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愣神,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开,似乎不相信又再次确认道:“你说你要回来寻我?”
我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不是还要我赚钱养家的吗?我不回来谁又来养你呢?”
他兀自笑了半晌,不容拒绝的开口道:“那我送你去,就在东辰门外等着你。”
我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封血,“可以吗?”
封血思量半晌后,道:“只要不入东辰,随你自便。”
回东辰的路上,商然一直紧紧地牵着我的手,直到已经到了东辰天境的入口,他才依依不舍的将我放开,叮嘱道:“若有人伤你,便放出灵识来唤我,不准让人欺负了去,若我见你带伤而回,便是拼死也要为你讨回来的。”
为了安他的心,我诓他道:“此来不过是应故人之约前来做客的,他们礼遇我还来不及怎会被人欺负了。”说完我看了封血一眼,“封血,你说是吧?”
封血本不善说谎,但见我目光期盼,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我又跟商然再三的保证后才跟着封血入了东辰,走了许久后,封血突然开口道:“你既然已有情郎又何必假借殿下之身与世尊苦苦纠缠呢?”
我正欲辩驳,却又苦笑一声,自嘲道:“连他都不曾信我半分,你不信我又有何好解释的了,两千年的相识相伴皆付之东流,他都不在乎了,我何必贪恋一具躯壳一个名字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竟到了东辰苍木,脚步刚踏入大殿,膝盖吃痛竟被四根仙棍压住生生地逼得跪了下去,走在我前方的封血一惊,沉声吼道手执仙棍的四名仙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瑞娘自四名仙奴的身后现出身形,恭敬回道:“封血战神,此女狡诈奸猾,如今殿下受寒魔所痛昏迷不醒,若不将此女这般压制,老奴怕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反倒害了殿下。”
封血冷笑着,一语双关的说道:“我倒还第一次听说有人敢在这东辰苍木生事的了。”
瑞娘还未回话,便听一声清冷之音自内殿而出,“封血,你倒是愈发长进了。”
见白衣人影仿佛带着周身的冷冽气息自内殿走出,封血噤声不再多言,我跪在地上看着月白的锦袍一步步走近,直至在我身前站定,他伸手狠狠地捏住我的下巴逼得我将头抬起来与他对视,冷漠、冰寒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一般,待看清了我容颜,他将我的下巴甩开,“原来是你,毁了瑞雪的小妖。”
我蠕动着唇,想对他说许多的话,可每每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吞咽回去,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世尊,求您赦了古沙的罪吧。”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不再看我,许久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灵诛阵是她该受的。”
“让我代她。”
灵诛阵向来是诛仙之用的,妖灵一入必死无疑。
可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你想死?我也很想让你死,可是现在不行,你要为小白渡魔。”
只因他这一句,我便可生不如死,我看着他,眼中布满迷雾,“只要你放了古沙出来,我就为她渡魔。”
“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要为小白成为寒魔的宿主。”
“是吗?”我自知甚少有人能够胁迫到他,凝聚心神奋力一搏,所有的灵力都被聚集与掌中,我猛地拍地而起,手执仙棍的仙奴被震开,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我已在指尖唤出一柄寒冰匕首毫不迟疑的抵在了自己的颈间,“人世间能随心而活并不容易,可是选择死的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我只问你一句,古沙你放是不放。”
他终于转过身来,眸中肃杀之意尽显,我知他这般定是气极了,可是长宁,这是我唯一能逼迫你的方法,我突然想起子沐大婚之日,我扔出彩球许愿,却无一次能够扔中彩蝶,原是我的愿望不过是妄想,今日想来实在是讽刺,曾许诺,惟愿你我二人厮守偕老,不离不弃,可你终究是弃我而去。
我面无惧色与他对视,手中的匕首在颈间又加重了一分,血流而下,见他眉间冷冽不减半分,我仿若赌气一般再次加重力道,血肉翻出,封血沉声喊了一句,“世尊——”
他以雷霆之势上前握住我执剑的手,微微用力,我手腕吃痛,却不愿放手,直至经脉碎裂开来,我仍是凭借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将匕首握于掌中,他突然收手,看向封血,“你去将古沙带出来。”
我终是扔了匕首,瘫软在地,长宁冷冷地看着我,吩咐一旁的仙奴道:“带她去锦央宫,传我令,让子沐准备妥当,即刻渡魔。”
他不再看我一眼,自内殿抱着脸色苍白的迦兰若缓步而出,他自我身边擦肩而过时,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冰凉的说道:“你若在渡魔时不堪其痛,魂飞魄散,我就杀尽世间所有你至亲至爱之人,比如……幽冥商皇。”
我凄然的苦笑着,曾几何时,在我眼中,至亲至爱的唯有你长宁一人,可如今……我的身边只有商然了,“我会受着的,再痛我都会受着的。”
到锦央宫的时候,奈萧竟一眼将我认出,虽已不是那副迦兰若的躯壳,可终究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她却是第一个冲上来抱住我的人,她问我,“你怎么这么傻,还要回来?”
