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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至半夜,城东门大开,但见有成队的妙龄女子扭扭捏捏得走出,她们有的戴了兵士的头盔,却下穿长裙,有的长发披散,却穿了铠甲,各式各样,成为奇景。楚军将士惊异万分,都伸长了脖子观看。

刘邦率众将士回撤到军事重镇荥阳。

项羽痛恨刘邦,举楚军全部精兵包围荥阳,连番四面猛攻。

刘邦坚守数月,因向荥阳供给粮食的城镇敖仓被楚军大将钟离昧攻破,荥阳的粮食渐渐接济不上。荥阳岌岌可危,沦陷在旦夕间。

刘邦眺望城外黑压压的楚军,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陈平给刘邦献计谋说:“打仗取胜,无非三个要素,其一主帅的决策正确,其二战将勇敢,其三将士同心。现在,项羽部将里面只有范增和钟离昧最忠心效力且勇谋契合,威胁甚巨。我们应当利用项羽生性多疑不能信任人的弱点,出重金贿赂楚将,施反间计让项羽和范增、钟离昧之间互相猜忌,造成其将帅失和,进而军心不稳,这样不但荥阳围困可解,而且能乘机进攻,击溃楚军。”

刘邦听了大喜,令钱库官取出黄金二万镒,交给陈平,让他按计策行事。

陈平把黄金散交给手下数百名兵士,让他们装扮成楚兵模样,出城混入楚营,买通了项羽部下一些贪财的将领。

不过三日,楚营中谣言四起,说项王属下范增和钟离昧功劳最大,却获得奖赏很少。范、钟二人已经和汉王暗中约定,共同消灭项羽,分占土地获取王封。

项羽多疑,听到这些话对范增和钟离昧起了戒备心思,把自己最重要的谋士、将军当作普通下属对待,有重大事情不再跟范增、钟离昧商量了。

针对范增,陈平又设下一个圈套。刘邦听从建议,派人与项羽讲和,表示愿意把荥阳以东的土地全部划归楚国。项羽岂能答应,但他想乘此机会探察荥阳城内虚实,就假装应允,派了一名使臣到城里谈判。使者进见刘邦,刘邦佯装酒醉,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让陈平把他领入客馆吃午饭。

陈平让仆役准备了精致的餐具,端上酒肉美味佳肴。

陈平亲自请使者入上座,关切地向使者问起范增的起居近况,并附耳低声问:“亚父可有什么吩咐?”

使者迷惑,回问道:“我奉项王的命令前来和谈,不是亚父派来的。”

陈平故作吃惊地说:“啊?竟是项王使臣!”随即拂袖走出。不一会儿,酒肉全部撤去,改用粗茶淡饭招待。使者没想到会受此羞辱,大为气愤,饭也没吃,气呼呼地出城去了。

回到楚营后,使者把遇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项羽。项羽听了对范增更加怀疑。

范增是项羽的股肱忠臣,他深恐失掉擒住刘邦的战机,每天一见项羽就催促加紧攻城。范增提醒项羽:“刘邦现今被困荥阳城中已是插翅难飞,我们应在韩信援兵到来前猛攻荥阳昼夜不歇,直至生擒刘邦,不要重蹈鸿门复辙。”

项羽正疑心范增,听他喋喋不休紧催怒火难压,勃然怒吼道:“我听不得你的高见!恐怕荥阳未被攻下,我的性命要被你送掉了!”

范增被项羽一嗓子呛住,不知所以。

过了几天,范增也听见了外面说他私通刘邦的谣言,知道项羽已被谣言迷惑,不再信任自己,就高声对项羽说:“天下大事已定,愿大王好自为之。我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请大王准我这把老骨头回家吧!”

项羽两眼看向别处,无动于衷,毫不挽留。范增绝望,伤心不已。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委屈?说一声“大王,老朽去矣,消灭汉军统一天下的大业就靠你自己了,望遇事三思,多加保重”,然后草草收拾行囊,忍气东归。

上天没有再给项羽追悔改错的机会,他与范增的分别很快变成永诀。

范增快回到彭城时,背上生了一个毒瘤,挣扎几日,大叫而亡。楚军最有智慧最忠心耿耿的谋士范增溘然长逝。项羽中了反间计气死范增,失掉一条最有力的臂膀。

项羽听说范增忧伤死去,猛地警觉到是刘邦设计陷害忠良,懊悔不迭。项羽发誓要攻破荥阳,活捉刘邦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由是他带领众将士日夜不停地猛攻荥阳。荥阳战事更加惨烈,攻守双方都伤亡巨大。

