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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用干树枝,往履带前面扔树枝!原木,再来点儿原木!”

坦克的后轮带动履带,在泥浆里打着转儿,一下子把沟里的淤泥甩得到处都是。发动机传出巨大的轰鸣,坦克后面冒出一阵蓝色的烟雾。那帮古猿在别斯科夫的催逼之下,个个贴近了坦克两边的泥沟里,使劲儿把那大铁家伙往外推。娜嘉跟阿斯库尔德一人手里握着一根竿子,把干树枝往履带底下捅着。但坦克车下面的淤泥好像深不见底,轮子狂转了半天还是只见淤泥四溅,车身还是纹丝不动。

天上下着小雨,把头一年长成的芦苇浇成了一片淤泥,但小树丛已经开始泛绿。芦苇塘里3次刮起了白色的旋风,我朝着来风的地方也连开了3枪。不知道打中没有,也不知道到底那里只有一只蛇怪,还是好几只。

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这帮古猿赶到这块雨水泡发了的草地上干力气活儿,那是另外的故事了。为了让它们卖力干活,我们几个君王得把浑身上下的恶毒劲儿全调动起来。我们的权威就此不再有效了--人类的始祖显然需要和蔼上帝的主宰,它们对我们几个咬牙瞪眼,这让别斯科夫变本加厉,动起狠来,他挥着鞭子,大声喊着:“往这儿放干柴!滚开点儿,你个笨蛋!别去歇着,给我再抱柴火去!”

“你别那么加油门!”我观察了一下外面车轮下的干柴草,对着斯捷列仁嚷道。

斯捷列仁额头上汗水流成了小河,他紧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露,好像他的肌肉绷得越紧,坦克就能更快从泥潭里开出去似的。

“你-你还得教我-我呢!”

“小心,跟你说呢!往右点儿,一点一点使劲!”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十字军’是堆破烂儿,简直就是个铁皮油桶。二战时期的英国坦克全是破烂货!一碰就烂。跟美国坦克没法比,比德国的和我们的就更不如了。发动机上的部件什么的一碰就飞了……”

“坦-坦克又不怕泥……”

“这家伙就怕!它什么都怕:怕稀泥,怕沙子,怕炮弹,也怕缺心眼儿的傻瓜司机……”

斯捷列仁把这台进口装备的说明书翻成俄语言,念得一次都没有结巴,把变速器放到中档,爬进了炮楼。我背朝着他,负责炮楼后半部的无线电部分。

“教-教我-开炮!”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教导了一番怎么摆弄那几个家伙事儿,透过往窥视口往外看了看。我觉着,坦克非但没有动窝,还比刚才陷得更深了,好像它已经决计开始一次朝向“希望”星球地心的旅行。

“再往里头扔点儿原木,再扔,再扔!”

我把两手放在操纵杆上,定了定神--要说机器挑人,那么它最不喜欢的就是毛手毛脚的家伙操纵它了。我心里念叨着:十字军啊十字军,我可不想伤你害你,连一个指头我都不要碰你,怕你发脾气尥蹶子,对你,我只有轻柔,只有呵护,只为了把你从这滩烂泥塘里拉出去。对不起了,刚才我把你说成破烂货。我是无意的,请你多多包涵啦!我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你不是破烂货,不过是太骄气,好耍小性子而已……怎么样,你气消了没有?

“你睡着了是怎么地?”斯捷列仁使劲儿捅了我后背一下。

“死吧你!”我狠叨叨地回了我的直接上司一句。

慢慢地,坦克车开始向上爬起来。在它的身后激起了三十条喷泻的泥流,而那些干草枕木全变成了泥浆,化为乌有。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四野,就连芦苇丛里也再没有冒出白色的烟雾--蛇怪也再不敢露头。我知道它并没有死,也许只是在养伤吧,或者正在蓄积力量,伺机反扑呢。这一点,我早就摸清了。

铁家伙慢慢爬出了地坑,那帮人猿看见这么个庞然大物,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连连后退,一下子跑出了二十几步远,然后站定了,回头往坦克这里张望,不时用手指着这个铁家伙,嘴里发出一阵“哎!”“哎!”的叫声。它们把这家伙看做是白人上帝的保护者,或者,这个大家伙本身也是一个神?真该好好研究一下!最后,它们派出一个年轻的古猿,蹑手蹑脚靠近了坦克,用手指碰了碰装甲壳板,就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我把发动机的火熄了,不能让汽油这么白烧着。

