血管里都充沛着无穷无尽的源力。
而更神奇的是,那个液体怪物竟是突然扭曲了起来,它的整个元素体都在一点一点地缩小,仿佛正在被某个未知的黑洞牵引着。
无数锐利而又嘶哑的少女尖叫声,划过了鹿过隐隐刺痛的耳膜,他怔怔地望着这个逐渐w瓦解的液体怪物,整个身体都情不自禁地抽搐了起来。
因为,他诡异的发现,自己如恶魔般,将它的源力,点点吞噬着!
“你……你绝不是人类……!”那个怪物在最后的狰狞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然后,“砰”地一声,分裂成了一粒又一粒地透明水珠,哗啦啦地散落在了死灰色的地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