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外晓冬张罗着买零食和汽水，然后又勤快地寻找着座位号。我们坐的是第八排，既不会太近又不会太远，坐下后晓冬撕开薯片先塞过来，我推回去的时候，看见他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山楂树之恋》是部沉闷、无聊兼做作的电影，男主角很高，有着张艺谋最钟情的乡土气息的外表和气质，唯一好看的是那口和小白牙一样显眼的牙齿。看着那洁白得发亮的牙齿，我就联想到小白牙。
电影才开始没多久，就插入文字用来交代剧情，接着又跳跃到静秋和老三已经交错的情感，整个观影感觉无趣极了，偌大的电影院里对白不时在耳边响起。昏暗的环境下，晓冬的手悄悄地伸过来，盖在我的手背上，我知道他是在用各种所能想到的方式向我示好。
“挺单纯的两人。”他附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评论着。
“是吗？”我笑着轻声回应，慢慢地移过去，在他耳边柔声地私语着，“你也好意思带我来看《山楂树之恋》，人家老三为了静秋至死不渝，啥时候都想着静秋，啥时候都在心里对静秋说话，你却和我最铁的朋友出轨。”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到晓冬身体的震动，随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视线直直地定在屏幕上。我继续在他耳边私语：“看着老三和静秋，我都替你羞愧，你劈腿自个儿女友最铁的闺密，还好意思带着女友来看纯爱电影。”
覆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缓缓地、黯然地缩了回去，就在那只手即将离开时，我一把抓住了它，将它牢牢地握在掌心中，“你让我这样痛苦，《山楂树之恋》你还好意思看下去，还好意思发表评论，看着老三你都不觉得羞愧吗？”
晓冬终于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蕴涵了悲伤、无措、愤怒、歉疚等复杂信息。他想抽回手，可我却握得更紧了，最终他放弃了，任凭我握着那只手。接下来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这一场电影，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折磨。
离开电影院后，晓冬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色黯然地配合着我的脚步，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青唯，咱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互相折磨了？你这样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可是看着电影，忍不住就那样做了。”我甜美地笑起来，我知道此刻自己的形象一定是可爱的，接着我伸出手去挽住晓冬插进口袋的右手的臂膀，“你说在香榭订了位置是吧？我还记得那里的烤鸭肝的味道。”
晓冬怔怔地看着我，是那种防备的神色，没过多久，我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好，我带你去。”
“为啥叹气呀？”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问。
“因为我很了解你，青唯。”他说，“得了，不管怎样那也是我该受的，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给你个诚心的约会。”
晓冬知道我即将做什么，也清楚这甜美可爱的笑容下蕴藏的锋芒。我端详着他的侧脸，是啊，这是从小一起长大、最终成为我的恋人的男孩，别人或许会被我迷惑，但对于真正的我，他、卫红和李晨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接下来的约会，晓冬再也没有笑过。
香榭是常熟路一家法国风味的餐厅，有着开阔的空间，里面以水晶、灯光和玻璃构筑出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听着那凄怨又优美的香颂，我们点了黑蘑菇、鸽子、青蛙腿、蜗牛和烤鸭肝。在等待开餐的时候，尝着作为开餐酒的蓝莓酒，我摇着酒杯，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晓冬的嘴唇，忽然就无法再移开。
是很好看的嘴唇，厚薄适中且柔软。晓冬留意到我的目光，不太自然地放下杯子，“咋了？”
“我在想这嘴唇印在卫红唇上时，她是什么感觉？我们是这么铁的朋友，她的感受会不会和我一样？”我微笑着说，“对了，吻卫红时是啥感觉？你们会不会来法国式又深又长的湿吻？你会不会把从没带我体验过的吻技献给她？”
“青……”晓冬险些被呛着，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能不能甭再提这些事儿了？如果你真的那么痛苦，走过来当众扇我几个耳光好了，但能不能甭说这些鬼话啊？”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嘛。”我撒娇说。在其他食客看来，这场面就仿佛一个漂亮时尚的女孩子，在讨绷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男朋友欢心，真正的情况也就只有我和晓冬清楚是咋回事儿。
“卫红会不会觉得你的嘴唇柔软呢？她对你的吻技的评价怎样？我真的很好奇嘛。”我持续着撒娇的语气和甜美的笑容，似乎这对于晓冬是加倍的折磨和刺激，他看着我，定定地看着我，最后受不了地小声叫了出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子？我拜托你！我倒情愿你狠狠地瞪我，在桌下拿鞋子踩我的脚，把酒泼我身上，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软刀子杀人？看着你笑成那样，我心里都难受！”
他轻叹口气，“青唯，咱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我知道你痛苦，可是我心里也不好受。这几天我都没怎么睡得好，昨天见客户时还说错了话。你知道搞公关公司的，说错话得给客户多大负面印象？别人会说‘你搞公关的连场面话也应付不好’，青唯，我心里很乱。”
