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渐渐离岸而去。林怡芳站在甲板上,透过泪眼看见刘哲和冯小姐,还有鳞次栉比高高耸立的商厦,连同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霓虹,都如梦幻般渐渐消失了。林怡芳伫立船头,心情似那翻飞的雪浪花波澜起伏……
一个海员过来收拾缆绳,她这才从思绪中回到现实,茫然地走进船舱的餐厅,吃了一份三明治,试着要了一小杯有点苦涩的意大利咖啡,想提提神。她一边喝着一边回想往事,思虑前程,到了伦敦会怎样呢?那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她感到有些茫然……
她用小勺不停地搅拌着有点苦涩的咖啡,思绪一时也理不清楚。她喝了口咖啡,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洋人怎么喜欢喝这苦玩意儿呢?还是中国的茶,尤其是家乡的毛尖好喝,既提神又清香。她放下小杯抬起头,忽然看见坐在对面桌子旁的一位年轻的洋绅士,正朝自己笑呢,还不停地飞眼打量着自己。香港的遭遇,使她对这样看似衣冠楚楚,却玩世不恭的陌生男人,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和防范心理。她装着没看见,匆忙起身付钱,回到自己的舱室铺位躺下了。
周围都是太太小姐,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到伦敦还是多少天以后的事,早着呢,就慢慢琢磨这人世间的事儿吧。不管怎样,既上了船,已没有退路,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她拿定主意,现在干脆什么也不想,先美美睡一觉,头脑清醒了再说,随着邮轮的颠簸,她很快就熟睡了。
第二天早晨林怡芳醒来,走上她常去的船头甲板。这时,红太阳在海面上冉冉升起,染红了天际,映红了水面,景色比起长沙橘子洲头的河面,更为波澜壮阔!瞬间,太阳就爬上高空,辉映着朝霞,浸染着蓝天飘浮的云朵,照耀着一望无垠的海面,五彩纷呈,瞬息万变,好一派瑰丽秀美气势磅礴的大自然风光啊!林怡芳神清气爽,满心的烦恼惆怅被暖暖的海风吹得无影无踪……
林怡芳收回遐思奇想,看见不远处缆桩上坐着一个人,又在冲着她点头微笑。她瞥了他一眼,居然还是昨天在咖啡吧朝自己飞眼的那位绅士,看相貌和穿戴,算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这样穷追不舍紧盯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呢?太没教养了!林怡芳依然装着没看见他迅速离开了,但船上能够活动的地方有限,她无论走到哪里,仿佛时时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两人目光偶然相遇,他还是那特有的公子哥儿戏谑一笑,这令她很不舒服!她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后来目光再次相遇,她干脆不避讳,而是回瞪他一眼,算是回敬,扭头便回了船舱!
第三天别人还在酣睡,林怡芳早早就起来了,又来到甲板上看日出。还算好,没有遇到那个没有礼貌的家伙,但却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比她来得还早,在不远处晃来晃去,似乎在等什么人。那被海风吹起的斗篷和别致的牛仔帽,再配上高大挺拔的身躯,矫健潇洒的举手投足,很有点骑士侠客的味道。林怡芳觉得这个人很有趣,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而只要林怡芳望向别处,那人就不动声色回身盯着她,这她能感觉得到。她马上警觉,会不会又是那家伙的恶作剧呢?一想到这儿,她又没了观景的兴致。
这时,太阳隐入云层,渐渐起风了,天空变得阴沉,风浪也越来越大,船头颠簸得厉害,林怡芳转身想回,不料一脚没踩稳,差点跌倒。一个人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她抬头一看,又是那个洋绅士!她涨红着脸,说了声谢谢,低头就往船舱里走,而他还想和她搭讪,紧追了两步,她却早跑得没了踪影。
连着几天,海上起了风暴,林怡芳正好躲在船舱里看书,也省得船上那个讨厌的家伙纠缠。她在女子师范学校图书馆,曾读了许多外国文学作品,感谢长沙那三位学友,临上船又给她准备了好些书,在去香港的船上,她不停地翻阅,书中主人公丰富多彩的人生,梦想信念的执着追求,更激起了她要到西方世界闯荡一番,追求浪漫人生的强烈愿望。
