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国的调查组在厂里调查了一个多星期了,他们认真的态度,不但让一些先前无所顾忌胡乱“反映”问题的人开始退缩,以前没被询问过的人还向他们反映了不少以前从没有触及的事情。
这天,他决定回局里一次,向上级汇报一下自己这次下去了解到的情况。回到局里,他向陈山汇报过后,就去了程建升的办公室。
程建升见到他进来,很高兴,暂停了手头正在进行的工作,单独听取他的汇报。
赵安国这次带来的材料,和上次的就很不一样了。上次的材料中,绝大部分都和夏天雨有关;这次的材料,其中还是有一些有关夏天雨的材料,但是这些和夏天雨有关的材料,多数都是反映他做得好的一面,剩下的那部分材料中,牵涉到王为民和他手下一些亲信的反映占了绝对多数。
程建升这次看材料看得比上次仔细,边看着边不时地提出一两个问题,赵安国则一一回答着。如此一来,两人这场谈话的时间就用得长了,直到吃午饭的时候,他们还没谈完。
程建升叫来秘书小赵,让他到食堂去替他们两人打点饭菜上来,他们就在办公室边谈边吃,中午不准备休息了。
他们的谈话,一直到局里午休的时间过去,各个办公室的人重新开始活动起来,这才接近了尾声。
程建升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语调也很平缓,但赵安国还是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
程建升看完最后一页谈话记录,抬头看着赵安国问:“你们这次的这些谈话,还是采取个别谈话的形式吗?有没有在谈话过程中给约谈对象暗示?或者造成约谈对象误以为你们自身有倾向性?”
赵安国说:“我们这次约谈的群众对象,都是从以前没有约谈过的群众中随机抽取的,为了掌握分寸,每次都只约谈一人,而且我都在场。询问的过程中也没有任何暗示或者诱导,这些被约谈的群众,也都比较实在,在谈话记录上让他们签名的时候,都很配合。从这一点上看,这些群众反映的问题不一定都是事实,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没有编造或说谎,至少他们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
程建升说:“从你两次给我的材料看,你们和前两次的调查组比,听取意见的范围扩大了许多。但你们都没有听取过厂里中层干部的意见,接下去你是不是有什么考虑?”
赵安国说:“我们局工会第一次派人下去,本意只是听取群众对厂工会和职代会工作中的一些意见,完全没有针对某一个人的意思。但是前两次下去的人,一进厂就以调查组的身份自居,工作方法又简单粗糙了一些,没有自己深入群众听取意见,而是由厂长王为民一人以厂领导的名义推荐群众,这就在群众中造成了我们针对某个个人的错误印象。
“前两次下去的同志,约谈的群众人数不少,但是类型单一。他们已经造成了群众的误解,却得到了很片面的信息。现在被动情况既已形成,要想扭转这种被动,全面地掌握情况,还要在作出结论的时候让群众信服,我们不得不尽量约谈更多的群众,收集各种反映。我的想法是再找一部分群众谈谈,最后再找中层干部谈话。”
程建升想了想,问道:“小赵,你这次下去,调查工作做得比较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对夏天雨和王为民这两个人都怎么看?”