“不是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我若不彻底死心又如何重新迎接新生了?倒是你如何一眼就将我认出了?”
她哀声的叹气道:“你这天底下最好认的,所受的苦难全都刻在了眼睛里,哪怕佯装再多的笑意也是遮不住的。”
我不禁气馁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难怪他如此不放心了。”
“谁不放心了?”
“一个好得不得了的人。”
我跟奈萧正说着话,子沐走了过来,见了我的样子,犹豫半晌后问道:“你是……是霜姑娘?”
我点了点头,他也是一叹,领着我往内殿走去,奈萧跟在我身边,被子沐喝退了回去,她死死地拉着我的手,泣声道:“子沐,你好没良心,若你们错了呢?若你们都错了呢?”
子沐眉头皱起,一脸的为难,我慢慢地将手抽出,安慰道:“为什么要哭呢?眼泪代表软弱,我不哭,你也不准哭。”
奈萧听进了我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目送我一步步地走入内殿,直至殿门缓缓关上,她独自一人望着殿门喃喃说道:“世尊,也许终有一****将发现,你的白衣早已染尽她的鲜血。”
当我走进大殿时,殿中央已经摆放了两张冰床,其中一张冰床上躺着迦兰若,而长宁紧握着她的手站在一旁,子沐示意我躺到另一张冰床上,我依言行事,因着雪妖属寒的妖性,这冰床倒也算舒适,正当我放松下来时,右手手腕被子沐握住,他压低声音道:“霜姑娘,得罪了。”
手腕间吃痛,似乎有利器划过,随后我听见滴答的声响,血腥味四散而开,子沐接着说道:“渡魔前需放出一半血液,为寒魔腾出位置。”
片刻之后,子沐将我手腕包扎好,声音仿若有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霜姑娘……我要开始渡魔了……渡魔开始我会打开你所有的感官,所以这之中你所遭受的所有痛感都会百倍的扩大,你若是……忍不住……记得要将灵识放出……以便能减轻些许痛苦,我会……尽快完成渡魔的。”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睛往长宁的方向望去,自始自终他的目光全都停留在迦兰若的身上,我不敢再深思下去,直至身体上的疼痛一点一点的席卷全身,一开始像是蚂蚁的啃噬,再然后似乎这种啃噬被慢慢放大,正如子沐所言,所有的感官都被百倍的扩大,我甚至可以清楚的感知身体上的每一寸肉都被啃咬撕扯而下,连着筋骨又不能利落的剔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啃噬,我重重地喘着粗气,只听耳边传来子沐不忍的声音,“霜姑娘,渡魔之痛,但凡一个七尺男儿都不能全然忍下,你没必要强忍,不如放出灵识,减轻一下痛苦。”
我也知道放出灵识便能好受许多,但商然等在东辰天境的门外,一旦我放出灵识,他便能感知我所受的痛苦,到时候强闯东辰,以长宁的性子定然是不会轻饶的,我绝对不能让他冒险。
我双手十指几乎完全陷入冰床之中,痛苦似乎一波更胜一波的袭来,我知长宁还在殿内,因而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半分的声响,隐隐约约中听见旁边的冰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痛呼,长宁柔声的安慰后急斥道:“子沐,你不是说小白不会痛的吗?”
