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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吕雉俯视众人,一种忽然涌出的满足感溢上心头。丈夫带给她的至高无上鸟瞰他人的地位那么轻易、迅速地削淡了同样是丈夫带给她的委屈与怨恨。

刘邦继续举兵东进。韩信率军经过数十次战役,先后迫使响应陈胜起义重新自立的被义帝册封过的韩、魏、赵的封王降服汉王,大军直指项羽的都城彭城。

刘邦担心项羽乘虚袭击自己的腹地关中,命令韩信留驻河南,扼守要塞,自己亲率大军三十万杀奔彭城。队伍正在行进间,忽然有一年轻俊朗的男子来到刘邦马前跪拜,刘邦下马把他扶起,问他姓名,有何要事。

貌美男子说他叫陈平,慕名来投汉王。说完陈平拿出汉将魏无知呈给刘邦的推荐信。

陈平不是已投项羽了吗,怎么又来追随刘邦了?

陈平投奔到项羽营中之时是楚军最鼎盛的时期,项羽破秦、鸿门宴、屠咸阳、烧宫室、借义帝名义封王,志得意满,心绪正佳,接见了陈平。他见陈平貌美如玉且谈吐不凡,便授了卿的官衔。

任职期间,陈平经常上书给项羽进言献策(以陈平的官阶尚不能直接在项羽身边听遣),却都没有回音。当陈平立功心切的时候,他等来了机会。殷王司马卬反叛项羽,项羽要选派将领攻打他。陈平自告奋勇领兵讨伐,这是做文臣的陈平唯一一次作为主将的军事行动。虽然不会舞刀弄枪,但是战场上陈平并不胆怯,摸准司马卬的心理,两军阵前面对司马卬尽说项王的勇猛,诸王的归附,背叛的后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司马卬失了胆气,寄书给项羽谢罪,声明重新归顺。项羽不费一兵一卒平定司马卬的叛乱,心中欢喜,赏陈平黄金二十镒(一镒是2.4斤),官职升为都尉(将军以下的最高级军官)。陈平有了壮志初酬的感觉,可他仅高兴了几天,汉王攻殷,司马卬投降,二次叛楚。项羽怒火中烧大发雷霆,扬言要惩治平叛司马卬的官员。陈平知项羽嗜杀,心中恐惧,连夜封好赏金和官印,只身仓惶逃走。

茫茫人海,四处是王,陈平一时不知投向何处。郁郁的归家途中路过新城(今河南境内),苦闷中索性到少年游学时结识的忘年交董公家里拜访。董公虽已八十二岁,但鹤发童颜,头脑清晰,得知陈平的惨淡处境,建议他去投汉王刘邦。陈平犹豫不决。

董公问他原因。

陈平说:“刘邦性情倨傲,轻慢学士,妄不知礼,随意侮辱他人。听说高阳(今河南省开封市附近)名士郦食其投刘邦时,刘邦正由两名女子侍候洗脚,郦食其进谒,刘邦竟然盘坐床榻眼皮不抬,好似没有看见。为首不尊的人怎能成就大事?”

董公拈须笑道:“陈平老弟在军营见闻广博,思维也比年少时更加敏锐,不过你或许有所不知,刘邦此人最不喜欢儒生,常说儒生迂腐,他知道郦食其是高阳老儒,犹喜卖弄,所以故意怠慢取笑。后来见郦食其果真胸有谋略,即待如上宾,加以重用。我所闻的刘邦表面倨傲,实际重视人才,每与智士交谈,都未尝轻视。相反,项王表面上敬才礼士,实际却嫉妒贤能,压制人才。他的帐下人才济济,却没有几个受到重用。再是项王生性吝啬,少赏多罚,他要是封个官爵,官印在手里磨来磨去,方的磨成圆的也不舍得封赏给属下。你在楚营应当了解,我说得不虚吧?”

陈平点头称是。

董公又说:“项羽的性格难以捉摸,他有恻隐之心,部下受伤他探望流泪;可是他又残暴至极,一夜间竟然坑杀二十万俘虏。每攻克一座城池,必定屠城,连妇女小孩也不放过,所谓‘城无遗类’,他的行为怎么能够得人心,又怎么有资格做得天下?”

董公见陈平闷头思考,接着劝说:“现今能争天下的只有汉楚两王,你如果仍存着少时抱负,唯投汉王!”

陈平抬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董公说:“老哥哥的一番话令我豁然开朗,我决意投奔汉王,明日登程!”

董公说:“你切记,这战争年代要获得赏识,须常献良策。我先送你一策,权算作你转投刘邦的进见之礼。”

陈平凝神静听。

董公压低声音说:“前几日,我的在九江王英布属下做谋士的学生突然逃来避祸,他密告我说,义帝已在迁往长沙的路途上被接了项羽密令的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苪、临江王共敖三王派出的甲士截弑在长江中……”

陈平徒步千里迢迢寻到兵出蜀地的汉军队伍,先见了身为汉将的同乡魏无知。魏无知了解陈平的才干,忙写了推荐信向刘邦荐举。

陈平对刘邦说出董公告知的孤立项羽的策略。

他问刘邦:“陈胜揭竿而起反抗暴秦,天下响应。现在秦国已亡,诸侯应各守疆土,汉王为什么又大动干戈,兴兵伐楚?师出无名,怎么能信服众王?”