我直视着他。算了？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他带给我多大的耻辱？他简直是用刀扎在我的心上！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就在气氛变僵时，第一道菜肉蛙腿被服务生送了上来。
“吃吧，我很期待这里的手艺。”我率先拿起刀叉，在我的催促下，已经完全丧失胃口的晓冬也拿起了刀叉。
是记忆中的美妙味道，上海的法国餐厅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常熟路的香榭，这里有我和死党以及恋人的踪影，卫红、杨晓冬、李晨……我悠然地咀嚼着蛙肉，看着对面的晓冬。
“唔！”他才刚将蛙腿放进口中，脸上的表情就立刻变了，“辣……”然后晓冬的第一个反应是找服务员，他的手指向传唤键伸了过去，在即将按下时，忽地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了下来。
“是你……”他看着我。
“我一直都很喜欢法雷恩主厨的。”我表情愉快地品味着美食。
“是你……”他喃喃地说，随即又重新抓起刀叉，看着面前的蛙腿，“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
他开始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每吃一口，他的额头就有冷汗流下来，然而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下去。我看着他艰难地咀嚼着，每咽一口都仿佛是在受刑，刚开始，我觉得很畅快，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就不是这样了。
是的，我在知道要来香榭后，就和有私交的法国主厨法雷恩打过招呼，我要最辣的最能折腾人的辣椒和调料，放进晓冬的所有菜肴里。看着他饱受折磨，这颗痛苦的心一开始觉得很畅快，可是为什么现在我觉得是如此的难受？
晓冬没有说话，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肉，就在他脸都快涨红的时候，“够了！”我叫起来，他扫了我一眼，毫不理睬地继续咀嚼着，“你他妈的够了！”我无法控制地探过身子，打掉了他手中的刀叉。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我……”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是的，这的确是我想要的，我就是为了折磨他才答应这次约会，可是看着他受罪的样子，我心里就像自己吃了那些超辣的法国料理一样难受，这一次可真是抓错阄儿了。
晓冬最终停下了赌气的行为，一气喝下了整杯酒，然后又去喝柠檬水，清了清喉咙，他用已经无法提高音量的声音困难地说：“青唯，能不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你、我、卫红，咱们三个就像从前那样相处，我一定会加倍好好待你的，我……”
眼前的男孩每说一句话，喉咙都像火烧一样难受吧？我看着晓冬的嘴唇，听着那沙哑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落寞感在瞬间汹涌而来，一下就将我吞没了。
已经回不去了，晓冬。如果可以我也想回到从前，不管去到哪里，都和卫红一起，只要有卫红在，再难熬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害怕。可是晓冬，真的回不去了。我在这一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和晓冬之间，有某些珍贵的东西已经彻底地破裂成碎片了。
回到家后我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直接盖上被子，一遍又一遍地听着Eminem Featuring Rihanna的Love The Way You Lie，闭上眼睛，整个脑海中都浮现出梅根福克斯与男主角相互伤害的场面。
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报复计划，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正翻来覆去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李晨的声音痞痞地响了起来，“行啊你，都把晓冬整得快失声了。”
“毒蛇。”除了这一句，我找不出任何回应的话语。抓着手机，李晨的声音令我安心，手机另一端的声音等待了一会儿，察觉我可能说不出话来，或者没心情说话了，于是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周六我们要玩篮球，在我陕西南路的会馆分店这儿，到时候你也过来吧，冰玲她们也会来看。”
“没心情，再说那些人在场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是大有关系的，因为那一天卫红也会来。”李晨坏坏地笑了起来，是兴味盎然的笑。那语调和话语一下又一下地撩拨并刺激着我原本就失落的心。
“她居然也会去？”我从床上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
“是的，我和卫红谈过了，所以你准备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回到以前的生活，而你却只能停下工作关在家里自我折磨？在你受罪的时候，她却开始走出来，慢慢地开始过得和以前一样好？”
“卫红……”抓着手机的这只手，不自觉就加大了力度。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得去，不是去看男孩们的篮球运动，而是要去会会我人生中最亲密最铁的朋友。我当然清楚卫红和李晨的会面代表着什么，因为我和李晨是同一类型的人，就像是同一面镜子的左右两面，我知道李晨打这个电话给我，他也在谋划些什么。
我当然察觉得到，但是我仍要去，只要一听到卫红的名字，我就无法置之不理地独自躲在公寓里面。是的，听着李晨坏坏的笑声，我就知道我输给他了，明明晓得他在挖陷阱，可是，我却不得不往里面跳。
只是因为卫红。那一天，我还是去了李晨K会馆的上海分店，那家店开在虹桥路。上海的交通让我通常不怎么喜欢开车，然而那天我还是将那辆保时捷PANAMERA豪华四座GT跑车从车库里面放出来透透气。从车窗不断吹进来的风拂起我的长发，听着Eminem的歌，操控着方向盘，我直视着前方映入眼中的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