赵安国停顿了一下,不过这不是因为他对这个问题还要想一想,而是整理一下思路。接着,他显得很慎重地说:“从我们这次听到的群众反映来说,我觉得夏天雨这人工作中有不少缺点。多数人的反映比较一致,他工作方式有些简单,能坚持原则,也就比较容易得罪人。
“前两次反馈上来的意见中,那些说他以权谋私,收受外商好处,拉帮结派之类的反映,我们这次认真查了一下,基本上可以确定都是不实之词。从我们听到的一些反映来看,他不但不可能有这类毛病,反倒不大考虑自己个人的得失,对个人利益看得不是很重。”
他说到这儿,指了指桌上那一叠谈话记录,继续说道:“这里面有记录,他当年担任车间主任的时候,提拔了刚满师不久的徒弟当大组长,并且坚持要求厂里给这个徒弟破格多加半级工资。这件事上两次调查中就有人提到,说他任人唯亲,收受好处。这次我们找到了当事人,当事人反映了一件事——当年他进厂以后,一直得到夏天雨帮助,并且不顾别人反对破格提拔了他。他那时候刚满师不久,年龄不大,回家对其母亲一说,他父母要他买了一些补品,直接找到了夏天雨的住处。夏天雨那时候一个人住,他当场拒绝了这份礼物。他坚持要夏天雨收下,相持不下时,夏天雨严肃地告诉他——如果他不把这份礼品拿回去,他就将礼品带到厂里,当着大家的面退回给他。这件事给他和他父母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事后他告诉了几个要好的伙伴。我们侧面了解过,这事应该是真实的。这个徒弟的表现一直都很好,现在已经是车间副主任,夏天雨也算是没有看错人。
“还有,这次财务科的人也反映,夏天雨到东北要回来一大笔欠款,结果连住宿费和交通费都没有报足。据有人说王为民曾经批了三千块活动费作为奖励,被他拒绝了——不过这件事没有得到证实,我们只能从群众反映的他的一贯做法推断,此事很可能也是真的。”
程建升认真地听着,什么都没说,但赵安国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对这些反映是感到欣慰的。
赵安国又说了件事——据陆伟民说,他差旅费报不到,妻子开刀需要用钱,结果还是夏天雨答应个人借钱给他,这才解决了他的大难题。陆伟民说后来大概是丛蓉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抢在夏天雨之前把钱借给了他,但是他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一再的表示夏天雨确实是个好人,要我们不要听信谣言。
赵安国说:“这件事是陆伟民主动找到我反映的,由于最后这钱是丛蓉给他的,所以我没有将这事写在调查笔录中。总的来说,从我们这次已经掌握的情况看,我觉得夏天雨这人总体上是个不错的同志。只是有一点群众的反映比较一致,那就是他和丛蓉的关系有点暧昧。可是至今为止,这一点我们并没有掌握什么事实,也就是说没有证据。
“要说到这个厂里真有点问题的,可能还是王为民的事情比较多些,而且据群众反映,有些事都是有根据的,并非空穴来风。你要问我个人的看法,我还是对夏天雨的印象要好得多。”
程建升听到这儿,放下了手里捏着的最后一份笔录,向后靠到了沙发背上,对赵安国说:“好,你回去以后继续听取群众的意见,如果群众的意见和你刚才所说的一致,没有什么新的情况,你可以暗中把了解的重点逐渐转移到其他群众反映集中的人身上。我刚才看了看,那些反映王为民问题的人,说的要可信得多,如果属实,可能问题还比较严重。”说到这儿,他加重语气强调,“对王为民的情况的了解,一定要慎重,尽量不要引起他的注意,不要扩散。你回去以后也关照一下你的手下,就说这是纪律。以后你除了向陈山和我汇报,不要再对别人说。”
赵安国连忙答应了。
他们的谈话至此就结束了,就在赵安国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对程建升说:“程书记,还有件事,和调查无关,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妥当。”
程建升问道:“什么事?还是和夏天雨有关吗?”
赵安国说了声“是”,接着就把前几天夏天雨的母亲和妻子到厂里找王为民,请求厂里帮助解决他妻子回江海的接收问题,最后没有达到目的这事说了说。
程建升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他妻子的事我知道一点,以前他也曾经找过我。我当时找了一个战友帮忙解决这事,后来事情一忙,我也就没再过问。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解决?现在牵涉到他的女儿,也就难怪他妻子和母亲都要着急了。小赵,你马上去帮我打听一下,看我们局里还有哪家单位可以帮这个忙的,如果有,你告诉我,我去试试看。”
赵安国说:“程书记,这件事我已经悄悄问过几个人,局里的机电设备公司老刘和我关系不错,答应想办法在他们那儿给安排一下,估计问题不大。我回去再催一下,有了准信我再向你汇报。”
程建升听后很满意,点头说:“好,这样是最好的了,你去办吧。这件事你对老刘说是我的意思,办好了算我欠他个情,叫他悄悄地办,不要张扬。你告诉他这件事他心中有数就可以了,别弄得谁都知道是我的意思。”
赵安国听程建升这么说,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在老领导面前得了分的,心中很高兴。不过这件事得到领导赏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个人也还是很愿意帮帮夏天雨和他妻子的——他本人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亲属中也有过长期分居两地的,个中的甘苦他也并非一点不知道,他很同情他们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