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迦看阳台的风吹进来都是热的,就去关阳台的门,关上又觉得闷热异常,也没看见有空调。
盛想看他头上都是汗,从包里取出纸巾给他擦汗。林迦半低着头任她细细擦拭,嘴里不耐烦地说道:“姐,别擦了,一会还得流。这房间这么热,外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也不给装空调,我跟洗桑拿似的。”
盛想听他抱怨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了下眼睛。她真正开心的时候,眼睛会笑成两个小月亮,那微小的笑意就像闪耀的星光落在墨海里,亮得耀眼。
林迦低下头把身体的重量压在盛想的肩上,手臂环过盛想的背,把她抱在怀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拥抱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风还是很热,屋里还是闷得难受,林迦搂着盛想却不觉得热。
林迦想,是真的很想很想了。
那么长的时间,想去拥抱的时候她不在,想去诉说的时候她不在,想念的时候打了那么多的电话找她,却完全联系不到她,她甚至不告诉他她在哪里读书。林迦心里陡地起了怒意,就像那时抓在手里的手机,一次次打电话找不到她的时候,恨不得把它摔烂了,更恨不得把盛想揪出来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林迦又搂紧了几分,手上使了劲,束缚得盛想有点疼。
盛想记起林作言调任省里那年,林迦全家搬离小城。十岁的林迦抱着她不肯放手,抱得那么紧,都箍疼她了,她只好安慰林迦:“我每年都会去看你的。”林迦不肯,“不行,要每个月都来看我。”这怎么可能,她还是中学生,小城往省城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去一趟并不方便,她犹豫不决。林迦说:“要每个月都来。”那口气如同发号施令的国王,连素来严肃的林作言都笑了,说:“小迦,怎么这么说话,太不礼貌了。”林迦非常敬畏父亲,但又不肯让步,抓着盛想不肯上车,最后还是盛志国答应的:“好,小迦,我以后让小想每个月去看你一回。”林迦才肯放手。他深知盛想对约定是怎样看重,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盛想每个月会去看林迦,直到两年多前,约定终被废弃。
盛想的眸子在她想事情的时候会变深,笑的时候那点墨黑才会一点点被打散。盛想想起以前的事情,莫淑芬身体不好,盛志国除了工作都把精力放在照顾妻子上。林作言在小城工作的那几年,他和简芳兰都忙,把林迦放在盛家照顾,盛想肩负了陪伴的任务。与其说盛想陪林迦,不如说林迦陪着家里寂寞的自己。
盛想伸手抱住林迦,他背上的肌肉十分结实,想必经常运动。有两年多完全断了联系,她心里头有点酸涩,不想吗,是真的很想很想了。
她趴在林迦的肩上,闷闷地说:“小迦。”又放任地再叫了一次,“小迦。”
她的声音并不动听,十分平常,说话软绵绵的,带点拖长的尾音。
林迦觉得堵在心里的那点怒气瞬间就不知所终了,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傻,可是又高兴,说:“姐。”
盛想应了一声,觉得这样有点傻,推他,“小迦,热死了,放手。”
林迦不肯放开,低头亲她的头发,感觉到盛想小小的瑟缩,眸子暗沉,说:“姐,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盛想很想尽量状若无意地回一句“我也是”或者别的话语,但是想不起,也不敢说。
林迦嗅着头发去亲她的耳朵,盛想吓了一跳,“小迦,别闹。”
她长林迦三岁,林迦除了听林作言的话,最听她的话,这下却不理,又去亲她的脸颊。盛想心里惊慌,用力推开他,面上还带点红,说:“小迦,下次不许这样。”
林迦笑着说:“姐,你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小时候你还爱亲我脸颊呢。”
盛想手心出汗,也笑着说:“小迦,都说了是小时候,我后来又不亲。”
林迦说:“可是你都让我亲的啊。”他们太要好,几乎都在一起,即使后来他到省城,盛想每次和他一起窝在房间里说说笑笑,高兴的时候林迦亲她的面颊,她都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要好而已。
盛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迦看着盛想那样,眼眸里染了点冷意。
房门突然打开了,先进来一个紫色头发穿着十分时髦的男孩,他正对后面的人说话:“李悦,门别关了,一会还来人装空调。”后头李悦说了声好,也进门来。李悦长了张娃娃脸,眼睛很大,十分可爱。他一眼看见西向卧室里的盛想和林迦,喊了声:“你们好。”
紫色头发的男孩这才看见他们,兴高采烈地招呼:“你是林迦吧,我叫孟初一,他是李悦,我们俩是你舍友。”又跑到林迦的卧室里左看右看,“你还没收拾呢?宿舍的人都来齐了,你多出一张床可以放些杂物。”
李悦看着那超级自来熟的孟初一,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没见过这么少根筋的人,没看见林迦那里两个人的表情很诡异吗?
