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将我带到了奈萧的寝殿中,奈萧见我面色苍白的骇人,全身又是冰凉彻骨,急急的吩咐了六小福将整个锦央宫的毯子都找了出来给我披在身上,我裹了三层厚厚的毯子,身上的寒气稍微有些缓和,我抬头看着一脸担忧的奈萧,问道:“我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吗?”
奈萧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不只是难看,直接是害怕好不好?”她看向一旁正在为我配药的子沐,责备道:“你好歹也是药灵神君,出手就不能再轻点吗?”
子沐自知她此刻是在气头上,便老老实实的垂着脑袋配药,仍她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说出来,我拉过奈萧的手,打断她道:“我真的……没受什么苦,你就不要在怨怪子沐了,只是……你能拿你的脂粉给我抹一些吗?”
奈萧不解的问道:“你都这样了,还抹什么脂粉啊,难道你还不死心,还对世尊抱有什么念想吗?”
我愣了愣,自嘲的笑了笑,笃定的对奈萧道:“我向你保证,这一次绝对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奈萧半信半疑的将脂粉盒子拿了过来,我将脸凑了过去,“你只要给我脸上弄出点血色,看着精神头儿好些就行。”
奈萧依言将脂粉在我脸颊两边扑了扑,然后又拿镜子找给我看,“你看这样可以吗?”
我看着镜面里原本惨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一丝红润的气色,只是……我将头微微的扭了过去,耳垂下边的脖颈处,被我用寒冰匕首刺破的肌肤已经凝结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伤疤,我转过头看向子沐,问道:“子沐,有没有什么仙药可以让我颈间的这道伤疤立马消失的?”
子沐放下手中的药罐,走过来细细的看了看我脖颈上的疤痕,“你这是用灵力幻化出的剑伤,要想立马恢复怕是有些难,除非……我觉得还是等它慢慢的愈合吧,我给你配些药,应该要不了几日就能慢慢恢复的。”
“时间太长,等不了了,你方才说除非什么?”
子沐思量了许久,缓缓开口,“壁虎兽的血可以将伤疤洗去,但是……那血如针刺,平日里就算是没有破损的肌肤,洒上一滴都如同刮骨之痛,更遑论你颈上这个还是道刚刚结疤的伤,你又何必固执的非要再痛上一回了。”
奈萧也十分赞同子沐的观点,冲着子沐摇了摇头,“那这什么壁虎血的,一定不能给她用,不就是一道伤疤吗?只要你好好地养些时日,定能完全愈合的。”
我看着奈萧,目光坚定的说道:“无论我是不是迦兰若,你们的大婚是我允诺的,你曾问我想要什么谢礼,今日,你们当是我索要谢礼也好,是我求你们也罢,就用壁虎兽的血替我将伤疤刮落下来吧。”
“你……”奈萧气极,对我的请求始终无法理解,但我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已不愿在拂我的意,只得起身甩袖走出了内殿,奈萧这一走,便是默许了子沐为我剔除伤疤,子沐将之前配好的药让我喝下,又急急地出了内殿,许久后才抱着一个紫色的水晶匣子走了进来,匣子里是浸了血的丝帛,子沐戴上蚕丝手套拿起丝帛覆在我伤疤上时,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渡魔的时候,他来回的揉搓着我的伤疤,速度十分的快,我知道他是想尽快将我的疤痕剔除,让我少受些痛苦,还好,这一系列动作,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当苦痛瞬间抽离的一刹那,我给了子沐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若告诉你,我来东辰只是蹭吃蹭喝了一顿,你会信吗?”
子沐蹙着眉头,认真的看着我问道:“霜姑娘,你为何不把灵识放出减轻痛苦呢?为何要强忍呢?你本是女儿家却硬生生的忍下了连我这个药灵神君都忍不住的事,你一而再再而三是执拗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我并没有回答他,但他终是在和我一起出了东辰天境后得到了答案,我的双脚才踏出东辰天境,就看见一刀白影静默与门外,远远望去仿若这天边落下的一到白如雪的云彩,我听见身边的奈萧微微的惊呼了一句:“世尊……”而后的话便全都淹没在了他的一个回身中。
我迎着他灼热的目光,欢快的走到他的面前,“我们回家吧。”
他牵过我的手,细细的打量了半晌,“这一回总算你没有诓我。”
我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子沐和奈萧,仿佛捡了一个大便宜般的说道:“这回来东辰,不但吃饱喝足还骗来了一个药君……还有他的夫人,你是不是得夸夸我。”
“嗯,我不但要夸你,还要赏你。”
我好奇的问道:“赏我什么?”