刘邦一时不能作答。

陈平又说:“汉王曾经与项羽共立义帝,共同称臣,现在项羽派人在江上弑杀义帝,大逆不道。汉王欲要讨伐项羽,为什么不为义帝发丧,号召诸王共讨逆贼?”

刘邦恍然大悟,连说:“好极!好极!”刘邦的军探刚刚探明义帝被害,已报与刘邦。

刘邦重新打量这个貌美男子,问他是哪里人氏。

陈平回答:“我是阳武县户牖乡人,在项王属下任楚军都尉。”

刘邦一惊,忙问:“你既是项羽部将,为什么到这里为我出良策?”

陈平说:“我投奔项王,一是为养我的兄长报血砌长城之仇,二是实现自己少年时的报负。奈何项王表面上礼待贤士,实际耽于猜疑,不能任用良将。每当兵败,他不识自己的过错反而统迁怒于下属。我恐无辜被戮,就来投汉王了。”

刘邦欣喜。天色渐晚,刘邦命令大军就地架帐宿营,携陈平进入自己的营帐说话。

刘邦问义帝被害经过。

陈平说:“项羽嫌义帝妨碍自己的行动,密令属王英布等在义帝从盱眙(今江苏境内)迁都长沙所乘的船上,将义帝弑杀。义帝已死,项羽可以不受束缚,攻伐自由。”

刘邦忍不住叫道:“项羽极其失策了!”

陈平说:“顺德则昌,逆德则亡。逆天害理,莫如弑主一事。汉王应为义帝发丧,全军缟素,传檄诸王,使天下人都知晓义帝被项羽谋害的凶信,罪由项羽,然后师出有名,盘踞各地的诸王也必然起兵响应!”

刘邦啧啧称好,令人赶快拟写了檄文传报各路封王,使他们皆知义帝被项羽杀害,申明汉王愿与诸王共同讨伐西楚霸王。

陈平又建议:“项羽现在正举大军伐齐,后防空虚,汉王可传令全军急速东进,趁虚而入,直接捣毁项王的老巢彭城,然后派猛将截断他的退路,楚军必乱,项羽再勇猛也无能为力了。”

刘邦听得眉飞色舞,频频点头,对陈平说:“你在楚任都尉,我亦任你为都尉,同时兼掌护军,跟随我左右!”

都尉和护军都尉的地位大不相同,都尉只是普通的中级军官,奉命行事,护军都尉则是跟随在主公身边,有派遣、安排诸将行动的权力。

帐下诸将听说陈平初投汉军就取得刘邦高度信任,被任命为亲信官职,不禁议论纷纷,颇为不服。

陈平执掌护军事务,各项限令极为严格。护军将领灌婴愤愤不平,总想寻机会找到陈平的把柄。

汉王的军队正在急行军时,天降大雨,刘邦命令大军暂停前进,扎营避雨。陈平坐在营帐中歇息。周勃和灌婴设了圈套,求见入帐。

灌婴对陈平说:“陈都尉,我欲与周勃将军去军前探路,请你准行。”

陈平说:“灌将军,你身为护军将领,职责是保卫汉王,军前探路是先锋官周勃将军的任务,你尽行自己的职守就好。”

灌婴说:“陈都尉,前边路险,我同周将军齐去互相有个商量,且去去就回。特献上一镒黄金,请你收下。”

陈平一愣,盯着灌婴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那么请灌将军速去速回。”

灌婴和周勃相视一笑,走出陈平军帐直接奔向刘邦大帐。

灌婴和周勃向刘邦告发陈平:“新近来投汉王的陈平虽然美如冠玉,但是恐徒有外貌,实无真才。汉王让他执掌护军,极其信任,他却假装限令严格,私自接受将领贿赂,宽限禁令。这等道貌岸然的人,汉王须要提防,不可被他蒙骗了!”灌婴把刚才假装要与周勃军前探路行贿陈平的事诉说一遍。

刘邦听了自己的两位心腹将领的告状不免对陈平疑心,他让灌婴和周勃退下,急召陈平当面诘责。

陈平面对刘邦承认接受灌婴的贿赂,辩解说:“我弃楚归汉,一无所带,现在汉王给我的军晌只够温饱,我手无寸金,怎么为汉王操持军务?正欲向汉王请求增加军晌,恰逢灌婴将军前来试探我,我故意收他银两,以使汉王知我处境。如果我陈平是贪图钱财之辈,为什么不带走项王赐我的一纹金银?”