“一切正常吧?”见我从装甲里露出头来,阿斯库尔德明显用一种低三下四的口气说。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跳下装甲板,擦了擦汗,仰起头让雨水打在脸上。

“我问你呢,一切正常吗?”阿斯库尔德抬高了嗓门。

“你先等一会儿,”娜嘉轻声对阿斯库尔德说了一句,“让人歇口气儿。”

斯捷列仁从塔楼里爬了出来。现在,人全齐了,全都站在坦克的边上,接着我们该怎么办呢?

“右边的履带快坏了,往右转成问题。所以,要是向右转90度的话,我可能来个左转270度。到时候各位别大惊小怪就行。”

“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别斯科夫用一种孩童般天真的口气问。

“什-什么怎么办?我们带着装-装甲去-去低地,不是说-说好了吗?”

“装甲里头至少可以遮雨,”我说,“里面正好5个位子,不多不少,够我们用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别斯科夫摆了摆手,指了指那些古猿:“这些家伙怎么办?它们不会跟我们走的,低地那儿有野兽。”

“让它们非去不可呢?”阿斯库尔德问。

“干吗那样?”娜嘉一耸肩膀,“它们已经尽了力,说声感谢让它们走,去等它们第二个白人上帝的降临吧。”

我想,古猿们心里指望的完全相反:这些主子该把它们永远留在这儿。要是我,我也不想在折腾一次,干什么苦役。别斯科夫有些沮丧地打了个呼哨,搔了一下头发稀疏的后脑勺。看来他跟这些古老的动物族群已经有了感情,或许他更愿意把这个上帝的角色一直担当下去吧?

要是这样倒还算了,谁没个弱点呢?不过,让我不快的是,斯捷列仁把自己手里的枪交给了别斯科夫。他就这么相信朋友?

“嘘!”阿斯库尔德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我朝芦苇丛看去。那里头静悄悄的,没有蛇怪出没的迹象,但是,突然,那些古猿开始狂叫起来,一下子乱了起来,好像不知道往哪儿躲藏。不,危险不是来自芦苇丛,而是从上岗那儿,一头旱地鳄鱼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好像一枚朝我们定向发射的胶皮鱼雷一样,这只鳄鱼对那坦克瞧也不瞧一样,直冲着我们几个人稳稳地走过来。它的个头大,但是脑子还是一样不长份量,它不知道这个星球还有什么生物不怕它,也许它还没有遭遇过那只蛇怪?更不用说拥有装甲的人类了。只是知道一点:所有活动的东西都能吃……

古猿呼啦一下全跑散了,其中一个慌不择路,跑到了坦克车下面藏了起来。要是我们这些祖先们联合起来,完全可以抵挡住一群狮子或者犲狗的进攻,跟其他部族的古猿结合的话,它们完全也能抵抗人和天敌。但是,它们完全没有这份脑子,只知道分散逃命。

阿斯库尔德开了火--我的看他有点儿过早了。我碰了斯捷列仁一下,自己立刻钻进了坦克炮楼。我手疾眼快,开动马达,给炮口填弹,心里只担心一样:自己还得及掉转炮台,对准那头凶猛的家伙。还好,在那鳄鱼还没有走出我的火力圈的时候,我的炮筒已经瞄准了它。

炮弹“嘭”地一声射了出去,把我的两手震得一阵发麻,耳朵也一下子失去了知觉。鳄鱼的半个脑袋被打飞了,但那家伙还在继续它生前的步态,又朝前走了几步才轰然倒地,继续在地上攀爬了好一阵儿。

“留点儿精力干善事好不好!”我哼了一声,站在炮楼边的装甲上数着那只又粗又长的尾巴来回摆动。

古猿已经聚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鳄鱼,不明白那家伙已经死了,仍不敢靠近,随时准备往远点儿逃。我们要是不把它们赶开,那今天它们就算过节了--它们的菜谱远不是每天都有肉。它们看来也没几个吃过鳄鱼肉的。

