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殴斗中,阿瓦和高内两个大家族都有人受伤,但阿瓦一方受伤人更多,而且他四哥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于医院。陈卫东担心农机修理要受到影响,可阿瓦是好样的,次日他第一个到农机站。他本人也受了些轻伤,额上还打了补巴。他委托大哥负责处理四哥的丧事和照顾受伤的兄弟,他坚持上班。大家在他公而忘私的精神鼓舞下,按时将六十台调试好的拖拉机,交给了机手。
下田作业的前一日,阿瓦召集六十五名机手开会,传达了农场管委会关于机手工作定额及报酬的规定。陈卫东给机手讲解了开机前应该做的准备工作,田间操作时应注意的事项。阿瓦宣布了每个机手驾驶的拖拉机号,并分配到了各个片,同时说明有两台拖拉机田间送油,还专门有两名机修工现场服务。最后我强调了各机手要爱护机器,按操作规程驾驶,避免发生机械事故,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散会后,我急忙去看金凤。她坐在藤沙发椅上看书,见我进来,忙站起让坐。我说我可以坐在床上,她便也在我身旁坐下。
我见她气色很好,问伤还痛吗?
她说,不怎么痛了。
睡得安稳吗?
做噩梦。
她问起开会的情况,说对机手要严加管理。我们这几天要多到田间去转。
有我一个人够了,你好好养伤。
一个人坐在家里闷,和你在一块舒服些。
次日清早她就来了。她不能骑摩托,说要我带她到田间去。
我说,那样太不安全。
她笑道,我坐二等的技术比你驾驶摩托的技术还高。
李国庆插话,我相信你有这本事,因为你粘性强,肯定掉不了。他说着,自己先笑,把喝到口里的牛奶都喷了出来。他能吃能喝,来这儿两个多月,体重增加了四公斤。孟湘军说他那肚皮,潲水都能装进一桶。
我发动摩托,金凤一抬腿,就贴我坐到了衣架上。我这不是头次骑摩托带她,她两手抱住我腰,那感觉特热呼。可现在她只能用上一只胳膊。
我说我还是开汽车,到田间中心马路,我们走路。
她说,那样不方便。上路吧,没事。
我小心翼翼地上路了。她一手勾住我的肩,脸紧贴在我的背上,说,你可以开得快些。
到要上主渠时,我要下车推上去。她说,骑车上吧!你现在技术很高了。
我带她骑车多次冲上了这道坡,现在我有些胆怯,怕她万一没坐稳,摔下去又是伤上加伤了。她说,你摔不掉我,就是你想摔也摔不掉的。
我害怕。
你就当你一个人骑在车上。
实际上是两个人呵。
你不想把我装在你心里?
我找不出理由拒绝她了。我憋足了一口气,仿佛是要靠我的力量爬上坡。我冲到了主堤上,金凤笑了,笑得很欢。她喜欢冒险,或者说她喜欢带刺激性的生活?我后来才领会了她的真实意图:这道弯坡都冲上来了,带她在不到一米宽、高低不平的支渠上跑就没问题了。常言胆量是闯出来的。
六十台拖拉机在八百公顷土地上如战鼓般擂响。我们发现哪儿拖拉机出故障,机修人员忙不过来,便会迅速赶过去。金凤一只手干,她还要指出故障产生的原因,机手操作要注意的地方。最后往往还要提醒一句,别干烧。意思是要及时加水。
晚上拖拉机分片集中,有专人夜间看守。早晨机手等着加油耽误了时间,我说运油车应该改在晚上加油。
金凤说,那样,农场应派干部跟车。
有这必要吗?