荥阳城内一片慌乱,粮草将要断绝,军兵守城疲惫。刘邦急召众将领、谋士商量对策。

文谋武将一时面面相觑,瞪眼发呆,无人出列献计。他们都清楚,攻城楚军尚有三十万之众,楚将钟离昧护守粮道,粮草充足。楚军把荥阳城围得似铁桶一般,连鸟儿都飞不过去。汉军算上伤兵仅有十万人,且粮草极度匮乏,兵士已有三日半饥半饱,继续抵抗根本没有底气,韩信的援兵仍杳无音讯,荥阳真的到了守不住的时候了。但他们紧咬钢牙,谁也不愿说出口。

刘邦心中焦躁,抬手环指自己的帐下文武骂道:“你们平日夸功,一个比一个声响,眼下情势险恶,问计于你们,都默不作声,屁都响不出一个,难道上天真的要亡我刘邦不成?”

话音刚落,只见武将中走出一人,向刘邦一拱手说:“汉王,我有一计可助汉王脱身。”

刘邦和众人都看向说话的将领。他是在蜀中加入刘邦队伍的武将纪信。

刘邦忙问:“纪将军有突围办法么?”

纪信并不急着回答,眼神看了一下四周,刘邦明白,摆手示意在场的众人散去,只留下张良和陈平。

纪信对刘邦说:“荥阳已不能再守,众人里只有我与您貌像,我可扮作您出城投降,乘敌不备,汉王您寻机走脱。请您速写一封诈降信给项羽,约他在东门相见。项羽一定会把他的主力大军布置在东门外,您就可以集合精锐人马从西门突围了。”

刘邦说:“我虽得逃生,纪将军岂不危险吗?”

纪信慨然说:“末将虽不是丰沛元勋,但深知忠义,愿为汉王安危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死不足憾!”

刘邦一把抓住纪信的手感动地说:“将军忠义感天地,泣鬼神,可敬可佩,但是你去赴难,我却逃生,非大丈夫所为,我于心不忍!”

纪信见刘邦犹豫,拔出佩剑凛然说:“汉王不从我,那么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汉王必然遭难。没有了您,有谁能与暴虐的项羽争天下?您属下会有多少人被害?今死纪信一人,不但您可脱难,就是您帐下的将士也可逃生。汉王倘若再不从,纪信就自刎在这儿以示忠心!”

刘邦痛哭流涕说:“将军所为感动天地,愿上天保佑,你我共得保全性命!”

纪信收起宝剑说:“末将死也得其所了。”

陈平听完二人对话上前一步,对纪信深鞠一躬说:“全仗纪将军忠勇,保汉王脱险。我再添一计,使汉王在纪将军诈降时有更充裕的时间突围。”陈平说出计谋,刘邦称好。

刘邦命令陈平写好降书,派使者出城见项王。

项羽看了降书问使者:“你们大王什么时辰出来投降?”

使者答:“今夜三更出降。”

项羽大喜,让使者回城告诉刘邦准时投降。为防止刘邦用诈,项羽胁迫刘邦半夜出降前站在城头上受楚军监视。如有违背,楚军攻进荥阳定要屠城,鸡犬不留。

项羽随后调集大部分北、南、西城门外的围城兵将汇聚东门,等待刘邦出来投降。项羽部将个个振作精神,只等刘邦出来,乱刀砍成肉酱。

“刘邦”倒是听话,火把映照的麾盖下一直站立于项羽望得见的城墙边上。时至半夜,城东门大开,但见有成队的妙龄女子扭扭捏捏得走出,她们有的戴了兵士的头盔,却下穿长裙,有的长发披散,却穿了铠甲,各式各样,成为奇景。楚军将士惊异万分,都伸长了脖子观看。有楚将喝问她们为什么穿得稀奇古怪。女子们答说城中缺衣少粮,没有衣服穿,不得已捡了守兵的盔甲御寒。西南北三方的楚军听说荥阳城东门汉王的投降仪式奇特,先遣些妇女出城,都淫心大起,只留了极少的兵士守营,其余的驱马聚到东门。楚军兵将朝女子们指点、嘻笑,包围荥阳的铁通阵一时间变得松散混乱。这就是陈平给刘邦献的诈降辅计:从汉军队伍中挑选千名女兵扮成百姓装束先出城诱惑楚兵围观,制造混乱场面,拖延纪信出城时间,以使刘邦更加容易逃脱。

女子们走出一群又是一群。她们左顾右盼,扭腰摆臀,让楚兵楚将看得眼睛发直,心神不定,恨不得一把揽过一个在怀中亲近。时间又过去好长一阵,在汉兵的簇拥下,一辆龙车半遮半掩缓慢驶来。楚兵隐隐见是刘邦来降,立时为项王欢呼。

车到楚军阵前,却半响不见刘邦下车,项羽大怒,用长槊挑开车帘,喝道:“你个反贼,难道也知羞耻,醉死来降!”

