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红,我来了。
李晨的这间连锁会馆,自他接手以来慢慢地跃入更多消费者的视野中,李晨将会馆进行了大幅度的重新装修,从以前的奢华路线,转向清雅中带着贵族格调的风范。
我走向一楼右侧的篮球场,首先映入我视线的,是高高的篮球架,接着,我见到了一群穿着阿迪达斯篮球服和运动鞋,生龙活虎地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着的男孩,他们都很年轻,肌肉匀称而结实。
我慢慢地向着观众席走过去,冰玲也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坐在最理想的位置上,坐在另一端的是和李晨关系很好的魏兵的女朋友苏倩,大家几乎人手一大杯柠檬水——这个圈子里面最流行的饮品。卫红还没有来,我选择在苏倩与冰玲之间的空位上坐下。
“青唯,看来你气色不错。”在我坐下时,冰玲关心地向我打着招呼。
“还成,谢谢。”我装出感动的样子说。
我们两个很友好地相互笑笑,仿佛DEEP&DEEP那晚的冲突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在融洽的气氛中,我却很清楚这个关心我的女孩,随时都在等着时机好往我背后插上一刀。
李晨和晓冬分别待在了不同的队,男孩们球打得还算精彩,晓冬的防守很严密,但李晨的突破却更加出人意料。看着李晨投入了一个三分球,然后拭汗的样子,我想篮球还真是男孩的专属运动。
卫红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她今天穿了件MARKS&SPENCER银白色的连衣裙,这种美式的简约风,在她身上得到最完美的诠释,美丽的她搭配着剪裁得体、材质精良的衣服,简约中依然焕发着夺人的时尚感。我看见她手里也拿着大杯柠檬水,逐渐地向我接近,我的眼神渐渐地变得锐利,我知道自己身上正散发出浓浓的敌意。
不再是DEEP&DEEP那晚的刻意低调,脸上也不再带着歉疚与惶恐,卫红笔挺地走了过来,高跟鞋拉长了她本来就相当修长的腿。
“青唯。”她径直站在我的面前,直视着我的眼睛。
“今天还挺气派的,怎么你不准备再装出一副可怜样见人了吗?还是你有自虐情结,嫌那晚还不够尽兴?”我仰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甜美地微笑着问。
“够了吧,青唯。这种受害者的姿态也应该收起来了。”卫红俯下身体,我们俩距离无比接近地对视着,“我对你的伤害,即使说多少遍‘对不起’也不足够,刚开始我也认为,只要能补偿你,你想对我做啥都成。”
“你还真伟大啊!”我讽刺地说,身体往后挪了挪,她这样忽然靠过来说话,对我来说实在是很突然。
“我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就只是哭,决定勇敢面对之后,也只是任你摆布,我认为这样是最好的赎罪方法,可实际上不是,我越这样忍让,你就越不开心,而且我们两人都会更加痛苦,所以我决定不再那么做。”
“哦,那你准备怎样做?”我笑得越是甜美,眼眸中的寒意就越是凛冽。
“例如让自己好过一点,你也得让自己好过一点。”卫红轻轻叹了口气,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青唯,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不可以让自己永远躲起来不见人,也不可能永远都在赎罪,所以我决定要走出来。”
“在阳光下?李晨教你这样做的?”我的手紧紧抓着包包,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单独对付李晨或者卫红,我都还有赢的把握,但如果李晨与卫红联手,我还真的没有取胜的自信,这两个人单独一个都很强大,何况两人联手?
卫红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我,接着她伸出右手,关心地理了理我的长发,“这阵子你瘦了。”
“别碰我!你这个虚伪的贱人。”当她的指尖触及我的发丝时,我整颗心都震荡了起来,本能地一把拂开她的手,“甭以为装成这副狗样别人就不知道你是啥货色!”
“我是啥货色?你认为我是啥货色?”卫红缩回了手,我看见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毅然直起身体,“喂,大家……”卫红忽地提高了声音,观众席上的其他女孩子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和晓冬出轨的这件事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很贱,所以我决定要赎罪,就算被青唯烧掉头发也不会埋怨,可是我不能永远凄惨下去,所以青唯,你也必须要自己走出来。”
在成功地引起大家的关注之后,卫红用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出了这番话。一刹那,我觉得大家都在看我,各种目光中掺杂着同情、怜悯、嘲笑、幸灾乐祸,而球场上晓冬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不断地向我们的位置瞄过来,察觉到晓冬的分心,李晨连续带人抄了好几个球。
“你……”我愤愤地瞪着她,可是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吧?你不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我贱吗?现在我就满足你的心愿。”卫红流露出了那股我熟悉的倔劲儿,随后她的目光扫向苏倩,“苏倩,我要借一下你的位置。”
“啊,好。”苏倩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
“坐下!”我别过头,加重了语气强调。
苏倩露出为难且不知所措的表情,进退两难地站在那儿。
“苏倩,别掺和进来。”卫红依旧用平常的语气说,但她的眼睛发出凛冽的光芒来,苏倩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被她所震慑。苏倩不再迟疑,她飞快地迈出脚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坐……”我才刚说了一个字,就立刻收住了话语,在这场对峙当中我输了前场,比起我,苏倩更加畏惧卫红,冰玲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而卫红在苏倩的位置坐了下来,“看来我们会有好多话要说。”我听见她这样说。
和卫红一起并肩而坐,看晓冬和李晨打球,以前那些共同拥有的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又短暂地回来了。我狠狠地瞪着她,卫红也不说话,她只是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着的男孩们,晓冬不断地看向我们,他显然已经无心恋战。
“多精神的一小伙子,不是吗?”卫红用指尖理着耳边的发丝,她的目光停留在晓冬身上,“感情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控制的,有时候……以为只是亲密的朋友而已,见不着时会特别想念,才刚分开又会期待下一次见面,既然是好朋友,这种心情也不奇怪对吧?”