这天她随意翻阅了《安娜·卡列尼娜》,她敬仰安娜放弃优裕的贵族生活,毅然从家庭出走,追求个性解放真挚爱情的人生选择,又深为她不幸的遭遇而惨死愤愤不平!她想到自己也从家中出走,漂洋过海去西方完全陌生的世界闯荡,结果会怎样呢?她不好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尤其不要看错了人!她恨透了渥伦斯基那样水性杨花的男人,再想到香港的沈老板就更加恶心。即便是刘哲这样的好男人,虽然看重自己,身旁不是还有个冯小姐吗?男人怎么都是这样花心呢?这更坚定了她的信念:这个世界,女人总是处在弱势,要想不遭厄运,就得靠自己奋斗,决不能依赖男人!女人就得像简·爱那样活得有尊严,像琼玛那样有理想追求!她抱定一个信念,事业不成,决不奢谈什么爱情!这是她这次在船上读书得来的最深切的启迪,尽管前景莫测,她此刻还是为自己在香港能果断离开刘哲,走自己的路而庆幸。至于船上遇到的那个紧盯着自己的洋绅士,从他扶着自己的瞬间照面,虽说还不能断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眼神是心灵的天窗,他那贪婪攫取的目光,似乎比沈老板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她就这样一边翻书一边思考,几乎达到痴迷的程度。中午她忘了吃饭,直到傍晚,茶座咖啡吧里钢琴声远远传来,随后响彻古典西洋歌剧女高音的优美歌唱,一下子吸引了她,这才放下书本,感觉自己的确是累了饿了,想着该放松一下,一边去欣赏音乐一边吃点什么。
林怡芳心灵深处,音乐艺术是她的最爱,在女子师范学校,她一直受到音乐教师杨老师的偏爱,有幸接触了风琴,尤其是钢琴。她太喜欢这西方器乐之王了,那五彩斑斓的音色,那如大海般辽阔的音域,那演奏起来丰富的表现力,可像涓涓溪流滋润心田,也可像惊涛骇浪,倾诉澎湃的激情,使人心驰神往,几乎常使她忘掉了人世间的一切,只陶醉在音乐的王国里。每天课余她在杨老师的指导下认真苦练,积极参加各种学校演出活动伴奏,这帮了杨老师不少忙,也为自己挣得了一些生活补贴。因此杨老师更加尽心教她,几年下来,她为学校在音乐比赛中拿了大奖。原来她去当小学教师,杨老师就觉得可惜,一听说她想辞职,就一定要同学把她找来,劝她去留学深造,而且是学钢琴。现在她就盼望梦想成真,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女钢琴家。
林怡芳特意找了茶座咖啡吧里一个最僻静的包厢落座,点了杯红茶,要了个三明治,静静地欣赏着女高音歌唱,这是一曲意大利着名作曲家威尔第的《茶花女》咏叹调。她正听得如醉如痴,没想到一位绅士来到了她的面前,用很有磁性低沉的声音问:“小姐,我可以在您对面的座位就座吗?”
她从优美旋律中醒悟过来,尽管不大愿意和陌生男士同坐一桌喝茶进餐,但她知道在船上自己不可以独占包厢里两个座位,她没有权利拒绝他,只得点头表示同意。她不经意瞟了他一眼,这人头发都白了,还暗自庆幸对面是个老头。谁知他刚落座,就有意无意地摘掉了头上的假发和眼镜,竟然还是那个一连几天紧盯着她的洋绅士!
他西装革履,年轻潇洒气派,得意一笑:“小姐想不到会是我吧?”
林怡芳看着他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没好气地说:“先生几次改头换面,盯着一位并不相识的姑娘,似乎不大礼貌吧?”
这位绅士却并不生气:“谁叫小姐不理我呢?而且几天也不露面。”
林怡芳直言相告:“我在看书呢,倒不是因为您。”
年轻绅士轻舒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小姐生气了呢,可一想,我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您啊?感谢上帝给了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那天大船颠簸厉害,得以搀扶住姑娘,才不至于摔倒,但面对面瞬间凝视,就如同过电一般,热血沸腾,再也忘不了。”
林怡芳只得说:“为了这……我好像还应该谢谢您呢,先生!”
他又得意笑了:“那倒不必!我看小姐有一种与生俱来高贵的东方古典美,心想我只有打扮成贵族骑士,才会引起姑娘的注意。不是吗,小姐第一天见我只是冷眼一瞥;第二天见我,还多看了我几眼,露出了无可奈何但很灿烂的微笑;今天我扮个老头,小姐就请我坐在了对面,我们还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看来我虽然花了点心思,下了番工夫,目的算是完全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