“世尊,想来殿下体内的寒魔应该已经完全渡入了霜姑娘的体中,寒魔抽空,殿下体内一虚,定然是有些不适应的。”
长宁未再责备,只是声音愈发轻柔的安抚道:“听话,再忍着一些,待寒魔完全离体,你要赏雪、游水我都陪着你,此后再不会让你受一分痛了。”
最后一波的疼痛如惊涛骇浪般让我每一寸肌肤都不得安生,我脑海里几乎完全的空白,却独独留下长宁的一句:此后再不会让你受一分痛了。
渡魔结束,我睁开眼睛,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却在一瞬间冰冷刺骨,我猛地自冰床上翻身而下,倒将子沐吓了一跳,我抖着身子问道:“为何我会这般的冰冷?”
子沐一脸无奈地艰难说道:“你虽是属寒的妖性,但渡入寒魔后,便由寒性转为了寒体,终其一生都要受寒气所累,可是……又因你本为雪妖……火性太强又会伤及自身,因而身体的阴寒只能生生受下。”
我转眸看向拥紧了迦兰若的长宁,抖着声问道:“此刻……你可满意了?”
他漠然说道:“寒魔百年方才认主,这百年之内你需好好受着,百年之后,是生是死皆由你,自今日起你便好好地待在锦央宫里,我会让子沐悉心为你调养,待寒魔认主后,你再出东辰。”
“什么?”我已自觉委曲求全了,他却还不愿善罢甘休,“你将寒魔渡入我体内还不够吗?还想要困我百年?”
他轻柔的为迦兰若理顺额前的碎发,声音却是无比凉薄,“待在锦央宫里,保你百年无恙,不好吗?”
我不再看他,坚定的说道:“我要回幽冥。”
“我可以让你活埋地底,魂灵百年不灭。”
他向来懂得如何将人逼至绝境,以前总听人说东辰世尊神魔难分,我总是为他申辩,说他便是生气时,眼中都是带着笑意的,如今想来那些听的人许是觉得我不过是在天方夜谭而已,神魔难分,直至今时今日,我倒是全完肯定了这种说法。
我撑起身子,与他对视而立,“无论你信与不信,只要我一心求死,这世间任何人都拦不了我,我们可以赌一次,只是若我赢了,整个万象虚空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为你怀里的女人渡魔的妖了吧。”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切割着我仅剩不多的勇气,直至他怀中的女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这一个微笑的动作让我不由得一愣,以前我也是这般冲他撒娇的,只听她声音虚弱的说道:“长宁,我不要她留在东辰,我也不要你和她说这么多的话。”
他急急地哄道:“寒魔离体,你如今虚浮得紧,少说些话,不准动气,你不愿她留下,我让她走便是,至于同她所说的话皆是与你相关,你莫要再吃味,当前身子最要紧。”
见怀中的人儿乖乖的点了点头,长宁方才嘱咐子沐道:“你将她送回幽冥,待她体内的寒魔完全稳妥之后再回东辰。”
子沐领命后扶着我冰凉的身体缓缓走出内殿,此刻我才真正看清,也可以完全的肯定,在他怀中的女人是夜歌,千年前,他第一个娶的女人,凤尾簪给了她,百花朝圣衣也给了她,一个是雪兰花仙,一个是雪兰花妖,一个是他以心头血浇灌而出的仙,一个不过是雪原之水倾塌而下妖,他早就作出了选择,冰封寒山墓是他给我最后的归宿。
我自觉自己仿佛是这万象虚空中最大的笑话,你们若然相爱至此,又为何偏偏扯上一个我了,为何又要以我之身,以我之名存与世间,还是这不过是你们对我的惩罚,罚我让你们生生错过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