她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有一次在安慰他时,伸手摸着他的头,晓冬用那种迷茫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想缩回手时,晓冬却抓住了我的手……我……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他了。”
卫红的声音很轻,她的目光追逐着篮球场上的晓冬,脸上却显出吃力的表情,我明白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够说出这些话。
“青唯,我对不住你,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有,我和晓冬彻底断了,所以,请你让我好好地补偿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卫红转头看向我,“我以为一味地忍让和赎罪,就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可是你并不开心,反而越来越痛苦,不是吗?而且我也不能再这样下去,青唯,事情已经发生了,可是咱们的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所以我该要宽宏大量地拥抱你,说欢迎你重新回来?”卫红的每一句话,都搅动着我的心,心完全乱了,再继续听下去我一定会无法坚定立场的,我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语,“这算啥?你让我这样痛苦丢脸,如果我就这么算了,以后你就要当《单身毒妈》里的南希,而我却得做那可怜绝望的希丽娅?”
“不,我绝不做他妈的希丽娅。”我再度甜美地笑了起来,“要不要停下来,必须得由我说了算。”
“青唯?”卫红看见我忽然站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将手中的大塑料杯倾斜而下,顿时那些酸涩中带着清香的柠檬水,就这样当头淋了卫红一身,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整个观众席一刹那都寂静下来。
“你太脏了,得给你好好洗洗澡才行。”我扔下塑料杯子。
“是吗?你真打算这样玩下去吗?那好,我就好好陪你玩。”卫红拭去脸颊上的柠檬水,然后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一甩,也猛地站了起来,我只看见她手一扬,还来不及后退,整杯柠檬水就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流淌。
“你……”我全身都是柠檬水,狼狈不堪。我微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这一切,她捅了我一刀,和我男友出轨,背叛了我们多年的友情,居然还有脸朝我泼柠檬水!我真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厚脸皮!
“一直都让着你,看来是把你惯坏了。”卫红观察着我的脸色,“青唯,这一次我们都需要为对方作出让步,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如果你想要玩,有什么把戏你就尽管使出来,我还挺好奇你还有哪些新招。”
扔下这番话,她甚至不再看我一眼,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过去。我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就这样走了?朝我泼了一身柠檬水,她就这样走了?看了一眼篮球场,晓冬原本已经拿到了球,但此刻却抛下球,朝着观众席跑了过来。不,我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说,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我抓着手中的包包,用力朝卫红扔了过去,包包重重地砸在卫红的后脑勺上,卫红连续往前几个趔趄,看样子被砸得不轻,然后我跑了过去,在卫红转过身来的时候,我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你会后悔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剧烈地震荡着我的耳膜,我右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这令我更加怒不可遏,“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我更加用力地撕扯她的长发,左右两腿交替抬起,朝着她的身体用力地踢了过去,卫红被我踢得连连后退,观众席上的女孩子尖叫着,只有冰玲仍旧优雅地坐在原位,仿佛观看电影一般神态自若地品尝着她的柠檬水。
“你们在干什么!”晓冬怒吼着冲过来,然而紧随其后的李晨却从身后一把架住了他,阻止了他的行动。
“放开我!你没看见她们在干啥吗?”晓冬担心至极地转头吼叫着。
“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必须得自己解决,咱爷们儿是帮不上忙的。”我听见李晨愉快地笑着说。
卫红也伸手扯住了我的长发,她扯得同样用力,我整个身体都被拉低了下来,于是卫红抬起膝盖,重重地撞在我的小腹上,好痛!整个肚子痛得像肠子都在翻滚一样,我咬着嘴唇,用头朝着卫红的肚子撞了过去,她叫了一声,痛得松开了手。
就是现在!我不顾火辣辣作痛的伤口,抓紧时机冲了过去,胜负对决的一刻就是现在!就在我准备痛下狠手时,卫红抬起了右腿,她的腿本来就很长,一脚踹倒了我,我甚至还来不及爬起来,卫红就骑在了我的身上。
“放开我,你这只人尽可夫的母狗!”我拼命挣扎着大叫。
“你喜欢这样吗?狡猾自私的毒妇!或者换你也试试丢脸叫啥滋味?”卫红紧紧地钳着我的双手,将我牢牢按在地上。
我们都瞪着对方,彼此都在不断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喘气,卫红看起来怒火攻心,我们两人身上都多处挂彩,但比起身体上的伤,更加刺痛难忍并且无法轻易愈合的,还是胸膛里的这颗心吧?
