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一松开就要失去她。
“啊,怀恩!我这儿好象有一瓶水!”越儿兴奋地叫道,像抓到一跟救命稻草一样。她从身子底下抽出一个矿泉水瓶:“不是,是半瓶。”又有点失落。
“半瓶够了,我们每天喝一点,还可以维持几天。”
几天,几天过后怎么办?怀恩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不能让越儿察觉到,他要给她希望,直至她重获光明。
恐惧在黑暗中迅速蔓延,像一群野狼,在心里疯狂地撕杀,撕杀……
“怀恩,你在吗?怀恩,怀恩……”越儿惊恐地叫着,声音开始打颤,抽泣:“怀恩,你不要吓我,呜……”
“越儿,我在,我只是睡着了,别怕,别怕……”
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两颗心也紧紧地相偎。
恐惧渐渐退位,暂时占领内心的是那些甜蜜的回忆。两个人开始畅想,从他们的相识,相知,相恋到结婚,整整七年,这七年,所有的苦与乐,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想他们的过去,要是没有这场灾难,他们会幸福地看着对方慢慢变老;想他们的将来,要是能够活着出去,他们的孩子、孙子会是什么样呢?是像他,还是像她?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时间在这永无休止的黑暗中艰难地爬行,他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感知,感知对方的存在。
这只矿泉水瓶在缝里传过来,传过去,他们都知道,水要枯竭了。可是都没有说出口。
已经是第五天了,外面没有丝毫动静,里面也是一片死寂。怀恩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有一潭清水,还有烤鸭、面包、米饭、大虾,就连他平时不爱吃的南瓜都来了。伸出手抓了抓,一切又都没了。
怀恩接过越儿递过来的水瓶,怪怪的,变重了,还有些微热,或许是幻觉吧,怀恩心想,一咕噜喝了一大口,他早忘了水的味道,只知是身体所需要的液体。
“怀恩,如果我死了,你要幸福地活着,娶妻生子……来生,我还做你的新娘……”
“不,越儿,别说傻话了,我们还要一辈子在一起呢……我们会活着出去……”
这是几天以来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
第七天,怀恩听到电钻的声音,还有人的声音。起初他认为是幻觉,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清晰地听到——
“有人吗?我们来救你们了,还有活着的人吗?”
他忽然一阵激动,摇了摇越儿的手,没有反应,于是他便耗尽全身的力气奋力翕动着嘴唇——
“这里,这里——救救我们——”
“墙角好象有人!快!赶快营救!”不知是谁叫道。
接着怀恩的耳边就响起了剧烈的电钻声和人们喊号子的声音。奄奄一息的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撤开挡在墙角的大石柱时,眼前的一幕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对新人隔着一块木板,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男人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矿泉水瓶,而女人另一只手拽着一个带血的发叉,胳膊和腿上都已血肉模糊,大朵大朵的红绽放在雪白的婚纱上,绚丽而夺目……
男人又看了看表,14时28分04秒。
“到了,整整一年了。”男人默念。
他迈开步子,朝着遗址旁的一个小小的坟墓走去……脸上绽放着最美的花儿。耳边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来生,我还做你的新娘!”