刘邦听了顿释前疑,遂为陈平增加军晌,赐黄金十镒为他军务所用。灌婴和周勃等众将见汉王如此看重陈平,再不敢多言。

陈平暗笑灌婴:“好个舅哥,对汉王倒是赤胆忠心,却偏偏对我耍起心计,却不知道我就是你的妹夫哩!”

汉军雨后疾行,接近彭城。刘邦采用陈平的策略,令全军举哀,穿素服。重新自立的韩、魏、赵、殷等王见到汉王传报的檄文后都带兵前来和汉军汇合,刘邦的军队声势浩大兵多将广。

楚军的都城彭城里面的精兵强将都随项羽去攻打齐国了,只剩下老弱兵士不足一万人守城。几名守将看见汉王四五十万雄兵杀来,哪肯冒死抵抗,争相弃城逃遁,任凭汉军不损一兵一卒入城。

刘邦一进彭城,即去查看项王宫室。宫中珠宝陈列,美女如云。刘邦看着一个个姣美的丽人,不觉心荡神迷。夜里,刘邦在宫室中住下,挑选最有姿色的女子侍寝。

第二天早晨,刘邦正在温柔乡中时,樊哙来报,说已在彭城的军营中寻到汉王的老父、妻子儿女。

刘邦赶紧去见亲人。屈指算来,刘邦和吕雉已有两年多没相见了。全家一朝团聚,自是喜泪横流。

当晚,吕雉在自己的寝室内铺好被褥,梳妆打扮,等待丈夫来同床共枕,她要向丈夫尽情地倾诉离别之苦。吕雉想自己不足二十岁嫁与刘邦,婚后聚少离多。丈夫起兵反秦离乡,只苦了他的家人,自己和老公公、一双儿女为躲避追捕,过起了逃亡生活,整天担惊受怕,挣扎在生死边缘,谁能想到将近三年才与郎君重聚。现在自己年龄已至三十五岁,对镜自照,已不再有年轻时的秀丽容貌,皱纹爬上脸颊,鬓角生出白发。让自己宽慰的是经历的罪没有白受,丈夫已是汉王,自己成了王后,以后可以高傲地和丈夫生活在一起了。

等至半夜,兵士来报吕雉,说汉王有紧要战事与众将商量,就不来就寝了。

吕雉极其失望,心中暗有怀疑。

第二天吕雉暗问刘邦的随从。随从说昨夜汉王在项王的寝宫入住。

吕雉听后,原本的一腔热血顿时像被冰水浇了,寒透心骨,想不到刘邦对夫妻情分这样寡淡,自己在刘家操劳二十年,中间坐牢、逃亡,颠沛流离,只盼望有一天与丈夫相聚相守,没想到今朝见面竟是这么个结果。委屈、愤恨的情绪堵满心头,吕雉一时起了寻短见的念想。她把房门关好,找了根绳条系在房梁上,然后踩着凳子准备把头钻进绳套,正这时房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王后,汉王要大宴众将,请您前去伴王。”

吕雉赶忙解下绳子,开门让侍女进来。她改了主意,想: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倒不如去宴会上一头撞死在薄情寡义的刘邦面前,也使他在众人面前好看,知道亏欠我吕雉良心债。

吕雉换上侍女捧拿的鲜丽衣装,在她们的引领下来在豪华壮观的宴会宫内。

刘邦在宫台上威风凛凛地端坐,见到吕雉身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吕雉身边,拉她坐了他身旁的座位。汉王、吕雉并排而坐。宴会开始,刘邦宣讲一番汉军功劳。台下近百名将领、谋士齐声高呼:“汉王神武,必得天下!┄┄”吕雉俯视众人,一种忽然涌出的满足感溢上心头。丈夫带给她的至高无上鸟瞰他人的地位那么轻易、迅速地削淡了同样是丈夫带给她的委屈与怨恨。

连续几天,刘邦都在项王的寝宫里拥着年轻娇媚的佳人入睡。吕雉虽然苦恼,却不再想寻死。

刘邦攻占彭城的消息传到项羽那里,项羽一听自己的老窝被端,登时火烧心头,暴跳如雷。他率领三万铁骑,星夜兼程,返扑彭城。

刘邦耽于酒色,不知早晚,忽听项羽兵至,吓得手足无措,慌慌张张调集军队仓皇迎战。

项羽骑着乌骓马,手执寒光闪闪的铁槊,冲入汉军阵营,勇不可挡。楚兵楚将因为要夺回自己在彭城的家室,个个义愤填膺,异常勇猛。汉军疏于训练,纷纷败退。刘邦拼命逃窜,由部将夏侯婴护驾,带领残兵到了吕雉哥哥吕泽率兵驻扎的下邑。汉将闻讯陆续赶来相聚。

刘邦详查各路诸侯,大将军韩信驻守河南咽喉要地,使项羽无法西进,梁王彭越和已经降汉的九江王英布处处牵制令项羽军队无法攻守自如,但不幸的消息是刘太公和吕雉来不及从彭城逃走,被项羽俘虏。刘邦气恼伤心,号啕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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