就在我放弃挣扎时,卫红却忽然松开了我,而就在她从我身上起来时,李晨也松开了晓冬。晓冬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就在卫红转身去捡包包的片刻,我再次朝她冲了过去,然而这珍贵的时机却没能得手,晓冬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他的胸前。
“停手吧,青唯!”我听见他痛苦地叫了起来,我的肌肤感觉到那个强壮结实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着。“晓冬?”我吃惊地回过头去,身后的男孩整张脸黯淡得没有一丝亮色。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可怕呢?”晓冬看着我痛苦地说,“你一直是这样,可爱得让人心疼,但又可怕得让人心里没个底儿。青唯,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心中的某根弦始终是紧绷着的,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错话、做错事,永远不知道你下一步会做出啥事情来。”
“青唯,我喜欢你,但也很怕你。”晓冬停了下来,我的气力在他的话语中逐渐地流失,被他钳制住的手已经软绵得没有一丝力气,晓冬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不要再让我看见可怕的你,就算我求你行不行?”
可怕吗?我看着晓冬,此时,丢脸、愤怒、痛苦、宣泄等都消失了,充盈着内心的是近乎压倒性的悲哀,那悲哀是如此强烈,简直快要溢出来,晓冬害怕我吗?在彼此相互温暖的那些日子里,他疼爱和珍惜着我的同时,也在害怕我吗?
李晨捡起我的包包,将它塞进我手里时,我感觉自己简直快要哭出来一般,没有力气再瞪任何人,我看着李晨,“这就是你想要的吧?你就真想让我这样丢脸?”
“这是帮你的唯一的方式。”这毒蛇在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居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些话?居然还想用手帮我整理那一头凌乱的长发?
“省省吧你。”我接过包包,踉踉跄跄地,在晓冬、卫红、李晨、冰玲,以及其他人的注视下,朝着篮球场出口走了过去。“青唯!”晓冬最终还是担心地追上来,然而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甭管我,这次算我求你,我可不想哭,真的,别让我哭出来,真的,就让我这样一个人回家吧,我开了车来,求你。”
晓冬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懂我,因为他就像卫红和李晨一样懂我,当我继续往前走时,晓冬仍然担心地抓住我的臂膀,我低头看了一眼那纤长的手指,然后果断地甩开了那只手,继续向前走去。
快点,再快一点,必须更快一点,只要稍微迟那么一点点,我害怕自己就真的会控制不住哭出来。
而我,绝对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眼泪。
先把车开回五角场的公寓好好地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再开车去河南中路的一家私立外资医院,医生替我擦拭了伤口,然后就是拿药回家,回到家后一个人坐在大厅发愣,思绪凌乱得很。
总一个人待着,脑子就会想到很多事,思绪停不下来也控制不了,实在没办法了,我必须得出去走走才行。于是,我去了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那儿有一家日本料理店日韵,总比待在家里胡思乱想要好。
心情不好有两种本能反应,一种是啥也吃不下,一种是有强烈的进食欲望,我现在就属于后者。坐在榻榻米上,听着MrChildren悲伤的歌声,我一边狂吃着烤鳗鱼,一边喝着清酒。透明清冽的清酒顺着舌尖往喉咙里流淌,胸膛中的这颗心,仍旧一阵又一阵地刺痛着。
可是,却不再那么抑郁了,和卫红大打一场之后,一直被沉闷包裹住的这颗心,似乎终于在这张自我折磨的蛛网中冲破了一个出口那般,觉得压在心扉上的各种症结减轻了不少。
“失礼打扰了。”这个时候,一个被刻意压得低沉的声音在门外说,我讶然地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门忽地被推开了,李晨痞痞地站在门外,我看着他脱下cnc蓝色条纹布鞋,擅自走进了这个包间,然后反手又掩上了门。
“还失礼打扰了?装得可真够文雅,我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儿?”我抬起头瞪着李晨,而他只是坏坏地笑着:“我就想你可能会去金茂大厦的D-TOP,或者是这里。找去了D-TOP,最后果然是在这里。”
然后他又径自坐在我旁边,拿起杯子开始倒酒,“来上海之后,你的习惯一直没有变啊,心情不好就只会跑这两个地方。”
“滚远点,这是我点的酒,埋单的是我,我可不记得有同意你进来。”我一把夺过他的酒杯,那小小的杯子这么一晃,里面的清酒全部洒在李晨的cnc蓝色牛仔裤上。
“喂……”他不由得抗议。
“清酒始终还是搭配寿司比较适合。”我扫了一眼洒在他裤子上的清酒,用筷子夹起几个寿司,往那裤子上扔了过去,李晨并没有躲开,寿司落在他裤子上,他端详着我的表情,居然捡起那寿司往嘴里送。
“你真不讲卫生。”我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