缺陷的美唤醒了枫叶的浪漫
当车轮辗过的那一瞬,她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满天飞舞的浆体染红了马路边上的白雪,像一朵朵盛开的玫瑰,强烈着高贵。这是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颜色。殷红。她叫静,那年17岁。
熙攘的街道,挺拔的梧桐,9月的空气中散发着桂花的香味。熟悉的教学楼,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课桌,却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静终于明白物是人非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他们应该大一了吧,要不是当初的那场意外,自己也应该同他们一样吧。静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但不同的是,她的左胳膊多了一根拐杖。正是这根拐杖,让她这个花一样年纪的女子的心理和生活从此变了模样。
谁都无法想象,这8个多月的时间静是如何扛过来的。在那期间,她恨过所有人。她恨自已的错觉不是真的;她恨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干净的白色不是在天堂;她恨听到医生悄悄对妈妈说,这孩子的左腿可能要永远失去知觉了;她恨学校为什么要安排晚自习;她恨妈妈为什么没有让自己住校;她恨那天自己为什么没生病;她恨那位醉酒司机为什么没有再撞狠一点,就永远不会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静变了,变得孤傲,变得冷漠,变得拒见任何人。她希望把这些当做自己的保护膜,谁都无法触碰——她的尊严。
傍晚的太阳温柔地照在静冰冷的身上。她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地划着“折断了翅膀的女孩,永远不会再飞翔。”
每天放学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她不愿跟那些正常的同学融为一体,自己是个另类,是个不键全的人。所以她把别人的关心都视作是一种变相侮辱。因此她没有朋友,这也令她无所谓,一个人挺好,不是吗?因为怕妈妈太辛苦,静坚决地反对了她的每天接送要求。她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脆弱的人——她的骄傲。
终于,浑浑噩噩的高三在浑浑噩噩中即将结束。妈妈由于工作的原因没能请下假,于是让静自己先回家,回头再来替她拿东西,静没有说话。其实东西并不多,自己也可以。当她用惯用的姿势趴在桌上乱划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眼前的光线暗了许多。她知道是他,便没有抬起头来。励,一个阳光般的男孩。
她没有忘记,由于腿脚不便,教室在4楼,每天的上下学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是他的开始搀扶,到最后的索性直接背她上去。看到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她心里不是没有感激,只是那场经历让她始终没缓过神来。“嗨,李沁静,该减肥了,越来越重了。”说完,自以为很幽默的笑得前仰后合。静只是默默地说声谢谢,然后转身回到座位。励总是微笑着耸耸肩。其实静并不胖,个子也不算高,顶多只有75斤左右。他只是想让她笑笑,有那么难吗?
她没有忘记,那些个飘雪的日子里。励每晚送她到家门口,特别是路过当初静出事的地方,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静都怀疑他是不是从所有的书里钻出来的,怎么话那么多。而此时她总是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事实上,她也插不上话。很多次,她都想用沉默去拒绝他施舍给她的关心,她不想连累他,自己的缺陷那样明显。但励好像始终都没有心领神会。
其实,静知道自己是自私的,看到励对着别的女生笑,会偷偷吃醋。看到他打篮球投中回头对自己做一个胜利的动作时,又觉得很温暖的幸福。
只是他们都不说,其实他们都知道。
“嗨,李沁静,那天你借我的书都还没还,你让开,我找找。”他总是在霸道中加了些温柔。只听他一边翻一边叹气。“唉,这女孩子家,课桌里怎么这么乱,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要你管!”“哟,小丫头还发起脾气来了哈?”静没有回答,眼睛看着窗外,脑袋里拼命地转着,我啥时候借他的书了?想不起来。只听一个响指。“OK!”转过头,只见他两个肩膀上各挎着一个大书包。那样子真简直可笑到了极点。“走,我带你回家。”那口气,真像是大人使唤小孩子,弄得静满脸通红,哭笑不得。
静记得,已好久没有在他的背上过了。被他强制背上背下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现在可以尝试自己走路了。虽然还有些吃力。静也记得,励鼓励她进行康复训练时的倔强的脸和她跌倒时焦急的模样。只要有时间,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年的时间,有过汗水也有过泪水。不过,也有回报。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真是一个奇迹,以后能完全康复也说不定。这让妈妈高兴坏了。
这次不同往常,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静开始不习惯这种安静,有几次都试图想要打破沉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干脆继续埋头苦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励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一直向前的静。“嗨,笨蛋。你那分数能上跟我一样的大学不?”
6月灼热的阳光肆虐着。他们就这样站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原来,我们一直都在。
寂寞的泪在他们之间是多余的,也是不值得的,骄阳在为他们拭去寂寞的泪。
终于,曝晒在一旁的寂寞,被两颗火热的心给融化了。励用他的痴心换来了静的真心。
那年的恨被那年的爱,侵蚀的一干二净。
转身、微笑。“能,一定能。”
那年的爱,随着那年的花儿一起到天涯。
她的笑,那样美,那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