事后你会知道有没有这必要。
她往往好给我一道谜。
头几天拖拉机在田间工作还正常,接着毛病来了,46号把发动机都烧了,返回大修,发现水箱里沉积了厚厚一层泥沙。陈卫东指出,这是因为机手加田泥水造成。另一台53号,犁铧拖杆变形,陈卫东分析,由于机手图方便,从水沟冲上田塍,扭坏了拖杆。机手很服陈卫东,都表示下次不敢了。
这天我和金凤老远见一个机手,舀田泥水灌进拖拉机水箱,我们走过去看,发现仍是46号机手。我说,你现在是明知顾犯了。机手倒说得轻松,我忘了。
其实地头就有排水沟,那里的水清洁,他就是不愿多走这么几步路。
晚上我开车送金凤去卡坦换药。我见她头靠在椅背上,疲惫不堪的样子,说,你明天不用跟我到田间去跑了。
她说没事,我多少还能帮着机修干些活儿。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去跟着机手跑。我们采取惩罚措施,是不是会好一些?
也得有人监督。
我纳闷,说,不能加脏水,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反复给他们说了,怎么还不明白?
做他们工作得有耐心。也不是完全不懂,我给你举个例子吧,田里脏水不能喝,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可他们还是喝。他们村里的饮用水,还没这样好。他们的祖辈一直是喝这样的水,他们就是喝这样的水长大的,遇上大旱年,他们连这样的水都没喝。你说,人都能喝的水,为什么机器就不能喝呢?
我听金凤这话,心里沉甸甸的。惩罚他们,把他们挣的一点血汗钱扣了,真于心不忍。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总得拿出个办法来。
我们能不能采取奖励的办法?
你是说一天没出机器故障,爱护机器好的,给予奖励?对,这样好。
我和管委会当日就商量了一个奖励条例,到各片向机手宣布,受到他们欢迎。这样机修工作量减小了。可陈卫东发现了另一个苗头,有的机器出了毛病,不愿告诉机修人员,自己掇弄。这叫小病不看酿成大病。他说他今天修了一台机子,就因马达皮带太松,拖拉机没力,本来很简单,调整一下马达与皮带轮之间的距离就行,可机手想歪主意,将皮带错开槽,造成发动机偏心,烧了轴瓦,皮带也很快磨损坏了。轴瓦库房存货不少,可换瓦很费事。更严重的是库房三角皮带只剩最后四根了。
我很震惊,事先怎么没听你说?
陈卫东说,前一阵高内掌握钥匙,不可能清库。最近我一直忙,只注意一些关键件的库存量。再说各种三角皮带堆放一块,看样子还不少,今天过细清查,原来那一堆里大多是A型皮带。我问能不能用A型皮带代替。他说不可能。
我拿了一根B型皮带样品,请人去N市购卖。我说这是十万火急的事,要他速去速归。第三天他回来,说跑遍了机械零配件市场,形状相同的长短不适合,长短合适的形状又不一样。陈卫东说,还得我们自己去跑。我说农机站离不开你,只有我去。如果有必要,还得报告使馆。金凤要陪我,说她熟悉首都。我担心她的伤,她说已经拆线两天了,伤口愈合蛮好。
金凤要我开丰田吉普,说这几十里土路难走。阿瓦对车况作了认真检查,他上了机油,换了柴油滤清器,给油箱加满,并带了一桶,连导油管都准备了。
这日我们早晨五点就出发了。金凤秀发披肩,穿一件粉红棉质夹腰衬衫,胸前白金项链系一枚螺母形黄金坠儿,下穿一条齐膝牛仔裙。她坐在副驾驶位,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香味。
她说你困了的话,就停下车来休息。
我说,有你在我身边,我都怕精神得过了头。
开这段路,确实不轻松。出邦戈尔二十公里灰尘厚,我用四轮驱动,还走得平稳。接着是那种搓衣板的路面,车字像在振动器上行走。旁边意大利正在修筑一条柏油路。沿途断断续续可见忙碌的施工机械。有的路段路基压平,我会迫不及待地爬上去,那怕只一两公里,图得片刻的平坦。这九十公里土路走了三个小时。
上柏油路的岔口,有一个村庄,沿路有些铺面和饮食店。金凤问,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走得早,都没吃。我说,王古岳给我准备了吃的。我们得赶路,在车上吃点就行吧?她给我剥了一个鸡蛋,喂到我口里,我咬了个尖儿,蛋黄滚落,被她接住。她哈哈的笑着,塞到了自己口里。她又拿出烤鸡,撕了一腿,抓着鸡脚给我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