“回去……你给我煮朝花夕拾吧。”
我面颊一热,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不再说话,东辰天境在我们的身后仿佛连着与它相关的故事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奈萧见此便已心下了然,嘴角渐渐露出几分笑意,“我当她为何要让我替她涂抹脂粉,又逼得你用壁虎兽的血为她剔除伤疤,原来不过为了求得一人的安心而已。”
看着前方已然飞驰而去的火龙车,奈萧就着子沐的手也上了马车,马车正待飞出时,她掀起帘子望了一眼东辰天境的大门,叹声道:“也许……她未能入主东辰,也是福气,只是……我此刻仍是觉得她就是迦兰若……子沐,你说如果……如果我说对了呢?世尊该是……”
子沐急急地打断道:“萧儿,此话以后你不可再说,若她是……不……她绝不能是,自世尊将她赶出兰若雪开始,直至渡入寒魔于她体内,哪一桩不是在逼她,逼得她生不能死不得,就连我这个外人见了都寒心,而世尊之情,你我皆是有目共睹的,若真是出了半点的纰漏,这天……或许真的会塌。”
回幽冥的路上,许是因为寒魔入体的原因,我吐了几次,商然紧张地走走停停的数次,又从奈萧他们的马车上将子沐唤来为我诊脉,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他自己好歹也曾是药灵祭司,可是既然已经决定做未霜,那么前尘旧事就该如东辰一般从记忆里完全抹去,子沐上了火龙车后,一脸紧张的伸手按在我的手腕上,静静诊脉,未几,他抽回了手,又问我道:“吐了几次?”
我还未开口,商然却急急地回道:“一共三次,最后一次是在半柱香之前。”
子沐看向商然,又问:“吐得可是些带着碎冰的寒水?”
“第一次的有些寒气,第二次才有碎冰的,不过只有两块指甲片大小的碎冰,第三次多些,总共四块。”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商然,“不过是些污秽物,你也记得这般清楚。”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柔声道:“事无巨细,凡是与你有关的,我不敢马虎。”
子沐重重地叹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你身体里的……”
我心下一紧,急急地打断他道:“我身体里存了太多油腻的东西,许是在东辰吃得太好,所以上了车,就有些晕车了,是吧,子沐。”
子沐愣了愣神,随后反应过来,附和道:“是,许是……吃多了些,火龙车飞快了,胃里一搅合就吐了。”
商然微微放下了心,说道:“那我再慢些,你若还是不舒服,我们就在附近休息一日,待你好些了再上路。”
“都是贪吃惹出来的毛病,你不用管我,我睡一小会儿就好了。”
待子沐再次回到自己马车上时,眼中泛着淡淡的雾气,奈萧神色紧张的问道:“怎么了?难道是霜儿出事了吗?”
子沐揉了揉眼睛,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说话的时候有些难受,“她已经口吐寒冰了,往后夜夜都会冰封骨髓,六个时辰不得动弹,身子也会愈发惧寒,她该是让商皇知晓的,而不是独自强忍苦寒之痛还没心没肺的推说是吃坏了肚子。”
奈萧苦笑着道:“她强忍渡魔之痛,又逼你为她剔除伤疤,你还不懂她吗?我看商皇护她之心也是世间少有,若他知晓霜儿的一切苦痛皆是因世尊而起,他定是拼死也要与世尊相斗的,你觉得他能在世尊手上活下来吗?”
