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庆森林》里，有个编号223的警察何志武，他女朋友在四月一号消失了，他每天买一罐五月一日到期的罐头，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他固执地认为那天是他爱情的过期日，从四月一号到五月一号，他陷入仪式化的等待。三十天是他为上一段爱情设定的期限。
他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在五月一号的早晨，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在对方的心中，他也是个有保质期的凤梨罐头，四月一号已经是他的到期日。弄一罐凤梨罐头需要花费的心血全部归零了，又要种、又要摘、又要切，一旦它过期，就不能吃了。过了那个期限，所有的付出就只能作废。
他在56个小时后恋上金发的女杀手，这个女杀手在五月一号的早晨跟他留言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的话。他说自己会一直记住这个女人，他希望这个记忆的保质期是一万年。
那依然是一个期限。无论怎么样，你是一个单纯的生命，只是宇宙无穷集合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至于你之后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生命代替你而存在，这都是无意义的，与你无关的，生命最终最终的结果都是结束。
我们只好换一种思考方式，不去追究生命的长度，而要在乎存在的方式。
我常常陷入这样的困惑，觉得一个艰巨的任务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慢慢完成，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完成这些事我只用了最后的那一点点时间，而在开始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在用沉重地心情将这个任务不断向后推卸。而那些非常棒的作品，也常常是瞬间的灵感。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在充裕的时间里，人们总觉得还有太多的时间，而不急于完成，只有当确定那个时间不足够而又必须完成任务的时候，才不得不仓促完成。这个有限的期限会激发人的能量以最强烈的方式爆发，那些害怕时间消失的人，会拼命做他们难以完成的事，并奇迹般地完成。
那么我们应该学会的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以最灿烂的方式存在，用脚步丈量生命的宽度。同样的，宽容地对待那些短暂的事物。就像美味的东西吃一辈子也会腻的，也许一切美好的事物正是因为其短暂，才教我们学会了珍惜。
在这个时间里，你是别人的过客，别人是你的过客。
在这个时间里，你是别人的风景，别人也是你的风景。
风景的美丽与否，大都不是以时间的长短来定义的，偶尔，因短暂而永恒。
9.无声的故事
问他为什么看得入神？
他耸耸肩说：“没什么，真的。”
一朵小白云低低地滑过枯黄的草原。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我只是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照相本子》
我们某天从忙碌地写字楼里走出来，不经意看了一下天空，发现那天天气很好，天很高很蓝，然后又突然想起来，很久没有这样看着天空发呆，也没有这样看着一块白云，一定要告诉别人它的样子像什么。自己私语一下，真是个干净的日子，或许天空能听得见吧。
我常常难以明白这样的自己，可以和天空说话，可以看一本爱情小说而流泪，可以被一部无声的电影而感动。我并不知道是怎样的情节、怎样的契机让我有了共鸣，但是就是这样奇妙地，对无声的世界产生了感情。
想起有一回放假，我从学校往家走，坐上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线路是固定的，所以司机对这条路上的故事熟悉并且津津乐道。在经过一大片麦田的时候，灰突突的土地上出现一个红点，我慢慢看清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子。正在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同车的很多人也发现了她。司机觉察到我们的表情，叹了口气说，这个人已经疯掉了。他的男人是某部队的军官，两个人感情很深，可是在结婚的那天男人没有出现。可怜的人，到现在还固执地穿着她结婚时的衣服。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怎样，可能那是个负心的人，在女人最幸福的时刻逃走了，也可能那是个有气魄的汉子，为了不得已的理由没有出现。
后来，因为毕业的原因，没什么机会再走那条路了，但是却总也无法忘记，偶遇的这个人和这个故事。到现在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吧，有很多情节被我忘记了，但却总是间断性地想起这一幕，想起那条漫长的路，冬天的麦田和一个穿着褪色的红衣独自站在田野边上的女子。可能给我的感觉是异常地冷吧，那天是个有风的冬日。
我从不知道一个零散而飘忽的故事，能够让一个不相关的人记忆这么久的时间，并且时常念叨和感叹。
有时候竟然也觉得，于我而言，那不单单是一个故事而已。就像是有时候你看懂了白云的变幻，有时候你听懂了流水的声音，这种心意相通，是一种不需旁人理解的感情。
可能人就是这样，并不清楚一路上会有怎样的风景，带给你怎样的后来。只是当时那么做了，到后来得到一种体验，心里像是有什么彻悟的感觉一样。像我们孩童时代趴在墙头看到一朵白云飘过，觉得它很美，像是为你自己准备的风景一样。于是你也抬抬手，跟它打了个招呼，后来的人生体验因为这一刻完全不同，这样的体验，就叫做忘情吧。
一生中会走过很多站，你以为会一直介意的，突然有一天相遇，发现那么亲切，你以为会永远感激的，也慢慢发现，若不是你一直挂怀，也许就那么过去了。
很久以后，你或许都不会知道，当初你托着腮自言自语的时候，你闭着眼陷入沉思的时候，也是那样美好的事情。
10.美好的寂寞
病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画图，等到再度提笔作画时，再怎么喧闹的场景，在我笔下都成了一幅淡淡的孤寂。
——《又寂寞又美好》
1995年春天，几米得知自己患上血癌。后来几米在被采访中无可讳言地表示，这场病成为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体验，改变了他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并且延续反射到他的作品和人生态度上。
当我读到几米病中的这些话，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人其实不必在乎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或者说，人总是因为要解决自身的问题，才会去以自己为中心延伸关注视线的。虽然时常，你的注意力会被细枝末节的东西转移，但总会不知不觉走回原点。
一场重大的灾难容易让人陷入孤独的个人世界。不可预知的变故可能让你忘记姓名，忘记身份，忘记外界，但不会让你忘记自身。失去视觉，失去嗅觉，失去行动能力，可能除了呼吸之外，你连产生疑问的能力都没有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你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一个陌生的时空。可能慢慢感觉到，你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一个异类。甚至，开始接近于一个精神疾病的罹患者。世界是安静甚至静止的，整个世界愿意为你的思考而息声。
记不得是哪个朋友说过，一个人生活到第三年，从自身开始，突然发现很多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东西，自己发出的声响，做事情的方式，看待事情的角度，自言自语的话。开始关注到每一个微尘般的事件，甚至于感受到时间流动的方式，每一天的变化。譬如哪一天开始落叶，哪一片树叶最后飘落，叶尖因为风吹雨拂抑或日晒虫蚀有怎样的缺口，都会细心地观察到。
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容易变得爱思考，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宇宙到底是会回到久远的过去还是将去到未知的未来，灵魂脱离了躯壳是会转世还是会消亡，历史上的某个人物是真实存在过还是人们的臆造，一千年以后人们还会不会津津乐道今天的故事。
也会发现人的不同。旁的人总会热衷于关注社会，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你总是习惯把这个问题上升为心灵的东西，觉得一切都是带有普遍性的。你觉得现在这么想，某一刻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的某一个人也肯定有这样的知觉。散落在天涯的不同的躯体，有着相同的灵魂。
当人慢慢学会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会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细节。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处事的习惯，慢慢比较和周围的人在面对同样事情的时候不一样的反应。以往那些绚烂的人生色彩，慢慢被归于黑白，清晰地分门别类罗列在不同的地方。
你知道必然会遇到这样或那样让你难以为继的难题，也时常因此大感无力。然而一切都会过去，不必激烈地反抗，也不必寂寞地妥协，只需随和低调地对待。也许一场灾难来临，恰恰是想在你身边去屏蔽世界的声响，只听得到心脏咚咚咚地跳动。你忽的就明白了，不堕落到底，便不能升华到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