盛想对孟初一和李悦说:“你们好,我叫盛想,是外语学院日语三年级的学生,算是你们师姐。我是林迦的姐姐,以后会经常来你们宿舍看林迦,希望你们好好相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
李悦和孟初一齐声说:“师姐好。”又对着林迦说:“林迦,你有姐姐在学校里,太幸福了吧。”
林迦笑,盛想要收拾卧室,让他出去和舍友聊天。林迦坐到椅子上,和孟初一、李悦说话:“我还以为公寓条件会好点呢,连个沙发都没有。”
李悦笑笑,并不在意。孟初一抓着林迦的手,“同志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悦说:“所以你就买了,没有和林迦商量过,自作主张。”李悦明明是娃娃脸,教训起人却理直气壮。
孟初一苦着脸,“林迦肯定会喜欢的,我选的是特别好看的。”
盛想听他们说话十分投契,时不时还有笑声传进来。他们三人居然各住了一间卧室,明明是很紧张的公寓房间,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盛想去浴室换抹布时见林迦笑得开心,眉目舒展,看见她就对她招手。盛想走近林迦身边,林迦手环着盛想的腰就把盛想往身上带,盛想没站稳坐在他腿上。林迦说:“姐,你来听听,他们俩说话跟唱双簧似的。”
李悦有些诧异地看着盛想和林迦,孟初一浑然不觉,说:“林迦,什么叫唱双簧啊,宿舍总共三个人,敢情你是观众啊?”
林迦笑,盛想觉得不自在,想找个借口起来。
有人敲门,原来是孟初一和李悦跑出去买了空调和沙发,超市送货上门。林迦走进卧室,拿了钱包,钱包里厚厚一沓,都是红色纸币,少说也有一万。盛想吃惊,问:“你怎么放这么多钱在身上?”盛想不买东西的时候,身上最多就五十元。
林迦看她一眼,“这又不多。”大致数了六十张递给孟初一,孟初一也不数,直接装在口袋里。
盛想看得有些不能适应,晚上回到宿舍和柯晓佳说起在玉泉公寓里的见闻,柯晓佳不屑一顾,说:“能住进公寓的不是有钱就是有权,那点钱他们当然不在乎了。”
盛想和柯晓佳在寝室关系最好,彼此也都是普通人家出身,有时候在街上看中一件T恤,会为了几块钱的价格磨个半天,这会儿不屑一顾得让盛想笑出声,“怎么,那点钱柯小姐也看不上眼?”
柯晓佳一本正经地回答:“本小姐当然看得上眼。”然后她破功笑了,没忍住那绷直的面容:“今天接新生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开着宝马来的,来了以后问我们哪里有卖床上用品,我就热情地说我们勤工俭学处有卖,三百六十元一套,你猜人家说什么?”
盛想摇头,“说什么?”
柯晓佳站起身,眼睛低斜45°,特别端着架子说:“这么便宜,怎么好用?”
盛想笑,柯晓佳气呼呼地坐下,“最后章亮陪他们去了百货,听说买了两千多的,你看看我们,睡的席子才二十五元,不是很舒服吗?”
本来聚精会神坐在电脑前看小说的文慧回头说:“人家是豌豆公主,你比得了吗?”
柯晓佳说:“人家是豌豆王子,当然比不了。”
那口气模仿得是一模一样,文慧扔了一包零食砸向柯晓佳。
柯晓佳笑呵呵地打开吃,问盛想:“你今天接谁呢?住玉泉那的?”
盛想说:“是我弟弟。”
柯晓佳说:“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盛想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柯晓佳说:“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要好吗?”
文慧回头,“青梅竹马啊,是不是有八卦听?”
盛想笑,“他比我小。”文慧说:“你也才大三,就差两年。”盛想说:“他跳了一级,比我小三岁。”又对柯晓佳解释,“我爸爸以前帮他爸爸开车,后来他们家搬到了省城。”
那口气过于平淡,可能并不是很要好。文慧不八卦了才想起来,“对了,你爸爸给你打电话了,让你打回去。”
盛想给盛志国打电话,盛志国问:“林迦是不是进了你们学校?林局今天去了吗?”他曾是林作言的司机,林作言当时还在小城当局长,后来平步青云,盛志国称林作言还是按着旧例,叫林局。
盛想仔细答了林迦的事情,又说:“林叔没来,简姨来了,让我好好照顾林迦。”
盛志国说:“那是一定的,你对林迦一定要好。”盛志国早年从部队转业,被安排做驾驶员,总觉得不得志,后来还是靠林作言转了国土局的工作。莫淑芬的身体不好,在厂里做工人,三班倒很是辛苦,是简芳兰帮忙换到了事业单位。
盛志国很是记情。
盛想连连答应,问了妈妈的身体,才挂了电话。
觉得烦闷,盛想去洗澡,听到文慧和柯晓佳在八卦,柯晓佳说:“听说今天来了位领导,校长他们都陪着参观校园了。”
盛想进了浴室,水哗哗地流,地砖很滑,她的拖鞋总是打滑,她脱了鞋子站在莲蓬头下淋浴,居然还听见外头两人在兴奋地讨论,说:“不会是高干子弟来咱们学校读书吧?”
盛想愣了一下,高干子弟吗?或许是吧。第一年她到省城来看林迦,只是觉得房子比从前大些,到后来,林迦家已经搬到市区非常安静的小区里,出租车开进去还要出示证件,两旁有大片的绿地,奢侈得不像是寸土寸金的省城,有专门的保姆和勤务兵,地上铺着热地板,脚一踩上去只觉得暖,没有很花哨的装潢,但那雅致高贵的感觉,连她都能感觉到那些纹理干净的木家具是多么典雅。林作言和简芳兰越来越忙,很少碰见,他们已经处于一个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高度,偶尔见到她,倒是十分欢迎。林迦小时候在水池里玩水,最后被同样是孩子的盛想救上来的。因为这样,对她特别的亲厚,但那种亲厚隔着越来越不熟悉的距离。
那栋楼里,好像只有林迦不变,还是和她那么亲近,还是让她那么喜爱。
最后呢?
还以为可以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