唉,我原来计划到低地要走三、四个小时,看来我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要是土地干爽的话,也许还能走到。可现在下过了几场大雨,草场全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地。我还特意绕开那些可疑的水洼,驾驶着坦克七扭八拐尽找山梁和高坡走,还是不免险象环生,速度慢得像乌龟爬。坦克车的加速器早已经老化,根本经不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折腾。我开得小心翼翼,还好,有我这个技术的宠儿操持着方向舵,别人就毫不操心了。几个乘客只有不时抱怨位子太挤,空气太闷,对我们也许无法到达的可能性只字不提。

没有人对我的天才表示关心。要是我干完这次任务,再接手几次行动,完了以后呢,我在公司的位置会是什么呢?我的自由什么时候到来?

希望--猫洞--月边站--天梯--格里分--又是天梯--然后是地球……

要是我回了地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要去非洲。那儿的一切我已经受够了,活着,我就呆在中纬度地区。先要去趟泰米尔,要是跟上娜嘉,那就好了,公司会给我们报销路费吧?肯定的。现在那里正是好季节:冬天已到尽头,白天总有那么一两个小时的阳光。太阳低低的挂在天上,懒洋洋的,也不想跳得太高,只是在地平线的边儿上徘徊。暖日当头,顶着飘到脸上的雪花,跟着当地人学着放驯鹿,烧炉子,洗蒸气浴……想找那种热带的飞虫都难!

低地里的飞虫多极了,它们粘在脸上,钻进鼻孔跟眼睛里,简直无孔不入。蚊子躲过了雨水,现在又开始活动了。斑马群和野猪群已经早离开了低地,这些个带翅膀的小生物是靠什么活着,我就搞不清楚了,也许,它们早知道我们要来,已经等待多时了。

我们的驱虫剂恰好已经用光。

斯捷列仁命令点起篝火,这主意精明,等猫洞打开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烤得半焦不嫩,总比皮包骨强。瓦列拉在月边站该闻到烤肉串的香味儿了吧,他也该来了,这家伙到底现在干什么呢?

低地里我原来放的两样东西:地标和我的无线电,都还在原地搁着,没让什么动物踩踏着,倒是四周有不少蹄子印儿,有单蹄的,也有偶蹄的。航标灯发出过几次信号,我的无线电也完好无损。我小时候喜欢鼓捣小玩意儿,但这段时间不长,这件事上我跟别尔什有共同点。现在我只能庆幸那两样家伙事儿还完好无损了。我们现在留在这块低地里,生存下去,等待猫洞再次开启。

别斯科夫见了有自己划了记号的树,马上兴奋起来,动手又在上面刻下了新记号。我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警觉起来,因为他一刻也不放下他的背囊,也不去山坡拾柴点火,只是推说自己脚崴了。袋子里面藏的是什么?是准备偷运到地球的什么贵重玩意儿吗?

到底是什么,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用枪逼着他交出袋子里的东西?不成。这么干斯捷列仁非傻了不可,而娜嘉跟阿斯库尔德也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头来得说我发了神经,没准儿用枪把我给崩了。要不,我自己晚上偷偷接近他的宝物,看个究竟?这招也不灵:别斯科夫总是把那玩意儿枕在脑袋底下,让人根本无法接近……更让你可气的是,别斯科夫守着他的宝囊,却显得不动声色,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察觉什么异常。该跟娜嘉说吗?没用。阿斯库尔德?危险。斯捷列仁更别提了,他会保护自己的朋友,绝不容许我碰他一下。

我们身处险境,但并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

两天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斯捷列仁很快恢复了正常,扔了拐杖,嘴里不停地练着发音,试图不再结巴。看来,他的练习还真有效。我们等待着,我们去低地边上打猎,小心别走得不要太远,以免猫洞突然之间开了我们赶不回来。我们用干草烧火驱赶蚊子,烟熏得人直流眼泪。我们就着柴火烤鳄鱼肉,在坦克的塔楼里挤着睡,耳朵里还得忍受斯捷列仁巨大的鼾声。要不是一直提防着别斯科夫的动静,我早就用耳塞把两只耳朵堵上了。

他什么时候准备对我们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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