奈萧沉默不言,活下来?怕是这世间真正在那人眼中活着的只有兰若雪里名唤迦兰若的女人吧。
带我醒来的时候,火龙车已经入了宴生城了,我伸了一个懒腰软软地又往商然身上靠了过去,迷糊着眼睛,嘴上嘟嚷道:“我真有些想念竹木一居了。”
缓缓行进的火龙车在我眼皮再次塌落下来时突然停了下来,隐约间听见车外有妖卫传令道:“尊帝君令,传未霜姑娘入墨宫觐见。”
商然冷冷回道:“不去。”
妖卫跪在地上,虽不敢起身却也不让路,神色为难的说道:“帝君下了死令,若是无法将人带到,便是我们十二军齐下往生台,商皇您看……”
“你们下不下往生台与我何干?”
十二军皆知商皇脾气比之帝君不遑多让,因而只得重重地叩首以求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能大发慈悲的给他们留条活路,当然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纯粹就是个笑话,如若不是火龙车里那位逼得帝君给他们下出死令的未霜姑娘突然开口,怕是他们把脑袋磕碎在地上,这位冷脸的主子也只是驾着马车再碾压一次而已。
我掀开车帘,问道跪在最前方说话的那位妖卫,“苍……帝君又闹出什么事来了吗?”
妖卫摇了摇头,一副忐忑不安的脸色,“这……这我们实在是不知,只知自打前日帝君自云影殿回来后便已唤人去徽宫请过姑娘了,后来知道姑娘不在徽宫,便派了我们十二军守在城门处,若见姑娘归来务必将姑娘带到墨宫去。”
我略一思量便下了火龙车,商然半探着身子站在马车上,见我走到他的身前便弯下身子将脸凑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揉了揉他依旧阴冷着的脸,揉着揉着他的嘴角终是有了些笑意,“你要去吗?”
我点了点头,“我过去看看,左右已经到了幽冥,难不成他还能把我吃了,你先带着子沐和奈萧他们回徽宫,他许是问我一些关于梦君的事,最多不过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可好?”
他看了我半晌,我以为他定然是不让我去了,谁知他竟爽快的答应道:“好,我在竹木一居等你。”
我随着十二军朝墨宫行去,人还未上墨宫的石阶,便见一群妖奴、宫娥神色慌张的从正殿内急急地跑出,见了我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因我还未上石阶,跑得快一些的妖奴倒是能跪在平地上,跑得慢的全都跪倒了石阶上,有的来不及刹车,直接跪空了下去,那脸色连我都替她疼,最先跪在我前面的妖奴开口道:“霜姑娘您快进去看看帝君吧,他……他……吐出一口血后就昏了过去,如今脸色白得骇人……像是……像是一具死尸一般。”
我一听,顿时有些急了,迈过他们就往内殿里敢,熟门熟路的走到他的床榻前,伸手一探鼻间,竟是一丝气息也无,我未及多想,凝聚灵力唤出三根雪色细针迅速刺入他的体内,细针入肤,立刻幻化为冰凌,我指尖还未注入灵力,便看见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猛然睁开眼睛,像是勾魂使者一般的盯着我,我收回灵力,冰凌化水,伸掌将水融入掌心幻化出冰丝迅速地缠上他的手腕,凝神细细把脉,突然冰丝消散,我怒目而视道:“你骗我——”
但所有的怒气都在他轻声唤了句“丫头。”后消散的无影无踪,以前我将他好不容易从仙砚台要来的文房四宝偷了出去换了一麻袋不值钱的土灵药,拿去万生楼的一层跟那些三教九流的小妖们赌骰盅,一赌便是一夜,非要输了个干净才回宴生,他气急败坏的向我问责,嘴上却又不敢说太重的话,只道:“丫头,你是不是又把我的文房四宝偷取赌骰子了?”
我那时无奈地两手一摊,乖巧的说道:“本来想再给你挣来一套文房四宝的,谁知连宣纸钱都没捞着。”
他白了我一眼,鄙视道:“就算给你赢了,也不过是多一麻袋的土灵药。”
我嘟着嘴,垂泪欲滴的模样,他见我如此便又开始自责自己不该为了一些身外之物与我为难,随后又安慰道:“丫头,下回再去便到库物司那边领些灵物丹药再去,背一麻袋土灵药算个怎么回事呀。”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他的脸颊莫名的抽了抽,提留着我的领口就往殿外扔去,我那时还一派天真的追问他道:“你方才说让我去哪里领丹药呀?是库物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