在火把的照耀下,项羽仔细观看,登时惊愕,车内却不是刘邦,而是貌似刘邦的另外一个人。项羽气急,一挥长槊,用槊尖戳在假刘邦的脖颈上叱问是谁人替刘邦送死。

车中的纪信哈哈大笑说:“我乃汉王手下将军纪信!汉王岂肯降你,早已出了荥阳去招各路兵马了!”

这时有西城门兵士来报,说刘邦率领文臣武将数千人刚刚从西城门杀出,楚军截击,奈何将士太少,被刘邦冲开一条血路走脱了。

项羽气得脸上青筋暴露,他咆哮着命令兵士集中火把投向纪信乘坐的龙车。只见烈焰飞腾,通红一片,车中麾盖,熊熊燃烧。

纪信在火中大呼:“魔王项羽,忠奸不分,愚贤不辨,坑降兵、杀降臣、焚咸阳、弑义帝,残忍至极,终究必被百姓遗弃,被汉王擒获┄┄”说到这儿,他的身上已经燃起火苗。纪信强忍巨痛端坐,霎时间叱骂声由大变小,最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纪信被烧成灰烬,化作一缕忠魂去了。

荥阳攻守战役,纪信甘心替代刘邦舍身赴难,成为汉室第一忠臣。刘邦夺了江山建立汉朝后为报答纪信忠义救主的恩情,把纪信家乡从阆中县划出,赐置“安汉县”;在纪信故里敕建“将军庙”;同时在纪信殉难的荥阳建“纪信陵”;封纪信的儿子纪通为襄平侯,爵位世袭。

项羽烧死纪信仍不解恨,又下令把千余名扰乱军心的出城女子全部斩杀。项羽挥兵想进荥阳城,不料城门在纪信出城后已悄悄关闭。项羽下令攻城,奈何他的麾下将士听说刘邦已逃离,锐气顿减,荥阳被刘邦命令留下的两位勇将周苛和枞公拼死坚守。一座危城赫然屹立,项羽竟久攻不下。

项羽后悔:倘若范增还在,刘邦诈降诡计怎能得逞,困在荥阳插翅难逃。

楚军回师彭城。项羽余怒未消,传令兵士把刘邦的老父刘太公和妻子吕雉带到帐前。

项羽对刘太公说:“速速给你儿刘邦写封书信,让他前来投降,如不来,就砍掉你的脑袋!”

刘太公年岁已高,见到横眉冷目杀气腾腾的项羽,早吓得哆里哆嗦说不出话,又听项羽说要取他老命,当时吓晕过去。项羽又逼迫吕雉写信劝降,但见吕雉面色麻木,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该杀该剐的刘邦,薄情寡义,富贵了就贪恋美色,把你的结发妻忘了,唉,都忘了,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件衣服,看都不想看的衣服┄┄”

项羽见吕雉兀自念念叨叨,好似疯病,心想这婆娘为她丈夫在楚营做人质受罪,看神情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嫁给刘邦算是给毁了。项羽尤其心烦,挥挥手让卫士把刘太公和吕雉拖回去了。

部将项庄问道:“大王为何不杀了他们?”

项羽答:“下次讨伐刘邦,把他的家眷都带在营中,我要当着刘邦的面烹了他老父和老婆!”

刘邦从荥阳逃到修武(今河南境内)安住心神,下令赏赐陈平黄金百镒表彰他出奇计离间项羽与范增决裂并且成功遣女兵乔装诱敌协助纪信救主的功劳。

陈平受赏回军帐面无喜色,心腹侍从问他缘故。陈平说:“千名女子死于我的计谋,我心忐忑。”

侍从宽慰说:“先生是为救汉王脱险才出此计,千名年轻女子赴死固然可惜,但终是保住了汉王性命,而且让楚兵徒劳无功,士气受挫,使我荥阳城至今没有失守。项王嗜杀,当时一旦攻破荥阳,必定屠城,死亡者又何止千人万人,先生有什么可自责的呢?”

陈平听了稍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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